岗儿成了他心深处的一根刺,一想到岗儿,他就会回忆起父亲指着他大骂:岗儿就是叫你养死的!
每当这个时候,他都无法呼吸……
现在是生存的重担压在他的身上,生存用忙碌、用焦头烂额拯救了他,所以面对曹家的商队,他从接待到送客,全程亲历亲为。很忙,但是只有这样忙他才能打起精神来。
孙家长辈忙着照顾盛莺,安抚小萝花,再加上不知盛岗的事,只以为盛尧和父亲吵架了,所以错过了安慰盛尧的好时机。
等盛尧忙完曹家运茶一事,孙家才知道事情有多严重……
盛尧用忙碌麻痹了这段时间的伤痛,也静下心来有了将来的打算。
“你要弃文从商?!”孙老太爷惊到站起身来,“尧儿,你!你糊涂!”
盛尧眼神坚毅,“孙儿已是在深思熟虑下做出的这个决定,孙儿如今,已志不在科考入仕。”
“外公可知,朝廷为何设立茶马司?”
孙老太爷焦急不已,“朝廷做事自有章法,你是不是以为你成功卖了一季的茶叶就以为银子好赚了?外公和你小舅经营这一山茶叶,为何还是茶园户你知道吗!商人不为利活不下去,能在商场立足的,那得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人物!”
盛尧恍若未闻,继续说:“北有匈奴频频侵扰边疆,朝廷需要茶马交易来换取马匹等战斗物资,这已说明国库虚空。”
“城中茶商勾结,企图压低茶价,周边茶商利用茶马司新□□蚀朝廷官,在这样的官场下,当一个芝麻官儿,孙儿又能有何作为?”
“如今小舅一个人肩负一家人的生计,小舅自然是疼爱长姐,可我若是和长姐一同压在小舅肩上,且不说小舅能不能喘上气,我和长姐是万万做不出这样的事的。”
“而且……”盛尧信誓旦旦:“孙儿有私心,我是绝对不会再让长姐回到那畜牲身边了!长姐出嫁时,我方十岁,一不知那人品行,二无力阻拦,如今我十七,也得知了那人不堪托福。往后有我在,长姐就是想招个入赘的,我也是会有这个本事的。”
盛尧他主意大,任凭孙家二老和其他长辈怎么劝,他铁了心不回县学了。
他要北上。
孙老太太是既惆怅又欣慰,“尧儿这一席话是既有担当,又有远见,尧儿长大了。”
孙老太爷也长吁短叹:“罢了,如你之言,考进士还得个七八年,就算真的入仕,小小芝麻官焉能在这浑浊的官场独善其身?焉知就一定能保护亲近之人?你既有了他念,外公一定支持你。”
乔知舒扒着门探着脑袋偷听,再一次折服在哥哥的担当和远见之上。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乔知舒默念了一遍,他要跟哥哥一起北上,他可以去做发糕卖钱。
乔知舒还想听哥哥的计划呢,就被跑进厅堂的胜哥打断了。
十一岁的孙胜:“表哥,山下有人找你,说是姓方。”
姓方?孙老太太:“打发她走,盛绍元舍不得面子便罢了,方氏在我眼里不过是个三文钱买一碗的兔血,她还没资格进我孙家大门。”
盛尧也没放在心上,更没打算下山见方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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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荷人也见不到,话也递不进去,只能叹气,只怪往日不重视盛尧和乔知舒,等失去了岗儿,才惊觉欠了人家哥俩不少人情,可惜已经晚了。
打道回府之后,告知了女儿,她连盛尧的面都没见着,孙家小童也不愿为她递话,把盛雪气的直拨算盘珠子。
“他竟然敢不见您这个长辈?他的圣贤书都读狗肚子里去了?”
