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不冷?”
盛岗没回答,笑嘻嘻拿热乎乎的手掌心贴小哥的脖子。才入秋,他已经穿上小棉袄了,又被毯子裹着,整个人就像个小火炉,暖烘烘舒服着呢,一点也不冷。
乔知舒就拖了把椅子靠着屋墙,抱着岗儿这个小火炉看院子落雨,听旁边火盆劈里啪啦柴火燃烧的声音。
盛尧带着斗笠,披着蓑衣,下身已经湿透了,尤其是皂靴,湿透不说,巴了层厚厚的泥巴。
糟糕的天气让他心情不佳,所以进了大院门也没心情唤人。农村里,又是下雨天,院门不锁是常事。
等回了自己的院子,一进门就看见了门边坐着的两个小家伙,一个比一个安静,像是赏雨又像是望眼欲穿等着什么……
这样岁月静好的一幕,让盛尧心里潮湿的烦躁一扫而空。
“大哥!”盛岗咻一声从小哥怀里支起小脑袋,看着狼狈的盛尧,雀跃呼唤。
乔知舒发呆被打断,看见人猛然站起来,“哥哥?哥哥回来啦!”
盛尧急急两步走来,一同站在屋檐下,一边取帽一边阻止乔知舒靠近,“我身上冷,带岗儿回屋,我去换身衣裳。”
他这一去就是一个月,俩小家伙实在是想念他,不听话的跟在他屁股后面,他进屋换衣,俩小家伙就隔着木屏风扯着小嗓门跟他千里传音似的。
“哥哥,州府是什么样子的呀?你都住哪儿?”
“大哥给买糕糕了么?”
盛尧觉得好笑,“两个狗皮膏药,还让不让换衣了?”
这时候屋檐下的水也烧开了,发出刺耳的声音。乔知舒抿着嘴,只好将岗儿弟弟放地上,自己跑出去灭炭火。
盛岗自己拖着薄毯,小步小步跨进屋去,围着换衣服的大哥转圈圈,要糕糕。
盛尧一边换衣裳一边打量幼弟,见他小下巴有些丰盈之态,逗趣道:“大哥不在,岗儿胃口不错,倒是你小哥瞧着又瘦了,这糕点就给你小哥补补罢。”
换完衣服单手把小盛岗抱起来,另一手拎着布包出房门去小厅。
盛岗两只小手包着大哥的下巴,呜呜撒娇,“岗儿有把蛋羹给小哥吃,是姐姐总唤小哥去烧火,把小哥累瘦啦!”
小厅桌上已经有了两碗乔知舒给冲好的藕粉,乔知舒自己拿着钳子,跑去屋檐下从火盆里刨烤红薯了。
盛尧走过去,将布包递给乔知舒,“州府住店十日就要一两银,我赶着回来,没时间逛,给你买了些炙肉铺,给岗儿买些糕点,打开尝尝。”
因为下雨,油纸包外面有些润,乔知舒接过来在火盆上烤,指了指屋里桌子上的藕粉,“哥哥天未亮就赶路了吧?先吃碗藕粉填腹,我去唤婶婶。”
“不急。”盛尧抱着弟弟坐下,一同吃藕粉。
乔知舒却不能不急,他将油纸包烘干,捧着去放在了桌上,一刻不停又出去拿油纸伞要出门。
“知舒。”盛尧把人叫住,“这都什么时辰了,已无需你去叫了,过来吃点心。”
乔知舒站在门口迟疑了一下,才开口道:“秋雨连着下了几日,叔让去田里挖沟排水。”
盛尧看着这个才八岁刚到他大腿的孩子,挽起裤脚露出来的小腿瘦如竹竿,心中有千思百绪。
“回来吃点心。”盛尧再次强调。
他无法违逆父亲的话不让八岁的知舒下田,但是他可以一起去。
“吃饱了,一同去,我顺便去给父亲报平安。”
盛尧这刚回来,一向听话的乔知舒始终没敢让盛尧开第三次口,他将油纸伞放回门边,进去在盛尧对面坐下,拿了一块肉铺咬了一口。
炙肉铺应当是新烤的,口感松软,外面刷了一层蜂蜜提味,回味甘甜绵长。
盛岗一手勺,一手糕点,嘴里问个不停,“大哥,这是什嘛糕呀?好软哦。”
乔知舒也好奇看过去,岗儿手中的糕点色泽晶亮,个头挺大像馒头,但是特别软乎,里面很多细孔。
“是江州有名的龙游发糕,大米磨成粉,糯米发酵,糯而不粘,甜而不腻,好吃吗?”
