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缺无憾 第5章

  温晏不知如何作答,陆琢先告知了他:“四少爷管着科举相关的事宜,我今后可能会参加考试,若是让他知道了你我的关系,心里不快,不免做些什么。”

  “不会的,你放心。”温晏心想:他哪里在乎?

  陆琢又跟他讲了些话,还准备告诉他霍家的形势,让他早做准备,但温晏只静静望着竹林,兴致恹恹的,陆琢也不便多言,中午带着温晏去不远处的寺庙里上了香用了斋饭,没到下午温晏已经困了,便要回府。

  这边的霍时修一个人坐在桌边,到底没等来温晏同用午膳。

  没甚胃口,他只喝了些汤,刚放下碗,几个小厮抬着个庞然大物进来,说是郡王爷吩咐的。

  他的贴身随从成蹊上来汇报:“小王爷五日前找来外面的工匠师傅,说要给您做个午睡用的卧榻,用上等的黄花梨木,做的宽敞些,师傅连夜加急赶工,今天终于送来了。”

  “小王爷?”

  “是啊,小王爷没跟您说吗?”见霍时修眼神茫然,他便解释道:“小王爷说您中午睡藤椅睡得肩背不舒服,便想着给您做个卧榻,便您中午小憩。小王爷还嘱咐了好多,什么长宽、两面独板还是三面独板,纹饰是用云纹还是花草,他都做了要求。”

  霍时修似是听了见不可思议的事,半天才回过神,示意门口的几个小厮:“放进来吧,仔细些,别磕到了。”

  温晏在回来的路上睡了一觉,醒时还没到霍府,当儿正撩着车帘瞧外面。

  “当儿,”温晏喊他,“若是以前我见到阿琢哥哥,心里定会雀跃不已,可今天为什么我心上总像有块石头,压得我难受,也开心不起来。”

  当儿一半心思都在车外,嘴一秃噜就说了出来:“因为您心里念着四少爷,中午我见您一直盯着太阳看,怕是想着回去同四少爷用午膳,可惜路程远,赶不上。”

  “才没有!你真是越发放肆了!小心我扣你的月俸。”

  当儿立马低头:“小王爷,当儿知错了。”

  温晏偏过头,烦人的恼意久消不散,直至回了府,才恢复了往日的疏冷,当儿推着他回房,一进门就闻见绿豆汤的清香味,霍时修的随从成蹊走上来:“小王爷,这是四少爷亲自下厨熬的绿豆汤,说是要感谢小王爷赠榻。”

  温晏朝另一边望去,果见一张漂亮的卧榻。

  “……四少爷还喜欢吗?”

  “喜欢得不得了,”成蹊小声说:“躺在上面,老爷召见都舍不得走呢。”

  温晏动了动唇,垂眸道:“哦。”

  霍太师把霍时修喊过去,交给他一些关于年底皇帝出巡的事情,又让他今后照旧跟着他二哥霍蕲在礼部做事,不可询问插手兵部的事,霍时修装聋作哑,听了一晚上的训,最后还是霍夫人来将他解救出来。

  “你总是和你爹拧着来做什么?”霍夫人又恼又心疼。

  “娘,表哥前几日给我来信,说闽南时局也有些不稳,总有倭寇侵犯,朝廷正是用兵之际,却由着圣上将大批人马调去蓬莱仙岛保护什么元丰真人,长此以往下去,外患未除,内忧先起——”

  “你胡说什么?就不怕隔墙有耳?”霍夫人吓了一跳,斥道:“我知道你的心思,我不允许,战场上刀剑不长眼,我决不允许你领兵打仗,兵部那么多人,不缺你一个。”

  霍时修已经无意反驳,父母说什么便应什么,嘴上乖巧得很。

  回房时温晏已经躺下来,但还没睡,只闭着眼养神,霍时修沐浴更衣之后进来,不忘去温晏的床上拿自己的瓷枕,指尖刚碰就被温晏拦住了,温晏睁开眼,一手伸出来搭在霍时修的瓷枕上,故意闹脾气地说:“卧榻上明明有枕头,不许你用这个。”

  霍时修微怔,随即笑道:“为什么?”

  “鸳鸯枕就是要放在一起,分开来算什么。”

  霍时修若不是精神清醒,差点就以为温晏这是在向他示好撒娇了,但他到底没醉,也不敢有这种痴心妄想,“见了陆公子,小王爷的心情果然好多了。”

  温晏一愣,心绪莫名又乱了,说不清道不明。

  “多谢小王爷的卧榻——”

  “谢谢你的绿豆汤——”

  两人同时说出来,说罢又同时噤声,最后还是温晏先开口:“好了,抵消了。”

  温晏一想到霍时修昨晚的话,心里还是难过,甚至不止难过,但霍时修离他这么近,他连他的呼吸声都能听见,温晏的耳根还是很不争气地红了起来,他将这样的没出息归咎于自己见过的世面太少。

  霍时修许久没有说话,温晏原本是朝里的,见身旁人不说话,便有些疑惑,一回头却撞进霍时修深沉的眼神里。

  “你……怎么了?”

