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特意买来...”送给你的,齐鹤唳嘟囔着说了一半,他有点委屈地低下头,实在不明白莲花灯不过是让人帮着拿一会儿,怎么就易了主。
江梦枕以为他心疼花灯,便道:“好啦,以后梦哥哥陪你去逛灯市,把鸣哥儿喜欢的花灯都买下来,好不好?”
“真的?”齐鹤唳仰头问:“什么时候去?”
“明年、或是后年,总有机会的。”
齐鹤唳心头一喜,暗想着这也算是“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了。
“碧烟去做汤圆了,是我们江陵的口味,你一会儿尝尝和这里的元宵有何不同。”
齐鹤唳欣然点头,碧烟很快端上了糯软精巧的汤圆,江梦枕用汤匙舀出一个吹了吹,亲手喂给他吃。浓香的红豆沙饴糖般流入口中,齐鹤唳眯了眼睛,再多的愁闷也都烟消云散了。
“红豆汤圆好吃吗?”碧烟笑着问。
“好吃啊,有诗为证!”齐鹤唳念道:“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小小的人儿,懂什么相思呢!”
众人笑了一阵,碧烟把齐鹤唳送到门口,听雨楼的门乍一推开,不远处似乎传来一阵匆忙远去的脚步声。碧烟左右顾盼没瞧见人,还以为是自己听岔了,齐鹤唳却知道,那必定是他大哥。
满月照在草木上,疏疏如残雪,齐鹤唳默默念着方才在江梦枕桌上看到的那句诗:“珍重芳姿深闭门...”
这几个字仿佛正是江梦枕的写照,他将齐凤举关在门外,令齐大少爷只能如凡人望月、空自嗟叹;而齐鹤唳被允许进入屋里,不过是江梦枕怜小惜弱、以为他不懂相思,于齐鹤唳而言,一如猴子捞月般徒劳无功——无论多近、触到的亦只是虚妄幻象。
嘴里红豆沙泛出苦涩的余味,齐鹤唳希望自己能赶快长大,又深怕当他不再是一个孩子时,便会被江梦枕一视同仁地拒之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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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梦枕的生辰在二月十五花朝节,齐夫人有意为他办一场寿宴,但江梦幽提前把人接了去,到底没让她献上这个殷勤。
齐鹤唳捧着好不容易淘换来的白玉小猫镇纸跑进听雨楼,他本想拜托朱痕,等江梦枕从王府回来,把这份礼物特别呈上去,可朱痕朝堆着许多贺礼的桌子努了努嘴,根本不应他的话。近来朱痕对他的态度有些奇怪,常常似嗔似愿的、好像齐鹤唳欠了他似的,齐鹤唳压着火从街上买了些小玩意儿讨好他,却被他从窗户丢了出去,闹了个没趣儿。
花落时,便到了齐鹤唳的生日,他的生日连周姨娘都记不清楚,合府更没有人知道、知道了也没人在意。他花了几吊钱,求厨房的老嬷嬷煮了一碗面,咬破溏心蛋时在心里偷偷许愿,希望这一年里他能长些个儿头、比江梦枕高些才好。
在春天即将过去时,京里后宅中出了一件大事,在例行举办的赏花宴上,永安伯府嫡长子安致远与武阳伯府幼子武溪春,被人撞见衣衫不整地躺在一起!
江梦枕用手帕捂住嘴猛咳了一阵,语声嘶哑地说:“备车,快去备车!”
“公子,我知道您与武公子交好,只是你去了又能做什么呢?遇见这样的事,别人躲还来不及呢,现而今巴巴地赶去,恐连您的名声都要带累了!”碧烟拦着他劝:“何况,您正犯着咳疾,也得为自己的身子想想... ...不是奴婢狠心,您过几日病好了再去,成不成?”
江梦枕绕过她脚步不停地往外走,碧烟无可奈何只能跟着他一路赶往武阳伯府。府内愁云惨淡,但看得出规矩整饬,下人俱垂着头不敢说话,武溪春的贴身侍婢润墨很快眼圈通红地迎出来,引着他们往内去。
“再想不到会出这样的事,夫人当时就晕倒了,”润墨压低声音,恨恨道:“最可恶的是钓诗那个小蹄子,今日是她陪着去的,本该寸步不离地随侍公子左右,结果她只顾自己玩,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出事后伯爷责问,她怕受罚竟说公子与安少爷早有私情,才故意把她支开!伯爷气得要打死公子,夫人抱着伯爷的腿又哭晕过去,这才罢了...”