“嗯嗯!”盛岗点头如捣蒜,举着要对面的乔知舒咬一口。
乔知舒尝了下,确实很软,“好吃。”
盛岗开心了,张着嘴要吃乔知舒手里的肉铺,“小哥我也要吃你的,啊……”
乔知舒半点儿没犹豫,给他咬了一口。就这个不嫌弃的小举动,盛岗能高兴一天。
乔知舒吃完了一块肉铺,就一直在研究发糕,“米粉、糯米……还有点油……”
盛尧吃完自己的,帮着他一起研究,“加了肥肉的,揉糖的时候揉化了所以吃不到肥肉块。”
“啊?还想试着做出来给岗儿吃,要肥肉的话,婶婶肯定不让试……”
小小的孩子把这句‘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记得死死的,恨不得立刻做发糕。
可这年头,肥肉可贵了,毕竟家家户户日日都要吃油。
“过几日天气好了,我得亲自去外公家报喜,你与我同去,我小舅家肥肉多。”
乔知舒听说肥肉多喜笑颜开,但一想到哥哥的外公,他又担忧起来,“哥哥的外公家,我、我去不太好吧?”
“早晚得让外公知晓,所以你这几日躲我书房里,养精蓄锐,去了我外公家免不得要你勤快些。”
乔知舒反正一切听哥哥的,哥哥觉得早晚要去,那就去。
“报喜……哥哥考中啦!”乔知舒没敢问的问题,听盛尧自己说出来了,他惊喜不已,发自内心的为哥哥感到高兴!
“等天晴了,县衙的人就要来派发门书了。好了,我去换身能下地的,你去找锄头在前院等我。”
当朝秀才算是县太爷的门生,所以考中了秀才,县衙的人要来发门书。
盛岗一听大哥小哥都要出门,嘟嘴,“岗儿不跟大哥好了!”
乔知舒目光灼灼看着他的秀才哥哥,给盛岗顺顺毛,“岗儿乖,你再去陪奶奶睡一会儿,小哥去田里给你挖簸箕吃,下雨天可多了。”
盛尧大笑。
龙井村先辈识字不多,把荸荠念成了‘簸箕’音,世世代代传下来,荸荠在龙井村有了这个别称。
所以要挖‘簸箕’的乔知舒把他哥哥逗笑了。
第16章
盛尧头戴斗笠,身穿着墨蓝色的粗布短打,肩上扛着锄头。乔知舒两手空空,背着小背篓跟在他身后,一起出了盛家大院,要下地。
近期大范围密集的降雨,农田出现了严重积水的情况,为了避免农作物被雨水泡发损毁,附近村民都冒着雨合力挖沟。
有看见盛尧二人的,直接喊了一嗓子,“盛老大,你儿子回来了?娃儿考的如何?”
“哎哟?不是去考秀才了吗?啥时候回来的?”
盛绍元一听考秀才立刻直起身来,朝田埂看去,看见自己儿子后,脸上露出真心实意的笑容来,他三两步奔上田埂去。
“啥时候回来的?下了一早雨,没淋着吧?赶紧回去,让你小娘给煮碗姜汤驱驱寒。”
龙井村民也纷纷扔了锄头,围着盛尧,“孩子,考中没有?我们村子好些年没出过秀才了,你要是考中了,晚上上我家来,我让你婶子给你烧顿腊肉吃!”
