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许这一切都在顾翊的意料之中,他杀人的同时也给自己安排好了退路。
此人心机过于深沉,实非好相与之辈。
顾卫云被他的庶子牵着鼻子走。
苦主都不肯追究顾翊,皇帝与林奉儒又何必枉做小人?
到时只能顺水推舟,将这案子当糊涂账一笔揭过。
林奉儒心念电转,知道此局已解。
而行宫中的陛下看似什么都没有做,却早已将这朝野百官的言行一眼看穿。
林奉儒想明白了陛下的心思,便带好酒来与温姝庆祝。
他对温姝笑道,“明日你可以离开这里,只是往后顾尚书怕是要迁怒于你,顾家不会让你有好日子过。”
温姝干裂的唇瓣开合,“多谢林大人帮我。”
林奉儒一眼便看到了他衣袖上的血。
温姝顺着林奉儒的目光看去摇头道,“无碍。”
林奉儒叹息,“无故侮辱朝廷命官在我朝是重罪,顾绪本就是罪人,即便他真死在你手中我也会想办法保住你的性命。”
能保住性命,却保不住仕途。
此时的林奉儒还不知道,仕途对温姝而言更重于性命。
他二人相熟全因林奉儒多次相助。
林奉儒对温姝有知遇之恩,如今又有救命之恩,温姝心中感激之至,话到临头竟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林奉儒拂去尘埃,将酒置放案几。
“猜我今日带了什么酒?”
温姝罕见笑了,“上好的女儿红。”
他替林奉儒斟酒,一张素净面颊在昏灯下如同白玉般发着光。
“林大人,今日我陪你一醉方休。”
人生际遇奇妙,主审官和他的囚犯共饮一坛酒。这满朝衣冠楚楚的文武唯一没有丢掉良心的一个就是林奉儒。同室为官,林奉儒不免有几分兔死狐悲之感。
温姝喝的醉了,手指在杯侧蜷缩起来,连指腹都泛着红。
第五十章
温姝一杯一杯饮酒,酒水中倒映着玉一般的面颊。
年轻的司谏大人在他的眼中变成了重影,余一片鲜艳的官袍。
林奉儒觉得自己也跟着醉了。
此刻终于明白词人笔书艳句时候的心境。
“我本来不喜欢喝酒。“
“为什么?”
“喝了酒会醉,一辈子也不想醒来。”
温姝喝了很多酒,终于还是醉了。
林奉儒小心翼翼将温姝抱回草席,指尖触碰温姝的面颊,触感冰凉一片。
林奉儒克制住自己的冲动,神情淡漠地收回手指,整理好衣袍便又是外人眼中目下无尘的司谏大人了。
第二日,朝廷通报顾绪一案。
朝廷的文书宣称顾绪死在先前在长公主府投毒的在逃案犯常雁的手中。
顾家并未有异议。
官府重新缉捕,常雁于两个月落网后,顾家这一场轰动朝野的大案至此终结。
常雁被捕的那一日,一个十一岁的女孩踏上回京的马车。
取而代之的是在边关矿山中另外一具瘦小的尸体。
此皆后话。
秋狩到了收尾的时候,温姝从牢狱中被放出来。
行宫举办一场盛宴,明日便要打道回京。
顾尚书称病未至,陛下体恤允准。
温姝端坐宴末,一身红色的官袍映的容颜如画。
关于他与顾绪的苟且早已传遍行宫中每一个人的耳中。
人人在背后风言风语。
他们说温姝自己不检点,生一副狐媚样子才勾引的顾绪。
也有说顾绪要与温姝分道扬镳,温姝不肯遂下了杀手。
无论哪一种说法温姝的名声都与清白无关。
除了林奉儒似乎并没有人关心他在密林中遭遇了什么,也没有人关心他在牢狱中受到的屈辱。
他是长公主的男宠,又与尚书之子有勾缠,甚至惹出惊天命案,人人暗中视他为祸水,当面见他又想起那些传闻,惊艳于温姝的容姿,便往下流的地方想去,盯着温姝的神情晦涩不明。
都是有头有脸的官员。
却不只有头有脸,还有脐下三寸的命根子。
顾绪的死卷着活着的温姝堕进了地狱。
林奉儒位于温姝上侧却不敢多看温姝半分,生怕再给温姝招惹是非。
易欢与陈司礼距温姝较远,眼神却扎在温姝身上。
隔着一层若隐若现的帷帐,皇帝的手指轻轻转动扳指。
昌巳立在皇帝背后躬身道,“陛下可还记得这次秋狩是哪位拔了头筹?”
皇帝不置可否。
昌巳笑了,“温佐官看起来文弱,倒没想到能在一众文官武将中脱颖而出。”
皇帝遂放下杯中的酒水道,“那便看看他想要什么赏赐。”
昌巳拍了拍手,座下歌舞骤停,女子放荡的水袖带着幽香还落在某一位大人的掌心。
“陛下有旨,因为顾家公子的事耽搁了秋狩的行程,由林大人公布诸位比试的排名。”
座下的林奉儒站了起来,“臣遵旨。”
令人惊讶的是,出自武将世家的陈司礼最后一名。
而第一名竟是温姝。
陈司礼看着温姝,希望温姝能回头看他一眼。
而令他失望的是温姝始终没有回头。
即便后来他死在了温姝手中,温姝都没有再回头看他一眼。
白玉阶上传来天子的声音,“温姝,你想要什么?”
温姝跪了下来。
声名狼藉的少年当着满朝勋贵侯爵的面一个头磕下去,“陛下,下臣想求一道赐婚。”
第五十一章
位居上首的天子问,“赐谁的婚?”
温姝回道,“扬州首富之女桑柔。”
陈司礼握紧拳头。
他助温姝拔得头筹的时候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的心意为他人作嫁。
陈司礼问一旁的易欢。
“陛下会允吗?”
易欢摇头,“不知。”
陈昭看到陈司礼充血的眼睛,心知待回了陈家少不得盘问陈司礼一番。
易钊转动杯中的酒水一口饮尽,仿佛殿上发生的一切全然与他无关。
祁凛州目光落在阶下跪着的少年身上。
温姝今日着一身月牙白对襟长袍,安静匍跪在莹润的玉砖之上,漆黑的长发披散在纤瘦的背脊,像一只撞进罗网的小兽,坦露着柔软的腹部,将自己全部的希望小心翼翼寄托于猎人的枪上。
祁凛州漫不经心地对身后的昌巳道,“你说朕允还是不允?”
昌巳答,“前些日子太子爷派人去扬州欲纳首富桑家的女儿为妾,桑家还没有确切的回复。”
若非与东宫抢人,又何必闹到御前?
祁凛州摇头,“既然桑家未有回复,这婚事朕赐了也无妨。”
太子沉迷女色到底不是好事。
昌巳笑,“我以为陛下不会允。”
祁凛州转动着玉扳指道,“为何?”
昌巳心知自己要说逾距的话,“陛下免老奴死罪?”
祁凛州摆手。
昌巳才道,“奴才以为陛下对温佐官当有几分喜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