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时修话音未落,皇帝便怒而拍桌,朝堂里的所有官员连忙齐齐跪了下来。
“军饷还有剩余,他倒是慷慨大方,有这么多军饷,怎么还守不住北境?赤劼大军一进雁门关,他们就吓得四处逃窜,把大梁的脸都丢干净了!”
“圣上息怒,保重龙体。”所有大臣纷纷说道。
“霍时修,便由你彻查北境知府胡守志贪墨军饷一案,不把这些贪官污吏连根拔起,再打多少胜仗都没有用。”
“微臣领旨。”霍时修道,起身时他看见霍太师转头看了他一眼。
冷冷的,没有任何其他情绪。
霍时修视若无睹地回到自己的位置。
皇帝也疲乏了,揉了揉眉心说结束。
下朝之后霍时修便去了东宫,他年幼时文采出众,因为受到了皇帝的嘉奖,太子自然也不会亏待他,许多宴会都会邀他同往,只是后来霍时修成了避世纨绔,太子就没有再找过他,可念着点旧情,霍时修在东宫门口等了一会儿,太子便允他进来了。
“殿下,这是微臣从北境带来的雪山虫草,听说很是滋养身体。”
太子形容枯槁,已经瘦成一把骨头,声音也小得几乎听不见,“你能顺利从北境回来,本宫替你高兴,你的命比你三哥好些。”
“托殿下的福。”
太子无声地笑了笑,“本宫的福……”
有宫人从外面进来,手里端着药,“殿下,该喝参汤了。”
宫人经过霍时修的时候,霍时修忽然叫住他,“你等一下,这参汤里怎么有股曼陀罗花的味道?”
“什么?”太子问。
“回殿下,微臣的夫人晏平郡王最近热衷于研习药理,家中摆满了各式药材,其中这曼陀罗花的味道最为特殊,再加上曼陀罗有剧毒,微臣便留心了些,刚刚宫人端着参汤经过时,微臣竟从中闻到了一缕曼陀罗的味道,也不知是不是微臣的错觉。”
“宣太医来!”
霍时修往后退了一步,负手而立并不言语。
太医颤颤巍巍地跪下,太子命人将药送到太医面前,“试毒。”
“是。”太医有些慌张地拿出银针,放到参汤中试了一下。
无毒,太医松了口气。
“你把这碗参汤喝了。”太子命令道
“这——”
“怎么?既然无毒,不过一碗补气固脱的参汤,你怕什么?”
“是,是。”太医脸色惨白,但当着太子的面,还是捧着碗一饮而尽。
太子神情缓和了一些,但余气未消,霍时修站出来说:“殿下,可能是微臣多虑了,还望殿下息怒。”
“你没有多虑,这太医必定心里有鬼。”
“微臣有个想法,不如让宫人将熬药的小铜炉直接放到殿中,不管是高丽参还是微臣的雪山虫草,您都让人当着您的面,称了重量放进锅中熬制,中间不假人手,就不会有危险了。”
“就按你说的做。”太子话音刚落便接着阵阵呕心呕肺的咳嗽,身体比刚刚比虚弱了些。
“你先出去吧。”太子连抬袖的力气都没有。
“是,微臣告退。”
霍时修出了东宫,成蹊跟在后面,低声说:“少爷,那太医的针有问题,定不是银针。”
“也就太子看不出来。”霍时修轻笑。
“少爷为何不说出来?”
“我刚回京,不宜太过张扬,皇上今早命我彻查北境贪墨案,已经够引人注目了,若是再掀出谋害太子这样的大事,我怕我会成为众矢之的。”
“确实,还是少爷想得周到。”
霍时修坐进马车,帘子放下前,霍时修对成蹊说:“现在东宫需要的不是真相,而是乱,只有东宫乱了,各方势力才会露出马脚。”
太医院一旦被查出问题,贵妃必定害怕,李沅亭便会不遗余力地拉拢霍蕲入伙,到时候,再做文章也不迟。
成蹊放下布帘时往里看了一眼,因为阳光一点一点被挡住,霍时修整个人也一点一点隐入黑暗中,成蹊看见霍时修似乎笑了一下,但那笑意太浅,转瞬即逝,成蹊便没有在意,只是觉得他的少爷好像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回到城西的府邸时,霍时修刚下马车,正往房里走,却不见当儿迎出来,跨进房门也没有温晏的身影,问了婢女才知道,温晏去故庄义诊了。
婢女是从霍家后院带出来的,所以知道的多些,“小王爷吃了早膳便去了城外,说下午回来。”
成蹊解释道:“小的听当儿说了,小王爷在您领兵出征的这几个月里,常常去故庄义诊,还拜了位郎中作师傅,小王爷每日苦读医书,甚至不惜在自己身上试药,十分用功。”
在成蹊心里,温晏之前还像长不大的孩子,几个月过去,竟成熟许多,霍时修应该会很欣慰,可他说完话,霍时修脸上却没有半点喜色。
霍时修换下朝服,去床边坐了坐,很快又站起来。
“小王爷有自己的生活,自己的事情,我应该替他高兴,可是……”霍时修没有说下去,只是自嘲地笑了笑。
第48章
“小王爷瘦了许多。”
燕泽系好针灸包的绑带,想去帮温晏收拾药箱,可温晏提前一步阖上了,燕泽的手停在半空中。
“是,瘦了些,但精力比以前好了许多。”
燕泽拿了一只凳子,放在温晏身前,蹲下来说:“我帮您看一下腿。”
温晏主动搬起右腿放到凳子上,燕泽略有些吃惊,几个月前,温晏还对治腿一事讳莫如深,更不准让别人去碰他的腿,怎么现在忽然就情愿起来了?
