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泽愣在原地,久久缓不过神。
“我知道你恨霍家,天下人没有不恨霍家的,可四少爷不一样。”
卢原抛下这么一句,便略过燕泽往房门口去了,他也不通报,只守在门口,等霍时修出来。
余光里燕泽踉踉跄跄地离开了。
霍时修推着温晏的轮椅出来,卢原迎上去,“四少爷,您能安然地从西北回来,卑职真的太高兴了。”
“这里一切如何?”
“幸有小王爷的资助,这里一切都好,只是——”
“只是什么?你放心说。”
“霍葑大人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卑职几次看到兵部的王建平来故庄的山门口巡视。”
霍时修不想在温晏面前讨论这些,便说:“好,我知道了,我会处理的。”
“是。”
上马车的时候,霍时修将温晏抱起来,刚送到马车里,温晏忽然说:“抱歉。”
“怎么了?”霍时修摸了摸他。
“一定是我之前来这里太频繁,被你大哥发现了,害你又受掣肘。”
“与你无关,这里本来就不是什么秘密,我爹也知道,只是以前他也想积点德,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在他要对付我了,就把这个拿出来说事,没关系的,我会处理好,不要道歉,晏晏,你没做错什么。”
温晏没有看霍时修的眼睛,点了点头。
马车飞驰,快到家的时候,温晏握住霍时修的手,什么也没说,只是握得很紧。
第49章
一石激起千层浪,霍时修的东宫之行很快就传到了齐王耳里。
“他让太医给太子每日服用的参汤试毒?”齐王蹙起眉头,有些不解,“他难道不是巴不得太子死了,这样他爹就没了靠山。”
齐王让来传消息的太监离开,转头问旁边的蕙娘,“你怎么看?”
“妾身也不明白,但妾身可以肯定,他必定恨霍家入骨,不会留任何余地。”
“本王现在越来越摸不透这个霍时修,他从北境回来,就像变了个人,本王有预感,他会变成我的阻碍。温晏的事,你打算怎么做?”
“妾身发现妾身的师兄现在与小王爷交往密切,可以从他的身上入手。”
“行,那便交由你去办。”
蕙娘心头刺痛,又问:“殿下,我爹娘的事呢?”
“等霍家倒台了,本王会为你爹娘申冤的,你爹娘是怎么死的,本王就让霍太师一家以同样的死法死在你面前。”
“谢殿下。”
……
李沅亭快步进来,语气慌张,“贵妃娘娘从宫里传来消息,霍时修去了东宫一趟,不知什么原因,太子忽然传了太医,还逼太医给参汤试毒。”
霍蕲手中的书应声落下,他惧然道:“传了太医?”
“是,不过我早吩咐过他们,不管如何,只要往东宫去,便带着那包特制的银针,遇毒也不变颜色,料想太子也看不出来,从宫里传来的消息看,太子应该还没发现什么,只是……我担心他会起疑心。”
“贵妃娘娘怎么说?”
“娘娘的意思是,”李沅亭看了下四周,小声道:“先下手为强。”
“你疯了?太子若是死了,我们霍家怎么办?”
“太子若是不死,迟早会查到我和贵妃娘娘身上,谋害当朝太子,你觉得我要被五马分尸几回才够抵罪?”
“亭儿!”
“我不管,事已至此,我没有办法了,你也别怪我,要怪就怪你的亲弟弟,霍时修,是他一手酿造今天的局面,他把我们都搅到一起去了。”
李沅亭话刚说完,就听见前厅一阵吵闹,唤来仆役,问怎么回事。
“老爷三月前让人去西域请的名医终于到了,那位名医嗓门大,现在正在前厅讨论太子殿下的病因病况,所以有些吵闹。”
李沅亭脸色大变,先让仆役下去,随后便拉住了霍蕲的胳膊,“相公,你听见没有,太师请了名医去治太子的病,若是太子真的平复如故,逸王殿下该怎么办?贵妃娘娘该怎么办?她与皇后结仇多年,若是当不上太后,今后只能惨死宫中了。”
“亭儿,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那是太子啊。”
“我知道,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只想问你一句,”李沅亭抓住霍蕲的手,期待又求助地问:“你要不要帮我?你要不要站在我这边?”
这个问题被问了太多遍,再回答以后没有任何意义。
霍蕲闭上眼,内心翻涌不止,最后他在李沅亭的眼神里败下阵来,他说:“亭儿,若是下地狱——”
“有我陪着你。”李沅亭说。
前厅。
“老爷,时修去东宫的事,您已经知道了?”霍夫人脸露喜色地走上来,“您看,时修他还是向着我们的。”
霍太师喝了一口茶,热气被冷风吹散,“向着我们?是你天真还是他天真?”
“那他为什么要提醒太子试毒?”
“他有他的谋算,我一时也看不清,你儿子现在很了不得,一步步都机关算尽,把所有人都拉进他的网里。”
“怎么说?”
“你知道他离开东宫之后又去了哪里?”
霍夫人摇头。
“林贤清当年的住处。”
霍夫人大惊,“什么?林贤清?当年受齐王指使来弹劾您的那个言官?时修去哪里做什么?”
“我也不知道,或许他掌握了什么证据,不过林贤清的事情就算被他翻出来,也不会对我造成什么实质的影响,当年诛九族的命令是皇上的授意,我无需为此担责,即使霍时修拿出当年我给林贤清无端定罪的证据,到了皇上那儿,皇上也不会说什么。”
“老爷何出此言?”
