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凌也是,每日里端得凛然不可犯,还不是暗地里逛花楼,女色是穿肠药,女色是蚀骨酒!
罗锦年脸色越来越臭,将一手双标用到了极致,他逛花楼是天经地义,公子风流。宋凌逛花楼就成了枉读圣贤书。
他恨不得掐着狐媚子脖子掼到地里,叫她再不能勾搭好人家公子。
以什么立场?罗锦年摩挲着手中碎木块,刺挠的倒刺扎手,还真没立场。
不论从立场还是情谊,立场上他没有正当性,上京最纨绔的就属他罗锦年,哪能义正言辞的阻止宋凌逛花楼。情谊呢?他还没忘记和宋凌上一次分别的不欢而散,情谊被怄气堵着,暂时也出不来。
真没法子了?
花娘似是踩到了什么脚底一滑,差点失去平衡,宋凌站在她身后以手肘抵住花娘后肩。
两人离得很近。
全被站在高处之人收入眼帘。
碎木上的倒刺再没扎在手心,它扎在眼底。
身体比头脑先一步动作,罗锦年腿一抬,踩在窗外琉璃瓦上,手按在窗台上,身子前倾,作势要跳。
“罗锦年!你疯了不成!”傅秋池见他动作骇了一跳,一个纵身飞扑上来锁住罗锦年咽喉,“你就算是想不开,要抛开万贯家财去死,也要先把答应我的事办了!到时候你随意,投河也好,跳楼也罢,我绝不拦你。”
正说着,他注意到罗锦年片刻不离的视线,顺着往楼下看去,只看见一片拐入小院的衣角,他意识到这才是罗锦年想跳楼的原因,试探的询问:“这是谁?”
“宋凌,”罗锦年咬牙切齿道。
宋凌还不知有人正密切监视他的一举一动,他跟着小姑娘绕到后院,入目是潺潺流水绕着后院一圈,又汇聚到院中,形成一口方形小池塘。
有一露天竹亭,流罗正于亭见点茶,她穿着蓝白二色的素色衣衫,清冷亦出尘,似世外仙子。
但宋凌一想到这位仙子让婢女日日守在门外,只为显出副高深模样,便有些忍俊不禁。
仙子的疏离感生生被打散,反倒有些精致的可爱。
流罗见也不起身,只点头示意,指了指乳白茶汤示意他坐下。
待饮过茶后又拿出前次宋凌赠送的棋盘,两人对弈数局,各有胜负。
“郎君今日前来所为何事?”流罗把玩着一颗圆润旗子,仿佛果真不知宋凌所来为何。
由于府中事多,宋凌也无意在外多停留,直言道:“为了娘子所说的真相。”
流罗放下棋子,毫不避讳宋凌探究的眼神,“古丘巴勒之事确实是我的手笔,是我找上他说有人能帮他,也是我假借妩娘送信于你。”
“那……”
“你想问我为何如此做?”流罗点了点石桌,托腮笑道:“当我无聊想找些乐子?”
宋凌自然不信她这套说辞,但她不愿说,再问也问不出什么,只好转了话题,“娘子所言真相可是指杜少伤假死一事?”
“是,亦不是。”流罗手指沿着厚胎茶碗内壁转了一圈,就着残留茶汤在石桌上画了一大一小两个圆,大圆包着小圆。
指尖点在小圆中心,“这是你了解的真相,而我所说的……”
宋凌懂了,是大圆。
他刻意来风雪楼一趟,可不能空手而归,既然流罗能找到古丘巴勒。那她想必也清楚自己和古丘巴勒的交易,如今妩娘已死,己方失去了筹码,古丘巴勒定不可能再告知他当年的幕后黑手。
或许此节能落在流罗身上?
宋凌试探道:“那娘子可知我于古丘巴勒的交易?”