盛雪气哼哼的,她重生之后很是要强,隔日就在二哥房中摸来一本书,领了个奴仆就往青衣巷苏夷家去了。
青衣巷面前的街上,都是些干着腌臜生意的铺子和摊儿。比如宰猪的铺子,宰卖鱼的铺子,还有穷人家汉子支个摊帮人杀鸡拔鸡毛,收取个两文钱的辛苦费,来光顾的甚至有富人家院子里的帮厨,图省事,图他拔得干净。
所以盛雪一路上都是拿帕子捂着口鼻的,一条街都是肉类的腥臭味儿,由此可见将来的江州青衣大学士家里,得穷成什么样子了。
到了苏夷家,更是见屋顶几块木头上盖着的全是茅草,盛家可是在村里就用瓦片做屋顶了……
盛雪的随从去叩了门,很快一个十五岁的少女来开了门。
“你们找谁?”少女一双大大的眼睛单眼皮,眼尾朝上,鼻头大,嘴巴大,五官都挺大,穿着蓝色粗麻裙,长得并不秀美,更谈不上美艳。
苏夷家穷,不可能有婢女,盛雪猜到眼前这个长相寡淡的女子就是苏夷那个青梅了,她心里哼道:长得像个□□,命倒好,吃着天鹅肉了。
盛雪学着名门世家小姐那般端庄,“这里可是苏秀才的家?我是盛家长房的二女儿,我兄长是盛尧,今日前来是受大哥之托,将这本书还与苏秀才。”
“顺便当面代传几句话。”
蓝裙少女多看了盛雪几眼,“夷哥哥在温书呢,您且稍等片刻。”
盛雪轻轻缓缓地点头,保持端庄,“有劳丫鬟姐姐了,苏秀才曾在香雪甜糕见过我的,当时他和同我说了好些话,麻烦丫鬟姐姐代为提醒。”
蓝裙少女很明显的蹙了眉,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见盛雪衣着富贵才没说什么,且转身去叫人了。
盛雪没等多大会儿,那蓝裙女子就回来了,双颊带粉,双眸含羞,眉间也有喜色。
“有劳姑娘跑这一趟了,夷哥哥并未借书给你家兄长,怕是你兄长记错了。夷哥哥说家贫屋陋,姑娘又只身前来,唯恐坏了姑娘名声……失礼之处,望姑娘见谅。”
看着盛雪离去,蓝裙女子还在回想刚刚她的夷哥哥对她说的话——寻常百种花齐发,偏摘梨花与白人。
盛雪一肚子怒气出了青衣巷,回铺子的路上却又笑开了。
她低声自语:“不愧是内宅只一人的大学士……”
“如此看来,还是得把大哥哄回来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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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家的大黑狗又下了一窝崽儿,四只小狗崽里面有一只纯白的,特别抢眼。
小萝花被小姨母孙含嫣牵着去看小狗崽,她在暴力压抑的环境下长大,来到孙家这个对她来说陌生的环境,怕生的很,日日黏着母亲。
可在东县时,盛莺小腿折了还干洗衣的活计,错过了最佳的正骨时间,若再不听大夫的躺着养月余,这辈子骨头都接不上了。怕女儿憋闷,常常哄着含嫣带她玩儿。
久而久之,小萝花也活泼了些,愿意黏着小姨母了,只夜里睡觉哭闹着喊娘。
“小萝花。”乔知舒穿着黑色束身衣出现,身后跟着身材高大的盛尧,同样穿着束身衣。盛尧说要教乔知舒骑马,乔知舒以为这是北上必须会的,马上跑去换了衣裳。
乔知舒矮盛尧一截,又因为他现在处于抽条窜个儿的年纪,所以胳膊腿细长笔直,瘦是瘦了些,但是身材比例已经初现高挑秀雅。
“嗯嗯!”小萝花眯着眼睛笑,上下八粒小米牙中间穿插着缝儿,让人又可爱她,又心疼她生下来就吃的不好。
乔知舒走过去抱起她,“我们和小狗一起晒晒日头。”
小狗崽和小孩子一样,也需要晒晒太阳才能长得壮实,反正村里老人们都这样说。
盛尧则拎起小狗崽的窝——一个竹篮,跟在乔知舒身后,他们在院子里寻了处能晒到太阳的石榴树下,才放下竹篮。
小萝花就撅着屁股坐在小板凳上,拿小指头轻轻地摸肉乎乎睡得香甜的小狗崽,阳光穿过石榴树将光点撒在她的头发上,她的头发细软,发色微黄。
