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牵着手出了府衙,乔知舒站住,回头看衙门院子里一箱箱一筐筐的银两和珠宝,这是被抄家啊……
“茅叔呢?”
盛尧握着他,给他暖手,“他们定罪之前,茅尖都在董盛钱庄守着。”
杀人陷害都干得出来,摆明了要至自己于死地,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乔知舒点了点头,两人牵手回家,等回头彻底看不见衙门了,脚步已经有点虚浮了的乔知舒才又停下,低着头看鞋,不好意思地说:“哥哥,我走不动啦……”
等盛尧把他背在身上了,他又凑在盛尧耳边小小声说:“我只是好困……”
盛尧就顺着应了一句,“那你睡。”
乔知舒点点头,下巴轻轻戳了两下盛尧的肩膀,冰冷的小脸贴盛尧背上,舒服地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心底的委屈和害怕全部化成一团浊气被他缓缓呼了出去……
盛绍元和方荷再一次往府城赶,留下盛岸和二嫂董小梅在南县家宅。
董小梅挺着快要生了的大肚子,急急忙忙回娘家打听情况,她着急,丫鬟扶着她,两人都没注意四岁的盛岸也跟着她跑出了家门……
等盛绍元和方荷到了府城,盛雪刚好被放出来,她咬死只是接大姐夫来府城,后面的事情不知道,钱庄也是董四爷和盛岩合伙开的,府衙的人看她是女子,没证据就将她放回去了。
盛雪狼狈回到钱庄,迎接她的是亲娘的一巴掌。
“你还我儿子!我因为你没了岗儿,因为你没了岩儿,你还我儿子!”方荷痛苦地大喊大叫。
盛雪捂着脸愣住了,一天的恐惧和害怕在这一刻全部化作痛苦。
方荷打完她,又‘啪啪’扇自己,“我为什么要让你去县城开铺子!为什么要听你的把岗儿接过去!为什么要放你来府城开钱庄!我的儿啊……娘对不起你们……”
盛雪一个腿软跌坐在地,是啊,她把岗儿乔知舒骗去县城,岗儿在县城住了十天就肺病成疾;她又为了那万两银,为了和盛尧比,和董四爷来州府开钱庄,钻了大德庄和吴家堡的套,原本可以关闭钱庄了事的……
对,盛雪找到借口,“你现在怪我了?那时候大哥让二哥关闭钱庄,是二哥他自己去的吴家堡!他和吴经义策划杀人!骗我去接大姐夫!娘你现在却怪我吗?!”
盛雪满脸泪痕,“你知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把我押去衙门的?你知不知道他们一群男人搜我的身……”
盛绍元也忍不住了,“若不是你贪财要开这钱庄,我岩儿如何认识那吴家堡的人!”
“我贪财?”盛雪张着嘴愣住了,“哈哈哈哈……”
“你们这群养不熟的狼心狗肺!这么多年是谁养着你们?我若不贪财,你早死在龙井村了!盛家早就分了!祖宅也早叫你卖了!”
盛绍元扶着方荷,怒不可遏,“混账!你敢骂你老子?”
苏夷背着一个小包袱,过来递给盛雪一张休书。
“我被官府废除功名,是我识人不清,方娶了你这自私自利的毒妇,念在夫妻一场,我只以无后的名义写下这一纸休书,今后一别两宽,你好自为之吧。”
盛雪在这一刻,失去了所有的依仗,被所有人指责,她不接休书,苏夷便扔在她面前。
盛雪死死瞪着那一纸休书,魔怔了一般自问自答。
“那年岗儿发病,若没有我卖糕点,娘的银子花完后,我们一家早喝西北风了……你们忘记了……”
“岗儿最后不也没死吗?对……没死啊!是你不要他了!”盛雪又瞪向盛绍元,“还有你!是你亲手将岗儿递给大师,亲口说就当再也没有了岗儿那个儿子!”
“现在你们在怪我?你们在怪我吗?哈哈哈……荒谬……我养了你们一辈子!一辈子啊!锦衣华服……八珍玉食……到后来,那一万两银子一个子儿都不是我的……二哥他挣过一文钱吗?”
“混账!那一万两是那逆子给我养老的,你为何要打它的主意!若不是你……”
方荷不住地抽泣,抢着说:“不用你将自己说的那样伟大!你养岩儿,为的是攀董家绣庄!你还不自省!你十岁会做糕点之后,觉得自己了不得了,要家中所有的人为你打转!尧儿难道不是被你这样逼走的吗!”
盛绍元:“若不是你,岩儿怎会被养成这个样子!若不是你要争那一万两,岩儿怎么会来州府?若是没来州府,他也不会为了保住钱庄和吴家堡合作!”