“知道啊,”流罗抬袖拂去桌面上的大圆小圆,神秘道:“我不止知道这个,我还知道当年刺杀你之人到底是谁。”说完她直勾勾的看着宋凌,好像想欣赏宋凌惊愕的神情。
你在试探的,你在猜疑的,我都能如实相告。
如此轻易?宋凌心中泛起惊涛骇浪,他猜到了流罗或许了解内情,但非亲非故,她为何要平白告诉自己。宋凌已经做好了你来我往的试探准备,最后要付出能接受的代价换取,但居然如此轻易。
“娘子想要什么不妨直说。”宋凌斟酌良久,还是决定先听流罗所求。
“郎君只需告诉我,知道了当年刺杀之人,你打算如何处置古丘巴勒?”流罗轻笑道。
流罗对古丘巴勒是何态度?宋凌心中思忖,古丘巴勒私下里和她有接触,甚至她也知道古丘巴勒藏在何处。况且据她所言,古丘巴勒的娘子€€€€妩娘,也是她至交好友。
或许是善意。
“古丘巴勒虽是狄戎人,当年也曾犯下大错,但观其这些年所作所为,已有悔改之意,可见本性纯良。圣人有云,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只要他愿意一辈子留在礼朝,再不回狄戎,我可以不再追究。”
第94章 千劫(十)
流罗不置可否地轻笑一声,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她站起身往亭外去,“宋承熙。”
轻飘飘留下个名字,消失在转角,人在前头走,衣袂追在后头,全然不在意宋凌信是不信,又作何反应。
宋承熙,这三个字在宋凌嘴里转了一圈,吞咽下肚。他自然知道宋承熙是谁€€€€礼朝大皇子。
也是昌同帝唯一活到成年的儿子,虽说从娘胎里出来就体弱多病,随时一副夭折模样,但也是货真价实的天家血脉,尊贵无匹。
大皇子外祖父是礼朝开国以来的唯一的外姓王€€€€余骁骑,名镇塞外的中山王。
曾与田氏之父田国公同镇苍州,余骁骑只有一独女,在他去世后,独女被纳入后宫,如今身居贵妃之位。
如今昌同帝选纳嗣子,但并不表示大皇子就完全没有继位机会。
一则,他是皇帝唯一的直系血脉,比宗族子弟强出不少。二则,他母族虽已没落,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若不是大皇子娘胎里就带来的体弱,他就是板上钉钉的太子。这些年大皇子以养病为由闭门不出,好似已经绝了争夺皇位的心思。
但宋凌可不信他能将本该属于自己的权势轻易交给豺狼,就算大皇子将来真不能坐上皇位,继位的嗣子为了做样子也会将他供起来。
最有可能的是将大皇子当做活牌坊好好养着,时不时拉出来配合着唱一出天伦大戏。
所以这样一个身残体破,又地位尊崇,和罗府,和他完全没有利害关系的人,又为何要派人刺杀于他?
一慌神的功夫,流罗已经不见了踪影,宋凌揣着满肚子的疑问往外走。所有的矛头都指向流罗,她表面上只是姿容出众风尘女子,但却和狄戎右狼主古丘巴勒有来往,还知道当年罗府都未查出的幕后之人。
宋凌脚步一顿,用力掐了掐指腹,罗府是真不知道吗?是真的查不出来吗?或者是查到了,只是不愿告知他?
“哟,可真巧,”一道冷淡带着三分嘲弄的声音在墙角后响起,及时打断宋凌思绪。
声音的主人看起来是想表现的满不在乎,可惜修炼得不到家,尾音太高太急了些,拈酸味儿藏也藏不住地扑面而来,兜头浇了宋凌一身一脸。
宋凌对来人太熟悉,只听一声鼻音就能将人分辨。
罗锦年。
他自然知道罗锦年在风雪楼,不然岂不是辜负了罗锦年造出的好大一场动静。可他也知道,他去见罗锦年意味着什么,祖母中毒,二婶自绝。
种种苦难,都会在他见到罗锦年那一刻,争先恐后地涌向千娇万宠的大少爷。
哪一桩,哪一件,是罗锦年受得住的?
他有意避开罗锦年,不叫沁进衣料中的白蜡与苦药染了罗锦年的香风。本以为只要他不主动去找罗锦年,依照罗锦年的拧巴脾气,不会自降身价的来寻他。
事实证明他想错了。
“怎么,说不出话了?”罗锦年转出墙角,压抑着胸腔中升腾的怒意步步逼近宋凌,他给自己下了死命令,这次再不可如同猴子任由宋凌戏耍。
“你平日眼睛翻到天上去,看不上我们这些膏粱子弟的纨绔行径,现在你又为何在瞧不上的花柳地?”