乔知舒揉了揉她的小脑瓜,起身和盛尧出了院子,下山牵马。
小萝花扭头看他们,站起身来迈着小短腿跟了两步,被九岁的小姨母孙含嫣抱着去厨房讨要零嘴儿了。她不会叫,但是她知道乔知舒是她小舅,盛尧是大舅,他们保护娘亲,也疼爱自己。
稻场边的那棵老枣树已经开花了,青黄的花蕊密密麻麻挂在枝头,两人一起从树下走过,香气扑鼻。
往后每年的年中,想起上井孙家,鼻尖就总有丝若有若无的枣花香气。
盛尧先骑马带乔知舒出了上井村,在村口人烟稀少的地方,才开始练。
马儿开始悠闲的漫步,盛尧单手扯着缰绳,试着松手。
“来,自己扯着缰绳。”
乔知舒听话的伸手去捏着缰绳,看着盛尧松手了,他下意识捏的紧紧的,指尖都泛了白。
盛尧侧身俯视他的表情,只见乔知舒半垂着眼,纤长的睫毛直直挡着眼睛,一双眼睛死死盯着缰绳。
“看哪呢知舒?看路。”
“哦哦。”乔知舒这才将视线从缰绳挪开,去看前方的路。
盛尧勾了勾唇角,真是个听话的小傻子。
“身体太僵硬了,放松。”
乔知舒胡乱点头,这回死死把前方的黄土地盯着了,把用在肩膀上的力气转移到腿上了,他一夹马肚子,马儿甩马尾给了他小腿一鞭子。
“啊啊……”乔知舒小腿不知道被什么东西扫到,吓得扯紧了缰绳,马儿甩了甩头,开始小跑。
盛尧一手去扯缰绳提了提安抚枣红马,另一手揽住乔知舒的小身板,“别怕,此乃战马,它通人性,不会伤害人的。”
乔知舒贴着哥哥的胸口,感受到身后人说话胸腔的震动,这才松了口气,歪头去看自己的小腿。
他低头看,马尾又往前甩他,乔知舒这才看明白了打自己的东西,被自己的大惊小怪逗笑了起来,“哼哼嘿……”
盛尧驾着马儿到路边啃青草,马儿再次慢了下来。
“等它吃够了,你就扯缰绳,你来起步。”盛尧说完松了手,但是另一手还是揽着乔知舒保护他。
“嗯!”乔知舒点头,盛尧保护的姿势给了他安全感。
这第一日学骑马,因他胆子小,盛尧到底是没舍得让他自己坐马背上,所以一直陪在身后。
要知道盛尧自己十一岁的时候,都已经能骑马在龙井村和上井村来回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章太压抑了,所以我把明天的提前发了,别气啊宝子们~~
三文钱买一碗的兔血——不是好东西
寻常百种花齐发,偏摘梨花与白人。——引用唐代诗人元稹《离思五首》。
第27章
盛雪带着方荷, 再一次来到孙家驿站找盛尧。在第一次被拒之后,她不得不搬出岗儿来。
所以盛尧一听孙家下人再次上来通传说:“她说有一些关于岗儿的事,一定要当面同表少爷说。”
盛尧心中还是因盛绍元那句‘岗儿就是养在他身边没的’, 而自责。但是他已经计划离开,无论如何, 该去岗儿坟前祭拜, 该去忏悔。
所以,盛尧一刻不犹豫,牵着乔知舒就下了山去见盛雪, 他还抱着期待,说不得盛雪是来告诉他, 岗儿没死, 岗儿只是被爹藏起来了?
双方一见面,方氏先上前两步, 开口就是劝盛尧回家。
“你爹向来甚少有脾气,这回他也是气急了,我已经劝过他了, 你从岗儿两岁就开始照顾他, 四岁他咳血,也是你跟乔儿操/着心熬药喂药照顾好的,我跟你爹都看在眼里,岗儿没了……怨我,怨我没给他一个康健的身子骨。”
方氏悲怮痛苦之态做不得伪, 盛尧和乔知舒已经在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
“你是晚辈,别和你爹置气,回家吧。”
乔知舒看了眼哥哥,终于鼓起勇气问道:“岗儿真的……”
盛雪抢着回答:“爹没有骗你们的必要, 我和娘今日来就是要去祭拜岗儿的。”
盛尧再难相信,也不得不问出口:“岗儿,埋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