一时间,人群纷纷向盛尧发出晚饭邀请。
盛尧嘴上挂着浅浅的笑,一派温文儒雅,拱了拱手,“俗话说无功不受禄,同为龙井人,诸位又都是盛尧的长辈,该是晚辈孝敬长辈才是,待盛尧有所成,定当宴请。”
乔知舒一双眼睛一直跟在哥哥身上,学着哥哥的大方和谈吐。
盛尧这番话既不炫耀自身,也让龙井村民得到尊重,一个个也都不好意思再追问,回到田地里还摸着脑袋互相打听:“这意思,到底是中了还是没中?”
就连盛绍元,也拽着儿子往田边去,低声小心翼翼地问:“儿啊,考咋样啊?”
“叔,哥哥是秀才爷了,等不下雨了,门书就送来了!”乔知舒急死了,这么好的事情他都骄傲死了,哥哥还这样谦虚!
田埂处,盛绍元的笑声如洪钟,浑厚有力,愉悦之情传递给农田劳作的众人。
人们讨论:“肯定是中了,瞧把盛老大乐的。终于啊,咱龙井村又出秀才了……”
盛绍元心里甭提多高兴了,自己的儿子,才十四,秀才爷啊!
庆朝‘神童’一说盛行,十四岁的秀才,传出去不知道要给他盛家人脸上贴多少金了。
盛绍元:“好好好,我儿是有出息的人,再过三年,你弟弟也要入考了,你赶快回去把考的什么细细写下,等岩儿旬假回来好好给他讲一讲……”
对自己只是一句有出息,却马上为次子说了三四句,盛尧嘴角的笑慢慢收住了。
乔知舒明显感觉到盛尧的低气压,但盛绍元沉浸在喜悦中,还在叮嘱盛尧跟次子一定要详尽。
乔知舒张了张嘴,鼓起勇气打断:“叔,我来帮忙挖沟排水。”
盛绍元正开心,没把孩子插嘴放心上,脸上仍然笑意吟吟,“好好好,那尧儿,你快回去,爹给田里水排出去就回了,不用你下地来。”
盛尧淡淡地道:“出门为了哄岗儿,说了要下地给他挖些荸荠吃。知舒,我们走。”
盛绍元闻言更开心了,“是,你这一去个把月,岗儿想坏了,是要哄哄,你就别下水了,让小乔儿挖,你淋雨回来别受寒了。”
盛尧已经越过父亲往前走了,乔知舒帮忙答应了声,“好的,叔。”
……
两人走到挖沟的村民后面,接力往下挖。
盛尧挥锄,乔知舒跟在后面摸浑水,荸荠喜欢长在水田里,田边常有野生的,而且荸荠埋在土下很深,一锄头下去,鲜少会挖到它的。
乔知舒赤着脚,踩到圆圆的东西就下手去摸,摸了好几个之后他捧着喊盛尧。
“哥哥,摸到了,好大!”
盛尧用力挥了几锄头,哽在喉间的一口气随着力气一同消散,闻言扭身去看乔知舒。
见他两只小泥手捧着三个泥球,脸上是得很满足的笑容。
盛尧看着他脸上的笑容,心情好了不少,也将锄头扔去一边,弯下腰去摸荸荠,还问了一句“挖破了吗?”
“没有哇,都是好的。”乔知舒将荸荠丢小背篓里,也弯腰下去摸泥巴。
盛尧双手在泥地里摸了半天,一个没摸着,他直起身挺了挺腰,他身后那个没眼力见儿的小家伙叭叭的问个不停。
“哥哥摸到了吗?我又摸到一个!”
“哥哥你看,你回头看我嘛。”
盛尧无奈回头,果然见小家伙手上又一个大的,他清了清嗓子,“我这儿没了,我再挖挖。”
乔知舒往前趟了两步,脚丫在泥里蹭来蹭去,“哥哥用脚摸,硬硬的准是簸箕。”
盛尧都伸手去够田边的锄头了,闻言到底是松了手,学着小家伙用脚在泥里蹭,还真叫他蹭到一个硬硬的东西。
他弯腰下去用手挖出来,真是荸荠!他捏着转身要给小家伙看,就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