盛雪捂着耳朵,坐在地上不住的蹬脚,嘴里也发出疯了一般的呓语,“为什么?为什么我依然过不好这一生?”
方荷一想到自己要失去岩儿了,连失两个儿子,她心痛的无法呼吸,“如果早知道会是这样的下场,我宁愿一辈子窝在龙井村,那时候多好啊……我每日刺刺绣,我不围着你转,岩儿也就不会围着你转,就算他不能挣一文钱,起码他现在不会进大牢里!”
盛雪已经听不下去了,这辈子重生回来,她为了过好日子,算计了一切可以算计的,她也成功在豆蔻年华有了自己的事业,她改变了自己这辈子的命运,也改变了身边人这一生的命运。
她一开始只想赚钱,后来赚到了,南县到处都是赞誉她的佳话。后来盛尧回来了,那些赞誉她的人开始赞誉盛尧,同时她被她养的几人伤了心,她一方面不服盛尧,不服一个穷酸秀才比自己能赚钱;一方面恨爹娘二哥,她要赚更多的钱,让家人完全臣服于她!
但是结局,她成了弃子,失了父母的心,成了弃妇,失去了一个没良心的男人。
朝廷特派刑部尚书和户部尚书清查江州官钱案,一段时间后……
江州户吏监守自盗,斩立决,其家眷亲属及江州户房所有官吏发往边疆充苦役。
经营大德庄的石森、石鑫两兄弟,伙开钱庄贩官银,斩立决。
董盛钱庄董棋、盛岩伙开钱庄贩官银,斩立决。
吴家堡吴经义、常虎谋划并实施杀/人,斩立决。
官府依法追责董、盛、石三家责任,包括家产在内的不义财悉数充公。
关于并州府富丰县三江村贾家儿媳被辱致死案:
大德庄分号掌柜李富,赔偿贾家一千两银子,斩立决。
富丰县县官撤职查办,其族人永不录用。
判决下来之后,朝野震荡,江州府内市井街巷都在谈论这个案子。等案子平息了一段时间后,江州府大批有实权的官职人员被朝廷换了人。
盛雪捡回来一条命,官府没有证据证明她涉案,况且看她只是一个弱女子,就没追她的责任,押着她和二老回县衙,没收财产等不义财。
回到南县,家里的仆人全跑了,董小梅也回娘家了。方荷想着小儿子应该是被董小梅带走了,便上门去接,打算回龙井村生活。
去了董家,董小梅根本不敢出来,派了个小丫头去,“盛、盛岸不在董家,小姐没带回来,你上别处找找去吧。”
方荷眼前一黑,她十分确定家中没有盛岸的小身影,她浑浑噩噩地问:“梅娘回娘家几天了?”
“你们前脚走,我们后脚就回了。”小丫头和董小梅当天就知道小叔子被她们看丢了,回答的紧张,一眼就叫方荷看透了。
但是方荷还幻想着能找回小儿子,顾不得收拾儿媳,又匆忙去报官。然而这么多天了,盛岸若是被拐子抱走,怕是都不知道跑了多少个村儿了……
三个儿子……方荷心在滴血,再也没了活下去的念头了,她拿着私房钱去了趟药铺,出来之后笑着去接董小梅。
“梅娘,娘来接你回家。”见了董小梅,方荷一脸温柔。
董小梅捂着肚子,“不……不了吧娘,您看我这也快生了,实在是不好走动……”
“岸儿丢了……这个孩子是岩儿的根儿,是我唯一的指望了,他必须在我盛家出生!之后你想改嫁也好,归家也好,娘都随你。”
董小梅还是不愿意。
方荷收了笑,“你还不到二十,你还可以改嫁,但是带个孩子就不一定了。你仔细想想,你爹和你四哥都死了,董家人能养着你和孩子几天?”
董小梅犹豫了一下,“娘,我才二十,给夫君也留了后,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您心疼心疼我,放我改嫁吧,娘,我求您了!”
方荷指甲掐着肉,“好,娘答应你,别哭,跟我回家,你在这儿做月子,娘不方便来照顾你,旁人来照顾我孙儿,我也不放心。”
“到时候你要从娘这儿改嫁出去,娘给你绣嫁妆,若你要回董家,那娘就不管了。”
董小梅捂着肚子,喜极而泣,高高兴兴跟方荷回了家。
盛绍元一夜白了头,但是有媳妇儿烧火伺候,也没见多伤心,见盛雪整日不是自言自语,就是发呆,便催着她做糕点卖钱。
方荷独自烧了一桌子好饭菜,把人都叫来饭桌上坐下,淡淡地说道:“吃完这顿,明日就回龙井村了。雪儿,你不愿意回去可以,但是现在不行,你二嫂临盆,要人照顾。还有梅娘,你愿意留在盛家,我拿你当亲女儿养,若不愿意,孩子生下来,随你去哪儿吧。”
“今日这桌上有鱼有肉,等离了这里,一切就得从头开始了。”
盛雪哼了一声,拿起筷子开始吃。
这宅子今日已是最后的期限了,明日就要归公了,她愿不愿意的,都只能回村,回了村,和之前一样,她还会东山再起的!到时候,这爹娘,她不要了!
