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盛家人和围观的百姓,就看着一个有一头猪那么大的木箱被四人抬了上来,放在大堂之上后,地面还被砸的震动。
县令:“今日本官唤你前来,是你长子托本官将这些银子送到你手上,那年他离家,不敢回去,可你也一次都不曾去寻他,他知道你这个父亲在气头上,念你又年迈,怕出现在你面前将你气坏,人家可是字字句句尊你敬你忧你!想你过上好日子!可你呐?”
“这么多年了,你还没想明白吗?这么多年了,提到他你字字句句都是指责,可人盛大人一心感恩你的生养之情!行了,行了,清官难断家务事,你们一家带上银子,家去吧。”县令大人说完赶紧起身走了。
盛绍元也错愕不已,昨晚一家人吃饭他发了脾气,因此他把盛尧想的非常不堪,县令老爷召他,他真的以为盛尧翅膀硬了要报仇,他自知打骂事小,自己对长子说出了‘你弟弟就是叫你养死了’这样的话,才是最十恶不赦的。
他也没想到谎言戳破的那么容易,岗儿腹水将肚子撑的那么大,竟然没死,还被乔儿那孩子找到了,他这老脸如何再出现在两个儿子面前?他现在更多的是想着‘孝’这个字,能让盛尧主动不计前嫌。
谁也没想到,盛尧用这样的方式报答生养之恩……
围观的人看着一整箱白花花的银子,也是激动不已,眼红不已,“瞧着吧,这么多银子,这盛老爷嘴再硬,明儿也找上门享福去了。”
‘嫌贫爱富’这个词是现在的这些百姓最怕沾身的,百姓都以‘笑娼不笑贫’来展示自己不是贪财好色之人。
盛雪:“你们瞎说什么呢?我开的糕点铺子我爹可不缺吃喝!我们一家读书人,两袖清风,谁稀罕他几个钱?”
盛绍元也不例外,但是眼前的一箱子万两白银,不拿不是人,所以被围观的人一刺激,当下放出狠话。
他对着围观的人说:“哼,我生他养他,有苦有劳,他还我生养之恩,我理应收下!但我绝不会找上他门去!我有家有业,儿子和女婿都是读书人,还望各位乡亲们嘴下留情,不要毁了我们家的名声才是。”
盛岩和苏夷一听,生怕自己名誉有损,将来影响仕途,盛岩先说:“这里可是衙门,谁若再言语侮辱,我当即击鼓鸣冤,状告其人!”
苏夷附和,两个秀才,百姓不敢再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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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衙发生这些事的时候,盛尧和乔知舒正策马去卧龙禅寺的路上,寻找岗儿。
盛尧经常想起岗儿,想起最后一面,七岁的岗儿跟他说想奶奶了……之后有近两年之久,他再想起岗儿,就是那个黄土新鲜堆砌的小坟包。
乔知舒给他写信,说岗儿好好的生活在他们县城外三十里地的卧龙禅寺中,他才被拯救,他才从那个小坟包走出来。
这也是他宁愿背负‘不孝’的骂名,也不愿意主动去见盛绍元的原因。现在只要是银子能解决的事情,对他来说就不叫事,所以他一箱银子委托县令大人给到盛绍元,同时也当是找了个见证人。
行走在卧龙禅寺后山,呼吸间清冽的空气入肺,涤去一身污浊尘气,岗儿若是能居住在这里,盛尧十分放心。
很快山涧小屋就在眼前,屋外有一茅草亭,一老一少相对而坐。圆通大师闭着眼睛盘坐,看不出来是睡着了还是在冥思,而岗儿则安安静静坐着摆弄茶壶。
“岗儿,小哥回来了。”乔知舒拉着盛尧快步上前,“你看小哥把谁给你带回来了?”
