锦珠忙道,“摆驾威邈轩。”
这一次锦珠虽心生担忧,到底没有敢在长公主的眼皮子底下多看温姝一眼。
威邈轩的鸾驾离开絮云斋。
温姝一直到看不到凤驾的影子,这才重新站了起来。
当夜宫中的太医出入长公主府。
凌晨的时候,絮云斋才静下来。
温姝身上的伤口被重新上了药,他披着玄色外氅,立在案前没有分毫睡意,点上昏灯执笔写下了一封寄往扬州的信。
信末书道,“待温姝高中之日,若承蒙不弃,必来小姐府中提亲。”
落款是笔锋挺秀的三个字。
温沐之。
第十八章
温姝在扬州的时候有喜欢的女子。
那女子是扬州首富桑敏的女儿桑柔。
温行远娶了不下六位夫人。
嫡长温循大温姝两岁,嫡女温€€年不过十二。
庶女温苑已经出嫁京中的贵族为妾,听闻过的并不好,在世家大族中说不上什么话,便不得温行远青睐,其它五位姑娘还未曾出阁,年纪最小的四岁。
温家次子温讳温霖与温姝年纪相仿。
平日里温姝多受温循温讳温霖这三人的欺凌。
温行远从扬州调任京城的前一年,扬州曾办过一场盛大的马术赛。
扬州的达官显贵均至赛场,三三两两的姑娘们在场外偷看心仪的郎君谁能拔得头筹。
这三人在马术赛上给温姝的马下了药,到温姝上场的时候马匹受惊载着温姝冲出赛场外,冲撞了赛场边缘经过的桑家二姑娘。
温姝从马上摔下来抱着桑二姑娘从马蹄上滚了一圈,才免去了二人被马蹄踏碎的命运。
桑二姑娘受了伤,温姝伤的却比桑二姑娘还重。
温家庶子骑射不精险些出了人命的事沸沸扬扬的人尽皆知。
最终拔得头筹的是桑府的大公子桑英。
温姝在家中因此被落了面子的温行远一番怒骂,罚他跪在祠堂悔过。
兰玉跪下阻止,被温行远一并软禁。
温姝整条胳臂被赛场嶙峋的碎石划伤,伤口冒着血珠,温行远视而不见。
温姝被罚跪的时候三个异母的兄弟锁住祠堂的门,踩碾着温姝受伤的左手辱骂他是没娘养的孩子。
“一个贱人生的儿子却要在温家锦衣玉食地养着,简直浪费粮食。”
“他娘亲当年都不知道和多少父亲的同僚睡过。”
“可惜他不是个女人,不能继承母亲的衣钵。”
三个孩子将另外一个比他们瘦弱的孩子在家中的祠堂殴打欺辱,临走前锁上了祠堂的门。
温姝被困在祠堂中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身上的殴伤青紫可怖,一道道血口子已经凝固,全身又冷又饿又疼。
第四日奄奄一息才被来清理祠堂的管家发现带出祠堂。
而温行远俨然忘记了他命温姝跪祠堂一事,不等温姝解释,冷眼将温姝推搡上了马车,命温姝前去桑家给桑二姑娘道歉。
温姝人刚进了桑家的大门便倒下来。
桑敏为人宅心仁厚,将温姝请了大夫来看才知道这少年身上皆是青紫殴伤,心知这孩子在温家定受了非人的折磨,又查到温姝当时的马被下了药,一眼便看穿了温家这群小孩子的把戏。
桑柔如今也已清醒,便不打算追究温姝。
而温家意图把温姝推出来了结此事,桑敏虽看不起温行远的行为,到底没有多说什么。
温行远毕竟是官。
温姝在桑家养了十五日的伤。
桑家的二姑娘与他年纪相仿,虽被温姝的马冲撞却并不记恨。
如果不是温姝将桑柔护在身下,桑柔早已死在马蹄下。
桑柔从父亲处知道温姝的遭遇,对温姝关怀备至。
在桑家的半个月成为温姝十几年的人生中屈指可数值得怀念的日子。
桑家的大公子桑英箭术奇佳,与温姝颇为投缘,又因温姝对桑柔的救命之恩格外另眼相待,温姝视桑英为兄长。