江梦枕迈进门槛,武溪春鸵鸟似的趴在床上,他听见动静,侧头露出半张脸,瘪着嘴期期艾艾地说:“你已知道了?你、你也觉得,我是自愿与他私会偷情么...”
“怎么会!”江梦枕在床畔坐下,急急道:“我若那样想,就不会来了。”
武溪春闻言“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扑在好友怀里,紧紧揪着江梦枕的衣袖,抽泣着说个不停:“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你病着没来赏花宴,我只能和别人玩,他们、他们说我的诗写得最好,不停地灌我酒,我躲出去略散散,有个小幺儿递来一杯茶,我喝了之后就、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江梦枕挥了挥手,让其余人都出去,他扶着武溪春的肩柔声安慰:“事已至此哭也无益,转念想想,幸而是他...不是吗?”
武溪春使劲点了点头,“若不是他,我早就一头撞死了!”
“只是这事出的蹊跷,你再好好地想一想,难不成是得罪了什么人,让人算计了去?”
“就是说呢,我也不至于这样量浅,何况就算是醉酒,哪有顷刻间人事不知的?”武溪春拍着床榻,怒道:“可恨钓诗那个刁奴,她当差出了纰漏反咬我一口,就算我对安致远...也不至于这样糊涂!”
“那安致远怎么说?”
“哪儿来得及说什么?他和我都是被人声惊醒的,眼睛一睁,就看见屋里乌压压都是人...”武溪春吧哒吧哒又开始掉泪,“他跪在地上跟我赔不是,又对众人说我们是被人害了,什么也没做,可撞见那个场面,哪有人肯信?”
江梦枕用手绢帮他擦眼泪,又问:“现在的情况是怎样的?追查的话下手一定要快,时日一多,只怕人证物证就难寻了。”
“我大哥知道这事,气得直接带人把永安伯府围了,还逼着我嫂子到人家后宅里去搜检,不知道能查出什么来...”
虽然两家都是伯府,但武阳伯在朝中领着实衔,大儿子又是京畿戍卫营的参将,与只有爵位的永安伯府相比,武家权高势大,家中最宠爱的小哥儿出了事,哪肯善罢甘休?可这么一闹,这件事也就无人不知了。
“那么多人都看见了,左右要被传闲话,不如就让京里的人说个痛快!”武溪春垂下眼睛,幽幽地说:“只是可怜安致远,若查不出什么,他在府中更无立足之地了。”
江梦枕听了,被呛住般咳了几声,叹息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他...”
这时,润墨从外面跑进来,脸上透出喜色,“太好了,拿到贼人了!永安伯府来了好多人,咱家大少爷抓着一个被五花大绑的人,去找老爷夫人回禀去了!”
武溪春一阵激动,抓着江梦枕的手往外跑,“走,咱们也去听听,我不能平白受这份冤屈!”
作者有话要说:
梦枕虽然珍重芳姿,却有真情;
可怜的朱痕就有些自作多情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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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爷们点个收藏,让我有信心写完好不啦,跪谢【捂脸】
第14章 花宴阴谋
二人绕到大堂的屏风后,武阳伯夫妇已坐在堂上,永安伯坐在客位,他的两个夫人都站着,只是一人暗暗冷笑、一人哭天抹泪。
“我家小春,自幼家教森严,岂是那般轻浮的人?他受了冤枉,我这个做大哥的当然要为他出头,果然,在永安伯三少爷的房里发现了蒙汗药!”武大哥把搜到的纸包扔在地上,“下九流的东西,也往侯门公府里夹带,是什么居心?”
永安伯的平妻张夫人扑在自己儿子身上,哭着喊道:“就算三少爷屋里有蒙汗药,也不足为证啊!谁又看到是三少爷给武公子下了药?平白这样把他游街似的绑来,以后我们三少爷还怎么做人啊!”
“我还管他怎么做人?”武大哥怒发冲冠,“我弟弟又怎么做人呢?!”