“已经有一点知觉了,碰膝盖的时候腿这边的肉会抽动。”温晏如实说。
“还有呢?”
“小腿水肿很严重。”
“我现在帮您用针,您忍着点。”
温晏本来想自己学着给自己针灸,可他怕时间拖的太久,霍时修对他现在腿部情况的好转非常高兴,温晏也想尽早康复,能尽早走到他的哥哥面前。
燕泽背过身去准备,当儿走上来帮温晏脱了裤子,用毯子将腿根处盖好。
一开始在脚腕处的两根还能忍受,温晏也没什么反应,后来的两根针直接插进膝盖的骨缝里,刺入皮肤时就是痛的,加上酸胀,虽说是刺进骨缝,感受却是直接往骨头里刺的那种痛,而且不是一下子扎进去,而且转着往里钻,像是要把骨头从中间劈开,痛感连着天灵盖,堪比锥心,温晏不肯喊出声,痛到抓紧了两边的扶手,还不够,当儿刚想把自己的手伸过去,燕泽就替了他。
温晏咬着牙忍着,额头上全是冷汗,滑落下来进了眼睛,朦胧中什么都看不清,只感觉到有人握住他,便像抓了救命稻草一样紧紧攥在手里。
一直到霍时修进来,温晏都以为他抓着的人是当儿。
霍时修推开门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温晏汗涔涔虚脱了似地躺在轮椅上,一人坐在他身侧,两手握在一起,那人用身子挡着温晏的腿,所以温晏只露出一双白净的脚,搭在木凳上。
那人闻声起来,正皱着眉问谁敢闯进来,可刚看见霍时修的脸便顿住了。
霍时修的容貌逸群绝伦,是扑面而来的贵气,纵是不知道他身份的人,也能看出来他出身不凡,更别说沙场数月,更添了几分威严。
燕泽没见过霍时修,但只这一眼,心里便有了揣测。
“这位是?”霍时修神情未变,自若地问。
当儿说:“回将军,这位是替故庄百姓义诊的燕大夫。”
霍时修淡笑道:“先生真是年轻有为,听说还是黄太医的亲传弟子。”
“草民见过将军。”燕泽躬身行礼。
“先生免礼。”霍时修说。
温晏几乎疼晕过去了,迷迷糊糊地听到霍时修的声音,还以为是自己癔想过度,可怜地喊了几声哥哥,可下一秒,他真的听见了霍时修的脚步声。
他费力地睁开眼,看见了霍时修。
原先都能忍住的疼,现在都如决堤河流倾涌而出,眼泪也出来了,朝霍时修伸手,浓浓哭腔地喊:“哥哥……”
可霍时修没有动,温晏意识到之后猛然愣住,眼泪滑到下巴尖,滴进领口。
冰凉的。
当儿觉得空气都凝结了。
燕泽上下打量了霍时修,又听到温晏的几声哥哥,这才意识到自己那点心思有多荒谬,原来一切都是他的臆想,温晏不仅不讨厌霍时修,甚至是爱的,从语气里就能感受到的爱意,燕泽忽觉可笑,自己太可笑了。
他往旁边站了站,将温晏身边的位置让出来。
也正因为他的避让,霍时修这才看到温晏腿上密布的银针,有长有短有粗有细,扎在腿面、膝盖还有脚腕内侧上。
温晏疼哭了,朝他伸手,他竟然站在原地不予理睬。
霍时修快步上去,握住了温晏冰凉的手,“哥哥来晚了,抱歉晏晏。”
温晏泪眼朦胧地看着他,很久没有说话,两个人都沉默,霍时修拿了帕子去擦温晏额头上的汗,温晏把霍时修往自己面前拉,然后搂住了霍时修的脖颈。
“好疼。”刚刚下意识的撒娇现在只剩下两个字。
他在轮椅里不方便,霍时修也没法抱他,只能轻轻地拍着温晏的后背以示安慰。
温晏轻轻挣开,倚在轮椅后背上。
许久之后,燕泽走上来为温晏取针,取针的那一瞬间也是剧痛,温晏紧闭双眼,生生忍了下来。
“谢谢燕大夫,几个穴位和用针的方法我都记住了,明日我便可以为自己施针。”
“还是要小心,师父的医稿里有讲解,小王爷在施针前还需仔细研读,以免出错伤了身子。”
“好,”温晏点了点头,又对当儿说:“当儿,替我穿好衣裳。”
霍时修拿着温晏绸裤的手停下。
燕泽先行离开了,在门口还拦住了正往这边冲的卢原。
“四少爷来了?”
燕泽脸色不好,“来了,但小王爷在更衣,你别进去。”
“好好,我许久未见四少爷了,有许多事情要同他讲。”
燕泽眉头紧锁,情绪积累到了怒点,“有什么事要和这位霍家少爷讲?他明目张胆地来故庄,还不够让人恶寒?故庄这些人之所以会在这里过着没名没分过街老鼠一样的生活,还不是拜霍家所赐?”
“四少爷和霍家人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燕泽笑了笑,“也是,他现在投靠了齐王,不过是趋炎附势——”
“如果没有四少爷,故庄这群人早死在城门口了,你知不知道,故庄是四少爷一手创办的,这里的每日开销,救济粮钱,全都出自四少爷的口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