岗儿一扭头就看见了大哥,他站起来就往盛尧身上扑,“大哥!大哥……”
眼前的大哥还是那样高大,肩膀还是那样宽阔,只是可能因为晒黑了些的缘故,少了他记忆中的书生雅气,大哥眼神坚毅,更有男子气概了。
盛尧年长他十岁,亦兄亦父。
“让大哥看看你。”盛尧看着眼前的岗儿,皮肤还是冷白,长大了反而小脸比小时候圆了,只是眼下依旧有一些淡淡的颜色,唇色浅浅显得健康。
大概是远离尘世,无忧无虑的缘故,岗儿一身的少年朝气,爹娘的遗弃没给他心理上留下阴影。都说生养生养,虽说那二人生下了他,但是在他成长的过程中,那二人参与不多,也幸好不多,所以伤害不深。
仅有的那些悲伤难过,也被围绕在他身边的人抚平了,如通透出尘的圆通大师,如伴他成长的乔知舒,如永远不会放弃他的大哥盛尧。
确定了幼弟好好活着,健健康康的在自己眼前,盛尧先感谢醒来的圆通大师。
圆通大师受了盛尧跪拜恩谢,在盛尧提出想要翻修寺庙的时候,他只说了一句:“慈悲济心灵,善德存,福惠顾。”
没拒绝也没接受,并且再一次说了那句‘万物于镜皆为空’的话,目前为止,圆通大师已经对跟盛家有关系的三人说了这句话了,先盛雪,后乔知舒,再盛尧。
这三人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经商,常和银子打交道。
之后,大师就让乔知舒扶着回屋睡觉了,春困之季,大师越来越不清醒了。
岗儿变化很大,若是以前,他肯定揪着大哥的袖子,嘟嘟囔囔说不喜欢,说委屈,因为他从小就认为盛尧无所不能,所以他有任何不如意的都要跟大哥说。
但是现在,他只字不提过往伤心不愉快,他能自己消化了。
“大哥,你坐着等我,我去给你拿我烧的孔雀茶盏!”岗儿兴冲冲往小屋跑,小心翼翼端着一个托盘出来。
孔雀茶盏实在粗糙,外形是黄土色的粗陶,杯身的孔雀翎样式倒是恰似其形,挺像那么回事儿的。
盛尧挑了挑眉,看想乔知舒,笑的无奈,“好,知舒同我说过,你若现在还想烧,等去了州府,大哥给你建一座烧窑,再给你请个懂行的师傅。”
岗儿开心坏了,像搬宝贝一样,把他收集的孔雀尾羽,亲手烧的杯碗统统搬给盛尧看,还要给盛尧点茶,作水丹青,要大哥品尝自己研究出来的新品茶味。
“好!大哥你给我讲讲,你都是怎么弄来的那些茶盏啊?哪处弄来的?信中写的北疆,牛羊成群,草地广袤,那里的人们都住在草上吗?”
他这样精力充沛的样子,和其他十二岁健康活力的孩子一样。对于盛尧来说,岗儿能按照他的期待,健健康康长大成人,这就是最幸福的事了,就全了他对岗儿的爱护之心了。
盛尧饮一口清茶,“北疆生活的是牧民,他们住帐篷,靠牧羊为生,以肉和奶酪为食,你和知舒做的那茶砖就是深受他们的喜爱。”
岗儿一听就对牧民来了兴趣,连连追问。
“牧民缺少蔬菜,肉食难消,所以饮茶可以解腻降脂,消食化滞……”盛尧不亏是贩茶商人,什么都能扯到专业上去。
乔知舒也是长了见识,“所以茶叶对牧民来说,是必需之物。我这趟去并州,通过观摩斗茶戏,发现饮茶对于那州府里的达官贵人、士绅地主和文人墨客来说,饮茶更像是享受和显示自己尊贵地位的象征,所以他们追求的是茶的文化和品质。”
“不错,不同地区对于茶叶的需求是不一样的。”
岗儿见大哥和小哥说着说着就默契起来了,不开心地嚷嚷:“我也要去并州!我也要发现一个你们都不知道的!”
乔知舒哈哈大笑,去搓揉岗儿的脑袋,“小哥这不是说与你听了么?”