张夫人不死心地厮打着儿子,“你说话呀,你快说不是你做的!你父亲也在这儿呢,会为你做主的!”
安三少爷年纪不大,吓得魂飞魄散、嘴唇发抖,刚要说什么,站在一旁的安致远“扑通”跪了下来,悲泣道:“三弟,事到如今,我不能再为你隐瞒了!你恨我、让人给我送来一杯下了迷药的茶,我不怪你,可你千不该万不该连累武公子!人家清清白白一个人... ...”
“小畜生!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儿?”张夫人恨不能扑上去咬下安致远一块肉,“三少爷为什么害你?更不可能害武公子!”
安致远苦笑一声、没有反驳,倒是站在一旁的赵夫人凉凉地说:“据我所知,这已经不是三少爷第一次对大少爷下手了,三少爷一丁点大的时候,打破了伯爷心爱的花瓶,就知道嫁祸在大少爷身上,也不知是谁教的。”
永安伯府的事是一笔烂账,武大哥不耐烦听,抓着后面一个小厮的衣领厉声喝问:“你来说,方才跟我夫人是怎么交代的?”
“是、是三少爷的贴身侍从,换了我给大少爷送的茶,以前常有这种事,我以为又是三少爷的恶作剧,就没在意。大少爷喝了茶就晕了,后面的事,我、我就不知道了...”
武阳伯夫人紧紧抓着手绢道:“是了!小春也说,有人给他送了茶,他吃了茶便人事不知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永安伯再也坐不住,起立躬身道:“都怪小弟家教不严,坏了武小哥儿的清誉... ...这件事要如何收场,还请老哥指点。”
“还要怎么收场?我要送这混账去见官,让所有人都知道我弟弟给人害了、是冤枉的!”
“贤侄啊,”永安伯擦了擦脸上的汗,陪着笑说:“这不争气的东西做事糊涂,但你好歹也要给永安伯府留些颜面...都是几辈子的勋贵人家,哪有为这种事进官府、下大狱的呢?”
武阳伯给性如烈火的大儿子使了个眼色,终于开口道:“老哥哥,我也不是得理不饶人的,只是我们夫妻俩最疼这个幼子,他如今遇到这样的事,我这心里实在难受得很。你家三少爷闹出这样的事来,你若要保他不受王法制裁,那家法这一层怎么也该加倍地偿,总不能也逃了去吧?”
“老哥说的是!我回去,亲手抽他一百鞭子...啊不、二百鞭!”
“那倒不必,”柔柔弱弱的武阳伯夫人擦干眼泪,“三少爷为什么要害他大哥,想必各位心里都有本帐。受些皮肉之苦算得了什么?我的小春,可能因为这件事,一辈子都要受人指指点点... ...永安伯爷若真有心,就把三少爷从家谱里除名,从此断了他的念想,我们也就不追究了,否则,就算老爷责怪,我也要大儿送他去见官!”
好厉害的武阳伯夫人!江梦枕望向武溪春,见他瞪大眼睛捂着嘴,激动得似乎要跳起来。堂前一阵吵嚷哭闹,永安伯得罪不起武家,最终还是点了头,这回轮到张夫人栽倒在地、晕了过去。
真相大白、报应不爽,武溪春和江梦枕正要偷偷离开,只听前头有个人朗声说:“出了这样的事,幸得武大哥查明真相,还了小可与武公子的清白,但是人言可畏,无事也要生非,更何况如今的情形。今日,趁着父亲与武大人都在,小可不才,想要求娶武公子,定下白首之约、绵延两家之好。”
武溪春的脸腾地红了,他双目如水地回头望向屏风,直到江梦枕伸手在他脸上捏了一下,才回过神来。
“这也算是因祸得福、终尝所愿?”
武溪春被他打趣,臊得拉着江梦枕的手使劲往外拖,不许他再听下去。两个人在暮春的风里嬉笑打闹,江梦枕病没全好、见了风就开始咳嗽,武溪春忙帮他拍背顺气。
缓了好一会儿,江梦枕突然想到什么,蹙眉道:“对了,方才前头对峙时,送茶给你的那个小幺儿,似乎并没有找到?”
“八成是找不到了,赏花宴那么多人,还有各府带来的下人,根本排查不出。”
“这倒也是。”江梦枕抿嘴一笑,“你嫁过去后,自然可以慢慢地找了!”
