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乐王又道:“陛下,臣儿子尸骨在停放在今午门前,一日不能替我儿讨的公道,臣儿子一日不下葬,臣做父亲的,定要让儿子死得瞑目。”
此话一出,罗青山知道自己是栽了,他一不知晓为何安乐王一个闲散王爷愿意冒着得罪自己的风险掺合进朝堂斗争,二没料到这安乐王如此狠心,那可是他亲儿子啊,说舍便舍了,若那宋三没真死安乐王哪敢这么闹,怎么死的,当然要问他的好父亲了。
罗青山苦笑一声,虎毒还不食子呢,用自己亲儿子的命换来的好处,不知那安乐王吃下去噎不噎得慌。
太医检查完停在今午门外的尸体,进紫宸殿禀报道:“陛下,那尸体确实为宋三公子,死因当是由于外力击打导致的内脏破裂。”
此言一出安乐王哭的更大声了,一半是做戏一半是真情实感,他想起了宋三临死前一声接一声的惨叫,此时倒生出两分慈父心肠,他在心里默念,“儿啊,你且去,等爹大事成了日后给你封个王爷当当,你的死是有价值的。”
络绎不绝的证人被传上紫宸殿,桩桩件件都在指向一个事实,罗家的儿子打死了宋三。
昌同帝猛拍扶手,厉声道:“罗青山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这般用人命为丝编织的天罗地网,还有什么好说的。
罗青山又磕了个头,道:“臣不知那宋三因何而亡,但决计不是犬子所为,但犬子打了人是事实,子不教父之过,稚子无知,任何处罚臣愿一力承担。”
“求陛下主持公道!”安乐王叫声越发凄厉。
昌同帝闭上眼睛片刻后猛的睁开,“罗青山教子无方,罚三年俸禄,夺镇国将军之位,杖一百,降为委署护军参领。”
这惩罚看着重,实际上只是高拿轻放,罗青山在大礼朝地位如此超然,一是因为领着枢密院领事一职,总管天下军事,二是因为握着礼朝六成兵权,这惩罚一不提枢密院二不提兵权,完全是不痛不痒。至于镇国将军之位,要知道罗青山是因为手握兵权才成了镇国将军,而不是因为镇国将军才手握兵权,只要兵权还在他手里,他就永远是镇国将军。
“陛下那罪魁祸首,罗家的两个儿子就这么放过了吗?臣不服!臣的儿子不服!”安乐王接着说道。
罗家的两个儿子,听到这句话昌同帝眼神暗了暗,将手侧的茶盅扫在地上,悠悠道:“稚子无知,罗将军做父亲的愿意一力承担,孤希望安乐王能得饶人处且饶人。”
安乐王被昌同帝看的一个哆嗦,诺诺道:“陛下说的是。”
“噗通。”
“陛下,臣不服,罗大人的儿子犯的是杀人的重罪,死的不是别人,是皇族血脉,如今人证物证俱在,陛下却这般轻拿轻放,说句诛心的话,陛下这是徇私枉法!天理何在公常何在!臣要求个公道!”
通政司参议田大人取下头顶乌纱帽,双膝及地,额头重重磕在砖石上,力道极重磕的额头一片血肉模糊,“臣恳请陛下严惩凶手,还安乐王一个公道,臣要求一个公道!”
脑袋都快缩进身子里的安乐王像吃了颗十全大补丸,又来了精神头,跟着喊:“求陛下圣裁。”
昌同帝冷冷道:“该如何决断孤心中有数,罗将军一家世代为礼朝镇守边疆,立下的功劳数不胜数,五年前角加一战,罗老将军与罗家三子全部为国捐躯,罗家满门忠烈,罗将军更是国之柱石!罗家子嗣单薄,只得两子,你们想如何处置?都杀了,让罗家绝后吗!”
声音宏大,隐带奔雷之音。
田大人狠狠一咬牙,“陛下,臣知罗将军劳苦功高,可杀人偿命天经地义,绝不可这般轻拿轻放,失了理法,失了公义,臣唯恐国将不国,是天下大乱之兆。”
“国将不国,天下大乱,田兴荣你好大的胆子!你是在说孤是个昏君吗!”昌同帝怒斥道。
“臣惶恐,臣绝无此等心思,臣都是为了这天下,为了陛下!臣愿以死明志,只求陛下能给安乐王一个公道!”