  “没什么,我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想起一句诗,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霍时修帮温晏掖了掖被子,弯了弯嘴角道:“有战事便有伤亡,只可怜那些年轻的将士,可能刚刚娶亲就被迫上了战场,死在炮火中连尸首都找不到,他们的妻子却还在家中满怀期待地等他回来。我在想,这些将士在死之前会不会后悔成亲?一套三茶六礼耽误了一个人的一生。”

  温晏听得入神,也跟着心酸,但他还是安慰霍时修道:“你又不会上战场,你怕什么?”

  霍时修笑了笑,摇头道:“不怕。”

  “不过,你要耽误就耽误我吧,等我们和离了,你再把你的心上人娶进来,可不能对她说这种不吉利的话了。”

  

第9章

  温晏倚在桌边吃着葡萄,在接连几颗酸掉牙的葡萄之后终于幸运地吃到一颗甜津津的,他立马满足,心情都变好了。

  “当儿,四少爷下朝没有?”

  当儿一边收拾屋子一边答:“应该快了,只是我听前厅的丫鬟们说,太师前日又将四少爷骂了一顿,还给他安排了许多事情,我估摸着四少爷下了朝也不能立即回来。”

  “平白无故骂他做什么?”温晏皱起眉头,葡萄也不想吃了,擦了擦手便往屋外望,片刻又回头望向当儿,语气纠结道:“当儿,你觉得……四少爷这个人怎么样?”

  “很好啊,为人亲和相貌还英俊。”

  “可是,你难道不知道他的那些传闻?你在进霍府之前没听人说过?说他风流放荡四处留情,还说他曾经花千金赎了一个青楼女子却不肯娶她,害得那位姑娘成为笑柄,差点投河自尽。”

  当儿愣在原处,一脸的不相信,“小王爷,您这是从哪里听来的?”

  “就是膳房的丫鬟,前日来传菜时站在檐下闲聊被我听见了。”

  “哎呦我的小王爷,她们的话怎么能信啊?她们闲来无事就爱胡说八道,实则不过是把听到的奇闻异事添油加醋,给自己解解闷罢了,”当儿见温晏还蹙着眉头,于是放下鸡毛掸子,走过来,压低了声音故作神秘道:“小王爷,其实……我已经和东厢房的秋棠私定了终身,准备今晚就逃出霍府远走高飞呢!”

  “什么?怎么可能?”温晏眼睛睁得溜圆,嘴都合不拢了。

  “怎么不可能?小王爷怎么不信我的话反而信那些丫鬟的?”

  温晏自觉失态,恼羞成怒道:“一天比一天放肆,我看你这个月的月俸是不想要了!”

  当儿心知温晏没有真生气,咧嘴笑着讨好道:“您瞧,这谎话谁都会编,您怎么能听什么信什么呢?至于四少爷是不是像传闻里那样,当儿不知道,也不敢下定论,只是当儿觉得他要是个四处留情的公子哥儿,那必然不顾家,冷落您,可是您来看四少爷,他每天中午晚上再怎么忙都准时赶回来陪您用膳,晚上也不出门,他就算是想风流,也没时间风流啊。”

  温晏听了只是沉默,其实当儿说的他都明白,也不是没想过,可他的内心好像总有一个声音,在说:霍时修不是良人,是个不值得托付的浪荡公子。

  这样他就可以不那么难过。

  温晏轻声嘟囔:“四处留情和专情于一人,哪个更好些呢?”

  “小王爷,您说什么?”

  “没什么。”温晏摇头,很快就恢复了情绪,吩咐道:“把药包帮我敷上,然后推我去紫藤架下面坐坐。”

  “好嘞!您好久都不敷药包了,张太医当时说过,您的腿只要好生保养,隔几天敷敷药包,是有好起来的希望的。”

  温晏听了却没什么表情,只是望着腿发呆。

  霍时修果然准时回来,还带了些酥饼点心回来,温晏挑食,饭量还小,常常新鲜劲上来但吃几口就不想吃了,霍时修见他浪费,就帮他收拾残局,最后总是大半的点心都进了霍时修的肚子。

  他和温晏的关系好像退回到初见,又好像跨越到了相敬如宾,总之连温晏自己都说不出来这是怎样的一种关系,只是霍时修一出门,他就开始盼着他回来。霍时修也再没有提到和离的事,温晏也刻意不去想,只是偶尔看见池里的鸳鸯,就会忽然想起他和霍时修貌合神离的婚姻,徒增烦恼。