“你只会笑我!以后谁要成了你们江陵侯府的贵婿,我也要好好地笑上一笑!”
“那你只管去笑晋王好了!”
园中春意阑珊、落花成阵,他们且谈且笑,心中皆是欣慰高兴,又有些春归花谢的淡淡惆怅。
武溪春牵着好友的手,随口念道:“把酒祝东风,且共从容。垂杨紫陌洛城东。总是当时携手处,游遍芳丛。”
“聚散苦匆匆,此恨无穷。今年花胜去年红。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同?”江梦枕默契地接起下句,二人对望一眼,他们都知道,嫁人后头上压着公婆,不比在自己家出来方便,恐怕是很难再这样常常相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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勋贵世家之间的联姻通婚非比寻常,安武两家在春末订下婚约,等武溪春带着十里红妆嫁进永安伯府,时节已到了仲秋,就是如此,武阳伯夫妇还嫌婚事仓促,恨不能让幼子在家再多留些日子。
不管内情如何,两家伯府联姻、也算门当户对,婚宴当天,江梦幽领着江梦枕备下厚礼登门道喜。永安伯亲自在大门口迎接,连声道:“王妃大驾亲临犬子喜宴,我等感激之至、不胜荣幸!”
“伯爷客气了,”江梦幽态度亲切,笑着说:“我这个弟弟与你家新进门的夫郎最是要好,他央求我许久,我少不得要带他来添乱,向贵府讨一杯喜酒吃了。”
“您说的是哪里话!像王妃与江小公子这样的贵客,我求还求不来,快请入内!”
丫鬟仆妇上前引着二人去到后堂,江梦幽身份尊贵、江梦枕又是个未嫁人的小哥儿,自然不便与前厅众人同席。后堂中还有几位贵夫人,江梦枕不想去交际应酬,用手指了指后面花园,江梦幽点了点头,嘱咐他不要去得太远、以免错过了拜堂吉时。
前头热闹得沸反盈天,后院倒是清静无人,江梦枕耳闻喜乐之声隐隐传来,心想着去年中秋,他还和武溪春一起并坐看戏,武溪春不许人唱《大登殿》,他伸手拈来了《牡丹亭》,那时的他们又岂知来日将在梅边柳边?
他立在树荫下偷闲,无意瞧见不远处的太湖石后站着两个人,一名男子背对他站着,那人身前的妙龄女郎露出半张清秀带泪的脸。江梦枕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只见那男子怜惜地捧住女子的脸,亲手为她拭泪。江梦枕并不想窥探他人的隐私,但是那男人似乎穿着一身红袍,让他心里生出一股隐隐的不安。
“公子,我去拿个披风的功夫,您怎么就走到这儿来了?”碧烟急急赶来,“咱们到前头去吧,听说花轿已经抬到街角了!”
江梦枕应了一声,再抬头看去,太湖石后哪还有人,让他只疑是自己眼花。
一对新人交拜天地,江梦枕站在姐姐身边观礼,见安致远一身大红喜服,生得身材清瘦、儒雅斯文,他时时注意着盖着盖头的武溪春,或是有意搀扶、或是小声提醒,举动间极为体贴温柔,对新夫郎煞是情意绵绵。
“看来武家公子得了个会疼人的郎君呢,”江梦幽低声打趣道:“不用羡慕,回去姐姐给你找一个更好的!”
姐弟俩玩笑几句,其后又有盛大的宴席,江梦枕跟着姐姐不停地与人寒暄,直把方才看到的事揭过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把酒祝东风,且共从容。垂杨紫陌洛城东。总是当时携手处,游遍芳丛。
聚散苦匆匆,此恨无穷。今年花胜去年红。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同?——欧阳修《浪淘沙》
第15章 可恨流言
安武两府的喜事过后,江梦幽频频来访齐府,下人们都在传王妃见武公子有了归宿,心急弟弟的婚事,要给齐凤举和江小公子在今年内订下婚约。
“着得哪门子急呢?那武公子是被人撞见通奸才不得不赶紧嫁了,难不成她弟弟也是?”水粉的脸色如丧考妣,绞着手里的帕子,冷冷“哼”了一声,“还真说不准呢,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淫/妇的朋友自然也是淫/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