“流罗真就这般好,值得宋郎君亲自踩一踩糟粕地,”他前面都记得告诫,拿出了纨绔大少的款,说话凉薄又辛辣,但越靠近宋凌,便越不受控制,露了端疑。
流罗?与流罗何干?宋凌何等聪慧,罗锦年酸气刚翻腾,他就发觉罗锦年这气一半是朝他来的,另一半是往流罗去。
他哄罗锦年哄成习惯,知道怎样才能让他消气,罗锦年如今这般作态,无非是为了他在青葙庄的刻意冷落。最开始是隐秘不堪说的嫉妒,后来是不想让他立刻回府。
这好办,只要赔个不是。
“兄长,青葙庄之事是我做差了,”宋凌说完这句后再憋不出一个字,道歉不是难事。对别人来说也许有损颜面,但在他这里颜面不值一提,可对着罗锦年他却开不了口。
“兄长?”罗锦年语气不善,低首在宋凌脖颈间来回轻嗅,很好,没染上狐媚子的骚腥味。他往后退两步,鼻尖狠狠抽动一下,又凑了上去握住宋凌一只腕子,“哪来的香烛味,郎君是去了哪家灵堂再来的青楼,倒是好兴致。”
宋凌从善如流地改口,“锦年别闹,路过寿材铺,许是在那儿染上了些。“他僵着脸敷衍,生怕罗锦年多问一句。
按理说他不该瞒着,瞒着也没什么意思,罗锦年早晚会知道,但他就是开不了口。
罗锦年并未深究,抱臂退后与宋凌拉开距离,一身都写着,还没完呢,接着哄。
还在生气?宋凌吃了惊,有些没想明白了,这次怎这般难哄。须臾他意识到问题该出在流罗身上,他记起前次与罗锦年会见流罗时。罗锦年貌似很看重她,走时还曾警告自己不要再接近流罗。
这是醋了?宋凌恍然大悟,试探道:“我再不来见流罗?”一边观察罗锦年脸色一边补充:“我与流罗姑娘只见过两次,对弈数局,旁的再没什么。”
果然,罗锦年神色稍霁,先行转身,“既没关系,那你还杵在这做什么,打扰人接客。”接客二字说得阴阳怪气,讽刺味十足。
宋凌罩上兜帽跟上,暗道,果然是醋了,天下有哪个男子肯让心慕女子零落风尘中?可想给流罗赎身却不是简单的事,罗府不差银子,但流罗可不是银子能解决的。
流罗身份成谜,行踪诡秘,连他都看不透,何况是脑中注水,胸中无墨的罗锦年。
需得提醒,别越陷越深。
宋凌加快步伐与罗锦年并肩,“流罗来历只怕不简单,你与她来往需得放亮招子。”
原以为说了罗锦年心上人的不是,他会着恼,却不想哪句话有幸得了大少爷芳心,他大发慈悲地低头睨了眼宋凌,步伐都轻快起来。
第95章 将雨(一)
“娘子,那罗锦年也忒不是东西,叫去寸心弹琵琶,也不疼惜人,我刚去瞧了好生生一双手指尖都给磨破了。”引路的小姑娘抱着玉质棋盒跟在流罗身后不停数落,“不止这个,胳膊上也磕出好大块青,就算我们身份轻贱,也没有像他这样糟践人的!”
流罗褪下一身轻纱曼裙换上暖和的羊毛夹裙,拿着火夹子蹲在内室拨弄盆中的炭火。
火光跳了跳,红蔚蔚的,她又拢了拢衣领子,在外头染上的寒气被火逼了出来,唤醒僵硬四肢这才重新活过来,狠狠打了个摆子。
小姑娘放下棋盒,拿了件大披风搭在流罗身上,又忍不住数落,“你这是糟得哪门子罪,分明最不耐寒,还尽捡着轻薄衣物穿。”
流罗往捧着手哈气,依然毫无形象地蹲在地上,“圆月你去问问寸心,看没看清楚罗锦年带来的另一人是谁,她们又说了什么。”顿了顿又想到寸心手破了的事,抬手指向妆奁,“把我新调制的玉肌膏带去给寸心,让她好生养着,这些天都不用再见客,年后再说吧。”
不过破了块皮,阵仗大得像断了手。
风雪楼明面上的主人是庆妈妈,眼下看来却是另有其人。
叫圆月的小姑娘应了声,找到玉肌膏出门寻寸心去了。
待回来时,一撩开帘子便见流罗已经换了身装扮,一袭青黛流仙裙,头发用同色发带松松揽着,面容浅淡,眉眼淡漠。
衣角都透着仙气。
斜靠在引枕上,衬地满室生香,月华乱洒,仿若神仙妃子,如入仙宫琳琅。
人都走了,装给谁看?圆月撇撇嘴,日日见,时时瞧,还不知你是啥人吗,现在想挽回形象,也太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