“才不是,你是同大哥说呢,我都插不上嘴。”岗儿嘟囔,“你们背着我有小秘密!”
盛尧:“好,那等大哥将春茶订好了,把你和奶奶都带上,我们去州府生活,大哥也带你去观摩斗茶。”
“好!大哥最是说话算话了!”岗儿也会拍马屁了。
……
修葺禅寺可以花钱雇人来,就如大师所言,万物于镜皆为空,没有必要将赚来的银子死攥在手里,不如用来做些有意义的事情。
**
一笔飞来横财,又让南县的盛家鸡飞狗跳了。
盛岩领着媳妇儿悄悄摸摸找到他爹房中,一开口就是打那万两银的念头,而且他也是真的贪心,他全都想要来。
“爹,小梅有了身孕,这处院子总归是小妹名下的,我们再住下去说出去不好听,而且我将来要去州府科考,儿子想着,大哥这笔钱能不能用来给儿子在州府买处院子,爹娘与我们同住,也好全了儿子想在爹娘膝下尽孝的心意!”
方荷一喜,“梅娘有孕了?哎哟,快快坐下,什么时候有的?”
董小梅面容羞怯,“回娘的话,慈安堂的大夫说有一个多月了,我已经让人给我爹带去话了,我爹的意思,也是想让我们另居一院,若是爹娘同意去州府买安家,我娘家可帮衬一二。”
盛绍元一合计,便宜不占白不占,而且盛岩那话说的他心里实在是舒服,他这几年富贵散漫的日子过惯了,也过四十了,也到了被儿子养的年纪。盛雪再厉害,苏夷不是入赘的,将来雪丫头生了儿子也是姓苏,不是他盛家人。
盛岩也通过爹娘从前的只字片语,摸到了二老的心思,接着道:“那年小妹非要立女户,不顾爹娘反对,这世间,哪有双亲在,立女户之说?后来她选了苏秀才,苏秀才还不接受入赘咱家,小妹又不顾爹娘反对,非要嫁过去,这下好了,将来生的儿子,还有这院子也都嫁去姓苏了。”
盛绍元一听,正如自己心中所忧,头脑一热,拍大腿要答应,“好……”
“呵?我说大白天的,爹这屋子怎么不见光呢。”盛雪尖细的声音传来,接着她和苏夷就推门而入了。
她本来都要出门去铺子了,苏夷追出来说是看见二弟和二弟妹东张西望,神色偷摸往爹屋里去了,而且还反手将门给带上了,盛雪多精啊,她知道家中绝对不止自己惦记那万两银!
当即旋身跟丈夫苏夷回了院子,偷偷听墙根儿。这是她最喜欢干的事儿,第一次这样干还是拉着小豆丁,现在身边能拉的只有丈夫。
“嫂嫂有喜是好事,分家我同意,今儿咱们就分个公平分明的,爹娘意下如何?”
“分……分家?”盛绍元懵了,啥时候说分家了?
第41章
盛岩只觉尴尬, 自己怎么说也是有功名在身的,却在背后嚼人舌根的时候被偷听到。
董小梅先反应了过来,“妹妹说笑了, 这家从何处分起?你已嫁作外姓,岸儿才满三岁,家中仅我夫君一位壮年男子, 还有什么可分的?分给谁?”
盛雪哪儿是会吃亏的人,当即反问:“我十三岁在县城买铺子做糕点买卖, 那时起我娘做绣活攒下的银子早已全部用去岗儿治病上去了,那时起你丈夫吃喝都是我的血!还有娶你进门的聘礼!你以为那三书六礼、八抬大轿是谁出的银子!那时候岸儿刚出生, 我娘可是从怀孕起就再没碰过绣线了。”
盛雪指着董小梅的鼻尖,“你尚在闺阁之时, 我与你姐妹情深,你嫁给我二哥的头年,我们一家人住铺子里,你说我犹如你亲姐妹, 第二年我要买院子了,你就开始给我二哥吹枕边风, 先要求院子写二哥的名字,见我不同意,又闹着要我写爹的名字。我盛雪用自己赚来的银子立女户,你若羡慕,你去赚啊!”