田兴荣说罢,从地上站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撞在柱子上,溅起的血珠子足有丈来高,噗通一声倒在地上,不动了。
全场哗然。
周围的大人们呆愣了好一会儿,才纷纷退开,似是都没想到田大人会以死明志,还死的这般干脆。
宦官惊呼一声,挥袖挡在皇帝面前,昌同帝面无表情的推开他,直视着躺在地上的人,缓缓吐出一个字,“验。”
替宋三验尸的太医还没来得及走又来了新活,他小跑着,蹲下,曲指探了探脉门,心口,脖颈三处,最后行礼道:“陛下,田大人去了。”
还不等昌同帝说话,文官们像约好一样齐刷刷跪倒一片,紫宸殿上文官两百余人,此时八成都跪在地上,从上往下看乌黑的官帽连成一片。
剩下站着的文官左看看右看看,最终下饺子一样挨个跪下。
“求陛下圣裁!”
“求陛下圣裁!”
呼声连成一片,一波接一波的音浪直逼皇位。
昌同帝从皇位上站起,气急反笑,“你们真是好得很啊,这是在威胁朕吗?”
“臣等不敢!”
“我看你们是敢的很!”
一时僵持。
一人出声打破僵局。
“陛下,臣却以为让罗家少爷们偿命委实有些过了,罗家皆是能臣,况少年无知,罗家少爷也是失手,因此臣有一解决办法,望陛下和大人们能听臣一言。”
昌同帝神色微霁,扫了眼说话的人,是个没印象的小官,回道:“那你就说来听听。”
“是,臣以为子不教父之过,罗家两位公子翻下如此大错和罗大人脱不了干系,罗大人教子无方,治家不严又怎能治理一国军事呢,臣认为罗大人实在不配担任枢密院领事一职。”
懂了,都懂了,又是敲登闻鼓,又是以死相谏,还整了出群臣相逼,原来都是为了这。
昌同帝苦笑一声,看了眼跪在群臣首位,神态自若的傅丞相,喃喃道:“这天下到底是谁的天下。”
群臣或者说是傅丞相给了昌同帝两条路,一是杀了罗青山两个儿子,二是夺了他总领枢密院的职权。
“孤乏了,改日再议。”
“退朝!”
丞相府,书房。
有两人相对而弈,傅丞相执黑,对坐那人执白。
执白者夹着棋子久久不落,眉头紧缩似是陷入困局,傅丞相笑着问:“日朝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此人正是在紫宸殿上提议夺去罗青山枢密院领事一职的小官。
孔夕照将棋子扔回棋篓子,疑惑道:“老师,学生不解,我们这般逼迫罗青山,万一将其惹恼,该如何是好?”
傅丞相笑道:“日朝可是担心他手底下的三十万大军?”
“正是。”
“那罗青山不过是礼朝的一只忠犬,何况他身在上京,常胜军驻扎在柳州,鞭长莫及,他不会,也不敢用兵权生事。”
“老师,罗青山为何要从柳州入京,这不是自断臂膀吗?”
傅丞相意味深长的说:“这你就要问我们那位好陛下了。”
昌同十六年,戍月初九。
镇国大将军府二子殴打安乐王府庶子,致死,念二子年幼,子不教父之过,故罚镇国大将军罗青山,杖则一百,罚三年俸禄,捋去枢密院领事一职,闭门思过一年。
内阁侍读孔夕照接替枢密院领事一职。
时隔多年天下军事总管之权终于又回到了文官的掌控之下。
“少爷你在想什么?”