“迫害忠良,扰乱朝纲,这些罪状皇上不关心也不在乎,皇上在乎的是贪官污吏,在乎的是有没有人贪了朝廷的钱,他的钱,林贤清的罪状里没有这一条。”
“时修会不会不知道这层缘由,所以急冲冲地跑去林贤清住处那儿找证据。”
“我觉得他知道,”霍太师冷眼望着不远处的花厅,“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他重新翻出林贤清的案子,可能不仅仅是针对我,也是想针对齐王。”
“齐王?”
“我原以为他只是想扳倒我投靠齐王,没想到他貌似也不想让齐王登上皇位,他到底想做什么?”
“老爷,时修他——”
“我告诉过你,从他踏上雁门关之行的那一刻起,他就不是霍家的儿子了,你也别想着挽回,这是你儿子自己做的决定。”
霍夫人急得落泪,“那现在该怎么办?时修他真的要整个霍家为他的三千将士陪葬吗?老爷,他真的会不管父母兄长的死活吗?”
霍太师忽然笑了,“你觉不觉得得他现在很像三十年前的我?若是他真的可以不管父母兄长的死活,我倒要对他另眼相看。”
“时修迟早走上弯路。”
这条弯路不是三个月前出现的,霍太师想,是八年前,姚广忠全家丧命时,就出现在霍时修眼前的。
“他面对的事情太多,他要在霍家、齐王、贵妃和皇上之间斡旋,复仇本身就是很危险的事,更何况手握大权,很容易就迷失自我,忘记了复仇的初衷,他还不知道自己踏上的是一条不归路,”太师将凉了一点的茶端起来重新喝了一口,他说:“他会成为下一个我。”
茶盏与桌面碰撞,发出一声尖响。
冷风从花厅吹过来,已闻不到花香,一切都凝滞在冷肃的冬天。
“霍时修心里最重要的是什么?”许久之后,霍太师兀然问道。
霍夫人想了想,“也许是小王爷。”
“那就把诚王也拉进来,我很好奇,霍时修会怎么选,到底是他惨死的三千将士重要,还是温晏重要。”
第50章
“严钟给我留了一个锦囊,放在他妻子那里,”霍时修把东西放到周含英面前,“他大概也在赌,赌我心慈手软,没有让他的父母妻儿跟着陪葬,所以成蹊去送银两的时候,严钟的妻子把这个锦囊交给了他。”
“里面是什么?”
“齐王当年威胁林贤清以死进谏的证据,几封书信,藏在林家正厅的房梁上,前几天我去取了下来。”
“估计严钟这些年一直在找能扳倒齐王的证据,可这些证据又不足以复仇,绝望之下才成了霍太师的棋子。”
“绝望?他死得倒很痛快,却让活着的人陷入更深的绝望。”
“将军——”
“这些天我一直做噩梦,一闭眼就是秦家岭那场浩劫,我永远都没法忘记那个画面,头颅被箭射穿,”霍时修眉头紧锁,几乎无法继续回忆下去,他苦笑:“所有人都说,我的命比我三哥好,可是我宁愿那天死在秦家岭。”
“将军,您要保重身体,从北境回来,您日渐消瘦,精神也比以前差了许多。”
“北境知府的事你查的怎么样?”
“微臣借助王怀留下的那些账簿和书信,现在已经有了收获。”
“我要的是北境以外的收获。”
“当然,自然是北境以外,”周含英往前一步,低声道:“北境知府胡守志十年间共贪墨银两八百五十余万两,其中有大半流入京城,名义上是西北军事防御需要大量采买南昶的橦木,其中经了霍葑霍大人之手,再抽取三分之二,剩下的三分之一落入南昶知府的手中,微臣顺着这条线,又从南昶查起,果然又有新的发现。”
“什么发现?”
“皇上之前在东南西北四个方位建造的祭坛,每一处都连结了许多利益方,尤其是东边的亓阳村祭坛,在礼部那位霍大人手中,也是榨干了所有的油水,连金丝楠木都替换成了普通的樟木,更遑论抚恤村民的救济金。”
“我知道你什么意思了,胡守志的贪墨案虽然数目庞大,但毕竟是胡守志主动贿赂为多,就算皇上发火,我爹也有话可说,但是亓阳村祭坛的事,数目虽小,但意义重大,那可是皇上最关心的祭天大事,我二哥他竟然敢在这等工程上偷工减料,若是被皇上知道了,该是何等罪过?”
周含英也势在必得道:“北境加上亓阳村,那就不是动摇霍家根基这么简单了。”
霍时修把玩着手中的镇尺,缓缓勾起嘴角,“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
周含英又向他通报了一些琐碎情况,霍时修提笔记了下来,准备给他吩咐新的任务,“我爹前几天一直带着一位西域神医来往东宫,大概他还是把宝押在太子身上,等着太子身体康复,继续庇佑霍家,所以我们的时间也不多了,你这些天再去亓阳村一趟,笼络笼络那里的流民,最好是能让他们闹出点动静来,借机把亓阳村祭坛的建材以次充好的事大肆宣扬出去,你那边的动静一出,我这边就去向皇上汇报北境贪墨案的情况,我不信这次掀不翻这朝堂。”
“是,微臣一定不辱使命。”
霍时修揉了揉眉心,有些疲惫地说:“等这件事结束了,我再替我三哥报齐王之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