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姝靠近林奉儒,林奉儒听到温姝疑惑的声音,”你也喜欢这张脸吗?”
林奉儒看着那张放大的脸,似乎被夺走了声音。
“生这张脸,不是你的错。”
温姝冷笑,“当然不是我的错。所以是你错了。”
如果美貌即是钻石,错不在拥有钻石的人,而在于见到钻石便想像狗一样叼走的人。
林奉儒无话可说,到底是他落了下乘。
他这一辈子还没有在谁面前如此狼狈过。
温姝弯了弯唇,“大人且附耳过来。”
温姝与林奉儒从茶楼中一前一后出来。
林奉儒这个人,在所有人眼中是目下无尘的君子,却偏生被色相扯入这茫茫然俗世搅动风云,温姝成了他一生看不破的魔障,只要在眼前经过,便总狠不下心。
若他告老还乡的父亲知他所做所为,必定亲自将他逐出家门。
林奉儒回想起许多年前一个雨声淅沥的夜里,他也是这样走到那在雨中倒在地上的少年面前,牵起了他的手。
像捡起了一瓣被撕碎的霜花。
做了太久的旁观者,到最后还是成了戏中人。
第一百八十七章
他们都未曾注意到,在这茶馆的雅舍中端坐着一位贵人,待他二人走后放下了手中的茶杯。
正是如今的小亲王祁康。
他历经变故,比过去沉稳了太多,眉目更像自己的父亲。
温姝与林奉儒的商议他并没有听的十分清楚,只是意外于能在这狭小的茶馆中见到当朝的尚书令和两省长官。
温姝现在的身份一人之下万人之下,每每回想起过去祁康都觉得十分荒诞。
他连太子的手段都不太喜欢,更遑论如今温姝的手段。
只是想到温姝会变成如今这般全然拜他们当初所赐,心中便如同刀尖钝绞似的。
他虽没有对温姝做什么,到底年少轻狂,见死不救。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对当初那个美貌的少年曾经动过心。
动心的时候没有发现,反而用激烈的言辞掩盖自己的慌张,以至于后来发现自己动心的时候已经晚了。
温姝视他如洪水猛兽,当然今日的温姝已经不需要在恐惧他,他们之间的地位甚至已经持平,而祁康有一个好家世,他生来就是皇亲显贵,温姝有今日却全然自己用命换来的。
当年温姝被红花会劫匪劫走,他也曾经派人寻过,可惜无果。
许多人说这位小亲王命好,曾经寺庙的和尚也说过祁康生来便是一世富贵无忧无虑的命,多次宫变他没有受到一分波及便已经是奇事了。
他已不欲纠缠温姝,只要能在他看到的地方过的足够好。
如今山河将覆,祁康深知又将是一场腥风血雨,哪里有什么赢家。
朝廷享受无上尊荣的小亲王站了起来,临走前问了句店小二,“方才那两位饮的是什么茶?”
店小二笑了,“是碧螺春。”
贵人眉眼弯弯,“给本王来一份,送去亲王府。“
店小二大惊,似是想要行礼,被他阻止。
曾经的纨绔长大了,也终于明白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可惜永远失去了那个教会他这个道理的人。
而离开的温姝并没有直接回到温家。
他去了京城远郊的一座山,山路的中央有许多座石亭,若是在初夏的时候,满山都是红色弥野的凤凰花。
亭子里有一个十多岁的少年在等着他。
这少年名唤云歧,是他前两年在集市中从马蹄下偶然救了的孩子,也是那时候他对这举止进退有礼,衣着却明显市井的孩子身世有所好奇,暗中查探到了一些事情。
云歧到底年少,父母皆是农户,那时候入京也才不久,面对温姝刻意的接近到底年纪尚小没有看出什么端倪,反而由于温姝对他的好对温姝印象颇佳。
温姝告诉他自己只是一介京中商户,名字叫沐青。有时候也会约他见面,送他一些孩子们会喜欢的东西。
上一次他见云歧的时候送了一本兵书,云歧对兵书见解颇为深刻,若无与宫中相媲美的老师教导不可能有此见地。
温姝越发明确了自己的猜测。
而这一次云歧举着兵书在石亭里朝着他得意地晃手,“上一次你让我想的问题我想明白了。”
云歧虽然年少,身形却已远超同龄人,只有细长的胳膊细长的腿能证明这还是个正在长身体的孩子,黝黑的眼珠子在太阳下发着光,钻石一样夺目。
他太年轻了,以至于温姝看着他的时候有一种自己已经垂垂老矣的错觉。
温姝走近问他,“想明白什么了?”