董小梅见撕破脸了,也是无所畏惧了, 不屑冷笑。
“你自己赚来的银子?你会做的那第一道红豆酥糕,还不是从我这里吃去的?这可是你三叔母亲口告诉我的!你们龙井村的人都可以作证,你就是来了我董家之后, 才会做糕点的!我助你发了财,可你呢?”
盛雪气的眼前发黑,当年为了给自己‘突然’会做各式糕点找的借口,没想到八年后,会成为恶心自己的理由。
当真是报应不爽……
“董、小、梅,别人不知实情,你自己还不知吗?那年我爹娘和姻伯议亲,我去找你说话,那桌上摆的哪里是红豆酥糕?你说这话都不觉得昧良心吗?”
董小梅焦急又委屈地扯盛岩的袖子,“夫君你看!三叔母说当年可是她亲手说从我这里学去的,如今也敢翻脸不认人!还有,你在我四哥铺子门口支糕点摊子,是谁替你求得?你开铺子有人捣乱,又是谁帮你的?到底是谁没良心?”
盛雪气的血往颅内涌,脑子嗡嗡作响,眼前还发黑,这种憋屈、这种明知道对面胡说八道,可是自己没办法解释的感受太窒息了。
她唇色发白,只能看着二哥盛岩站起身指着她,横眉竖眼破口大骂的样子,但是耳朵却什么也听不清了……
南县盛家从根儿上就开始烂了。
盛雪晕倒被抬回房间,方荷吩咐下人去找大夫。
接着,唯一心疼女儿的方荷第一次对儿媳说了狠话,“梅娘自入我盛家,倒从未见你做过一次糕点,也不曾在我盛家家业上助力一分。”
董小梅紧张了捏紧了裙摆。
“你喜欢和我雪儿比,喜欢和我雪儿争,那好,今日娘就答应你,你也去开糕点铺子吧,等你计算好了,娘给你拿银子。”
方荷离开去照顾女儿了,留盛岩夫妇还扯着盛绍元,哭天抢地。
晚上,方荷难得顶着丈夫的暴脾气,硬气了一回。
“岩儿还是孩子心性,他都还需要靠家里养,你给他去州府买了宅子,他吃喝还不是得跟你这个爹要?还有梅娘,她可往家里交过一个子儿?你现在叫他们夫妻二人把银子花光了,岸儿怎么办?你我老了怎么办?”
盛绍元:“但岩儿也大了,你若不答应,将他得罪了,咱们将来依靠谁?”
这盛绍元真是被养糊涂了,富贵闲散,听书看戏的日子过惯了,满脑子都在想着明天自己能依靠谁。
“得罪?岩儿他是你儿子!况且你现在都靠他不住,你还指望他将来?”
方荷说这话其实不是贬低自己的儿子,只是不想盛绍元亏了自己的女儿。这个家中,只有自己和雪儿是最辛苦的,她算是明白了,但是明白的太晚了。
打这笔银子主意的人,谁也没捞着好,兄妹之间还撕破了脸。
盛岩也仅仅因这一件事,埋怨上了爹娘。一直以来要什么有什么,如今家中明明有余钱,就是不给自己,他可不心生怨恨么?再有董氏天天在他耳边眼红盛雪拥有的铺子宅子,两夫妻就一天比一天心中不平衡了。
但这笔银子放在这里,总是有人要打主意的,不是自己人,就是外人。
董小梅自己递话将娘家人牵扯进来,董老爷六十多了,大部分时间含饴弄孙,不过问家业生意了,主事的董四爷肯定是偏向盛雪的,因为盛雪能赚银子,而妹夫盛岩这样的秀才,他结交了无数,那是一个百无一用。
所以董四爷给盛雪支了一招,“那银子放哪儿,早晚还是会用去给我那妹夫买宅院,我给你支个招,你把它用来和我妹夫一起做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