  夏天很快到了尾声,一场雨之后天气就凉了些,霍夫人让人新做了几件衣裳给温晏。

  温晏平日里对自己的穿着从不上心,但霍夫人的好意也不能不领,当儿拿回来之后,立马挑出一件湖蓝色的对襟窄袖长衫,“这件小王爷穿起来一定好看,四少爷就爱穿蓝色,这件好像和四少爷有件衣裳差不多。”

  温晏本来一句“我喜欢素一点的”还没出口,就咽回了口中,喉头滑过,他故作平常道:“那替我穿上试试。”

  刚换上,霍时修就回来了,温晏本来正在整理自己的衣领,见霍时修回来下意识地回身想躲,可囿于轮椅,只能低着头等霍时修走过来。

  “这衣裳的颜色很衬你,尺寸还合适?”

  “……合适。”

  “是要去哪里吗?”霍时修在他面前蹲下,替他整理腰间的褶皱,轻声问:“见陆公子?”

  怎么又是陆公子?霍时修怎么时常把陆琢挂嘴边上,生怕温晏想不起来似的,果然是因为不在乎吗?不在乎所以能毫无负担地聊起这些隐秘之事,不像他,明明心里像猫挠一般,也偏忍住不问霍时修的“心上人”是谁。

  他没有回答,只是问:“我从没穿过这个颜色……会不会不喜欢?”

  温晏故意含混了语气,霍时修默认是因为温晏害羞。

  阿琢哥哥,这个称呼亲昵得让霍时修心口堵得慌。

  他帮温晏又整理了一下腰间和腿边的衣裳,然后抬头笑道:“怎么会有人不喜欢?小王爷可千万不要妄自菲薄。”

  温晏这次耳根没红,脖子先红了。

  “我今天要回王府,我想我母妃了。”他到底没憋住,老实交代道。

  霍时修怔了怔,“那时间来得及吗?国子监离诚王府还有一段距离,你身子吃得消吗?”

  “我什么时候说我要去国子监了?我今天只回王府,”温晏本来有种扳回一城的感觉,可仔细想想,也没什么好赢的,便抠着轮椅把手,自暴自弃道:“我可没说要去国子监见谁。”

  霍时修盯着温晏看了许久,“要我陪你一起回去吗?”

  “你手头上没有事情要忙?”

  “没有。”

  温晏“哦”了一声,说:“那好吧。”

  温晏在这个月的第三次出门,连温晏自己都有些意外,只是上马车的时候他还是有些抗拒,因为霍时修站在旁边,他就会局促,怕自己被人搬来搬去的样子被霍时修嘲笑,可霍时修脸上却好像全是担心,见到当儿挟着温晏的腋窝时,连眉头都皱到了一起。

  “你们动作轻一点!别伤着小王爷。”

  霍时修平日里都是摇着扇与人说说笑笑,对下人也全无少爷脾气,这次竟罕见地发了火,把当儿吓了一跳,手劲一松,差点把温晏摔下来,正慌忙着,霍时修走上来推开中间站着的小厮,将温晏打横抱起,动作虽快却温柔至极,温晏还没反应过来,就靠在霍时修怀里了。

  霍时修的胳膊分别托住他的后背和腿弯,温晏怕掉下去,只好伸手环住了霍时修的脖颈,他感觉到霍时修的呼吸声,还看到霍时修的喉结在他眼前动了一下。

  霍时修把他搂得更紧些。

  温晏的心在打鼓,简直听不见其他声音了,他觉得奇怪:霍时修的力气怎么这么大?不像个少爷,倒像习过武的人。

  霍时修几步跨上马车,很快就稳稳当当地把温晏放到了特制的座位上,罢了还紧张地问:“有没有哪里被我弄疼了?”

  温晏呆呆地摇头,霍时修有些后悔:“刚刚是我失礼了。”

  温晏还是摇头,后背被霍时修碰到的地方在发烫。

  到了王府,霍时修又将温晏抱下来,放在轮椅上,跟着管家从门口一路往王爷王妃的住处走,王妃一见到温晏就要落泪,两人叙了好一会儿旧,温晏见着母亲,犹如归巢的鸟儿,什么小孩子心性的话都说了出来,可王妃念及霍时修在场,想到霍太师的威名,便不许温晏再说,“我去看看膳房里的饭菜,你们两人四处逛逛,等会儿过来吃晚膳。”

  温晏说要回自己原来住的屋子,霍时修就在管家的带领下推着温晏往后面走。

  途径一片莲花池,霍时修忽然开口:“我记得这边原没有莲花池的,新修的吗?”

  管家说是,温晏先反应过来,惊讶道:“你怎么知道?”

  霍时修一时语失,管家热心解释道:“四少爷三年前随着太师来王爷府上做过客,那次小王爷您不肯出来吃饭,所以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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