到温姝伤好的时候,桑柔开始叫他沐之哥哥。
温姝回温家之后,他们开始书信往来。
情窦初开的两个孩子之间朦胧的暧昧只隔着一层轻纱。
第二年温行远调职回京的时候,温姝去桑家见桑柔辞行。
桑柔赌气,不肯出来见他。
温姝还不知道,在他离开之后桑柔追了出来。
见他没了踪影,气闷地骂了声呆子。
温家出事之前,就职京官的温行远发现京城是个银子当流水出的富贵地,他要想保住如今的地位,没有金银这等黄白之物成不了事,而京中的贵女高攀不得,于是觊觎桑家的钱财,有意与扬州首富桑家结亲。
桑老爷说桑家的女儿不做妾。
而温姝的三个兄弟皆已有婚约。
如果桑家要嫁的女儿是二姑娘一一
如果温家要娶的人是庶子温姝。
谁知紧接着温家便牵扯进户部的大案中,温姝被送进长公主府。
扬州桑府门外分开的时候,还没有人知道也许是永别。
于是明年的科举成了他唯一的出路。
过了十多个日子,温姝在长公主府收到了扬州的小姐寄来的回信。
“静候佳音。”
温姝手指握着信纸,几欲忘记呼吸。
他是长公主的面首,没有资格娶她。
若不是呢?
若他也能衣锦还乡,是否承蒙她多看一眼?
长公主来过絮云斋后,再未有宫人苛待。
锦珠曾问过长公主,“若温姝有一日当真高中,殿下会放人吗?”
隆裕笑道,“他有那一日全是用自己的命博来的,为何不放?只是这人心就像风筝,不管飞的多远,线轴还是要拿在手上的。”
风筝出去闯一闯,才知道外头不比府中风平浪静。
自然而然就回来了。
他若能扛的住恶浪,在血河中闯出一番名堂,隆裕会亲自剪断手中线轴。
但看他有没有这个本事。
第十九章
兴平十一年八月。
扬州官场连根动荡,因其波及官员之广而被史称扬州第一案。
朝廷派去的钦差以草菅人命为由将涉案众官抓捕,涉及大小官职共四十三人,将这四十三人严格核查往来账目,发现了许多笔大额交易,沿着蛛丝马迹查下去,查出了数十惊天大案。
呈到御前天子雷霆震怒,凡涉案官员皆严惩不贷,一时间扬州的大牢住满达官显贵,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朝廷下派数十专员接管空职,扬州本地官员盘根错节的势力在之后的几个月内被分解殆尽。
这一次没有长公主庇护,温行远押解京城入狱,温家一门几百口人被流放远疆。
温姝因揭发有功,圣上明旨特赦。
扬州官场换了天下,水患很快得以治理,一时间当地百姓无不念及圣恩。
也有人骂温殊不孝,为一个薄命的女人将生父告上金銮殿。
温姝全当做没有听到。
心知自己日后在扬州与温家的亲族面前注定抬不起头。
那又如何?
大仇得报,伤过兰玉的人都得到了报应。
温姝将自己这些年零碎攒下的全部积蓄信托于扬州的桑英,桑英重新买下了温家在扬州的老宅,去了趟珠娘曾经住过的外室,将珠娘的牌位端端正正置放在温姝曾经饱受欺辱的祠堂中。
温姝母亲的牌位终于光明正大入了温家的门。
这一日温姝在絮云斋的银杏树下翻着书卷,银杏叶从发间落在地上,凉风习习扑面,偶听到“喵呜”的一声,一只黑猫从红墙上轻盈跃在花影中,尖锐的牙齿微微张开,似乎在寻觅猎物。
翠微将灯点在青色的石台上,又从食龛中往地上扔了一块骨头。
“这是隔壁阆苑阁风扬公子的猫,风扬公子喜欢的紧。”
温姝道,“我知道。”
翠微疑惑道,“公子什么时候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