方荷端起碗,看着开始吃饭的三人,握着筷子的手抖动不已,下了好大的决心才闭眼扒了一口饭……
第49章
南县盛家被抄家, 盛尧让茅尖带了银子去看看二老,顺便护送他们回龙井村,别叫县城那些爱嚼舌根、落井下石的欺负了二老。
冬夜, 他们一家人聚在暖阁里,互相说说市井听到的传闻。
胜儿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去, 他眉宇飞扬,口若悬河,“那吴经义被判了斩立决, 吴家堡各房争当家主,结果你们猜怎么着?”
岗儿抱着小还笙一起在研究盛尧带回来的无色镜, 这镜置于眼前,所有物什都会被放大数倍, 可有意思,这会儿小还笙抢了去,他就道:“别猜别猜, 我们才不猜呢!”
孙胜哼了一声,接着道:“各房十八般武艺轮番上阵,日夜不休,足足争了个三天三夜!结果……”
除了小还笙执着玩儿放大镜,所有人的胃口都被吊了起来,齐刷刷看着孙胜。
“结果刑部查出这吴家堡今年大肆收购茶叶的银子, 乃官银!重罚之下……吴家堡赔了个底朝天!”
岗儿两手握拳捶空气, 开心地道:“让他抓我小哥, 该!”
盛尧在看年账, 抽空看了眼一旁的乔知舒,乔知舒脸上也带着笑。
“唉,这吴家堡成了烂摊子, 各房又开始推卸家主之位,大伙儿一合计,分家得了!”孙胜唉声叹气,夸张地表达惋惜之情,“这吴经义继任家主时,曾豪言壮语要干出一番大事业!干的也属实大,震惊朝野!可惜百年世家也没架住,唉!”
小还笙才听不懂,她捏着放大镜挡在眼前,几步路走的颠三倒四,最后扑乔知舒腿上了。
乔知舒托着她的小身板将她扶起来。
小还笙还捏着放大镜,“小舅舅眼睛……这么大!眼毛毛……”
乔知舒虽看着小还笙,但还在想吴家堡。
吴经义和盛雪是一类人,永远都不满足,吴经义没有江南银叶也可以让吴家堡生存下去,无非就是没有了百年的风光。
盛雪没有钱庄,有糕点铺子就已经在南县过得很富足了,但她习惯了家族里所有的物资都归于自己掌握和处理,从龙井村理所当然的用米面,从要盛尧当车夫当账房,她要盛家的主导权,究其根本,就是不满足。
臣服盛雪的如盛绍元、盛岩、苏夷这三个男人,一个老农夫,两个酸秀才,前者能臣服一辈子,而后者读过书的就难说了。盛岩娶了董小梅,天天听梅娘在耳边说:盛雪做糕点发家得感谢自己,你得对我好,疼我敬我云云。一天天一年年,盛岩就成为了两个女人争强的工具,盛岩就是再孬,腹中也是有墨水的,他思想不是贫瘠的,他也想干一番大事业来,让梅娘闭嘴,也让自己从小妹的影子里逃出去。
苏夷没盛岩的压力,因为他‘一心只读圣贤书’,他娶盛雪也是为了能满足自己这个要求,家中琐事别烦扰他,没米没油也别找他,能搬出茅草屋,不受夜雨侵扰那最好。最后也是‘一心只读圣贤书’救了他一命,落得取消功名,终身禁考的下场。
唯一就是负了余兰,他这个下场半分无益于余兰,苏夷始终对不住余兰。
这时,茅尖回来了。
茅尖进入暖阁,一身的寒气逼人,脸色也犹如屋外的雪一样寒冷,他径直凑到盛尧耳边道:“表少爷,二老和盛雪都……死了。”
“怎么会?”乔知舒颤声问,他离盛尧最近,也第一时间听到了,现在他头皮发麻,捏紧了盛尧的手。
“盛岸被董氏看丢了,方氏买了□□,将董氏、丈夫、女儿和自己一同,毒死了。”茅尖一脸复杂,
一家全部灭口,县令忙派人去查,最后查到药铺,药童说是方氏来买的,说是家里老鼠多,买点□□杀鼠。
盛尧也是久久不言不语,盛岩盛雪构陷知舒杀人,他不可能放过那二人,但是他没想过盛绍元也死了。
过了好一会儿,盛尧才对盛莺和盛岗说:“明日随我回趟南县,去衙门把爹接回去安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