云歧笑,“用兵之道贵在一个诡字,只要最后的结果是好的,无论用什么手段都可以。若一些无畏的坚持让自己的百姓陷入战火,这不是真正的仁慈。”
这是上一次见面时候温姝留给他的问题。
温姝听了他的回答心中想,这个孩子心中有大义却绝不迂腐,倒是个好苗子。
可惜了。
温姝的手在云歧乱糟糟的发上揉了揉。
“你有和你的家中提起过我吗?”
云歧弯着眼睛,“不曾。”
他视沐青为友,当然不会做出卖朋友的事。
温姝叹息,“你倒是个守诺的好孩子,可惜我骗了你。”
云歧眨了眨眼睛,“沐青?”
温姝笑了笑,一缕光落在他的眉睫上,于是那苍白的脸看起来有些妖气。
“我叫温姝。”
云歧错愕地睁大了眼睛,似乎没有想到他眼中光风霁月的沐青能和温姝这两个字画上等号似的。
黑暗覆上来的时候,云歧喃喃念了两句“所遇非人,我命休矣。”
最后一个念头竟是这妖臣也生的太祸国殃民。
第一百八十八章
兴平二十二年二月份,明家军从西南打到了京城最后的门户冀北。
冀北一破,京城危矣。
此时陈昭才终于收拾了不断来扰乱的胡人,回过头增援冀北。
然而还是晚了。
只要冀北再能撑住十天,就能等到北境的援兵。
然而冀北没有撑住。
明家军势如破竹,冀北的守将全程断粮断水,几乎要以马肉为生。其实实若不是内斗,冀北能撑过十天,朝廷的精兵强将几乎全派往了冀北。
然而原来冀北的守将不满自己被夺了权柄,暗中煽动了一部分将士造成了冀北内乱,军心不稳,在外敌当前的情况下不思抗敌反而起了内讧,或许这就是人性,冀北守不住是必然,陈昭算好了一切,却没算好人性。
冀北城破,桑英被俘。
到现在已经没有了谈和的可能,陈家镇北军折道守冀北的邻城,与明家军殊死搏斗。
就在此时,隆庆王得未死的消息传出来,明家军士气大盛,又有人联想到了前段时间皇陵处的异象,纷纷说天命所归。
街头巷尾都在传着隆庆王死而复生的奇事,就好像他是天命的君王。
但凡见过隆庆王的明家军无一不被其折服,传闻隆庆王用兵如神,面如冠玉,与已故的隆裕公主极为相似,凡大军所过之地不伤百姓,一时间处处都是隆庆王的消息,却没有人知道隆庆王如何死而复生,这更加给隆庆王身上增加了一缕传奇色彩。
而与明家军相比,朝廷已然大乱。
皇帝的病一日重于一日,又失去了冀北这一重要天险,京城靠着已损失一半兵力的陈家军和禁卫军还能守的住吗?
这一日天气晴朗,雪水未化,温姝入宫面圣。
是宫中宣召。
他早已经被皇帝于重重压力下停了职位,却没有被罢免。
温姝入了宫,看到跪在皇帝身边瑟瑟发抖的太医的时候已经明白了一切。
经过数月病痛的折磨,曾经英明神武的皇帝一夕老了许多,他的手变成了干涩的树干,他的发像纵横的枝丫,他身上的乌青像死人的尸斑,年轻的气息在发病短短几日被剥离身体,他强撑着不肯倒下,是因为咽不下一口不甘心的气。
温姝跪了下来,皇帝掀翻了他的帽子。
帽子下露出温姝额头上的红痣。
皇帝一脚将温姝踹翻在了地上。
太医叹息,“陛下这病老小儿从未见过,若非今日遇到一巫医声称是苗疆恶蛊,只怕永远也难知道陛下这是中了蛊毒啊。巫医说若不知道何时中蛊,看看自己身边有没有人额头上出现红痣。老奴这才赶紧入宫告知,奴才有罪啊,一开始竟连是病是蛊都看不出来。”
温姝帽子歪斜,眉心一点赤红如血,映着他艳丽的容貌如同一副诡谲的画。
他披头散发地从青砖上爬了起来,似笑非笑地走到皇帝身边,指着太医道,“滚出去。”
太医在得到了皇帝的允许后战战兢兢地离开,外头有昌巳和顾翊在守着。
温姝在皇帝面前微微一笑,“陛下,我所做的可不止这些。”
“冀北那个叛军,也是我安插了人去挑拨离间,这才导致了冀北内乱。”
温姝是朝廷的人,他当然知道陈昭什么时候去增援,只要错过了这段时间,一切回天乏术。
“而您藏在民间好生养护的三皇子还在我的手里,陛下要是杀了我,三皇子永远不会回来。”
这就是温姝带走云歧的原因。
他带走了云歧,并将云歧交给了林奉儒,谁能想到这个孩子如今在当朝尚书令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