听见饺子的声音,宋凌才回神,手里握着的毛笔淅淅沥沥的滴了不少墨滴在纸面上,“没事,我看书看累了出去走走。”
“少爷,奴和你一起。”
“不用了我马上回来。”
昨日罗家家主罗青山血肉模糊的被小厮抬了回来,老太君只看一眼便晕了过去,至今未醒,罗将军由田氏照看着,虽说他曾下令府中禁止谈论此事,但几百张嘴哪里是一纸禁令管的住的。
“说是因着梨花巷那位打了人。”
“我怎么听说是,”说话的丫鬟伸出根手指晃了晃,“这位打的。”
“你们还在瞎猜什么,就是大少爷打的,前几日还在跪祠堂呢,你们没见着?”说话的马脸丫鬟嗓门极大。周围的丫鬟手忙脚乱的把她嘴捂住,“小声点小声点,仔细被别人听见。”
宋凌听见了,这几个丫鬟藏的地方着实不怎么隐蔽,几个人挤在假山后,衣角露出来好长一段,说话的声音也没她们想的小,只要不耳背的都听得清清楚楚。
他快步出了小花园,在蟠寿堂外不起眼的角落停留。
他不喜欢将军府,不喜欢罗大人,但他知道罗大人这次是替他挡了灾殃,将他护在羽翼之下,作为宋凌的父亲。
第22章 罪魁祸首
老太君年岁大了,昨日受了惊吓晕了过去,过了整整一晚还未醒来,府上众人既要照顾罗大人还要看顾着老夫人忙的不可开交,宋凌在蟠寿院外站了好一会儿,来往的丫鬟小厮们都步履匆匆,竟没一人发现。
五夫人白绮精通医术,也是她贴身照看着老夫人,昨日五夫人曾放下话来,说是怕过了病气给孩子们,老夫人好转之前都不许孩子们探望。
蟠寿院外头有棵数百年岁的梧桐树,长的枝繁叶茂,已经是入秋时候,枝叶却尽是苍翠,古怪的很,宋凌借着枝干的掩映观察蟠寿院大门口的人来人往。
五婶子,先生,大婶,二婶,四婶,还有不计数的丫鬟小厮,和七八个不同医馆里的坐堂大夫,罗锦年没来,五婶子家的小姑娘也没来,宋凌暗暗松了口气。
虽说五婶子是说怕过了病气给孩子们不许孩子们来探望,可宋凌怕那个孩子是特指,特指他宋凌。
罗锦年一力抗下了打人的祸首,绝口不提宋凌半字,府上都认为是罗锦年打死了那宋三,只说他是混世魔王,为府上惹出了大乱子,害老爷被圣上责罚,老夫人也被气病了。田氏心知肚明此事真相到底为何,却也没提儿子申冤的意思,默认了儿子给宋凌背黑锅的行为。
宋凌被摘的干净,但不安始终紧紧伴随着他,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场灾殃到底因何而起,既然田氏能一眼看出事情的真相,那府上其他人呢?那罗锦年又是真心实意替他背黑锅吗,或许背地里他早早将真相告诉所有人。
所有人都知道他宋凌是个灾星,是个不堪的怪物,或许正在商量着将他送回梨花巷,送回厌恶他的生母身边,继续承受诅咒。
天色晚了,入秋的太阳本就没多少暖意,此时即将西下,暮日的光线甚至带着几分冷气。
老妈妈推开蟠寿院大门,手里提着药材包,走到梧桐树下时,被伫立在那的人影吓了一跳,走近了看才发现是府上二少爷,她笑眯眯的开口,“二少爷想来看老夫人?”
宋凌回神,含糊的应了声。
“哎呀,五夫人吩咐了不让少爷们进入,说是怕过了病气,二少爷先回吧,等过两天老夫人好些了,再来陪她说说话,老夫人肯定高兴。”
宋凌同手同脚的退后,“那我就走了。”
老妈妈看出他的反常,上前一步握住他的手,“哎哟”一声,“二少爷这手怎么这般凉,您稍微等等,老奴替您寻个汤婆子来。”
说完便步履匆匆的往回赶,宋凌落荒而逃。
宋凌蒙头往前跑,他心里烧的慌,总是涩涩,只有将注意力都集中在腿上,才能稍微遏制这种奇怪的情绪。
匆忙间撞上个人,那人骨头硬下盘稳,反倒是宋凌被撞倒在地,小道上铺着碎石子,他实打实的坐上去,一时痛的脸色惨白。
“宋凌你在碰瓷呢?少爷好端端的站着你就往人身上扑”
罗锦年欠扁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宋凌没回话,奔跑停下,那古怪的情绪又开始蔓延,他无意搭理罗锦年只想尽快离开。站起身,转身就往反方向走去。
但罗锦年天生就是为了抢夺注意力存在的,宋凌越是无视他将他视若空气,他越是来劲,往前两步追上宋凌,借着身高优势不知死活的把手放在宋凌头上,制止住他的行动,€€着脸开口,“独玉怎的一见着哥哥就跑啊。”
“独玉。”
这两字猝不及防被人喊出,宋凌一僵。
罗锦年继续察觉到宋凌的僵硬,接着没眼色道:“害羞了,不是你让哥哥这么喊你?。”
宋凌回到了梨花巷的那个下午,宋娘子将这个字烙印在他身上的那一天,心里的涩涩开始翻腾,翻腾在胃里,翻腾在眼底,喉咙底不住的翻涌,他矮身从罗锦年掌下逃脱,踉跄着跑到路边蹲下,再也压抑不住大吐特吐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