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风玉露 第23章

  谢徽禛的笑声好似更愉悦了些:“砚宁这是在讥讽我与小爹爹吗?”

  萧砚宁微微变了脸色:“我不敢,我……”

  “我说笑的,”谢徽禛也转过头,看着他说,“砚宁,其实我的很多坏毛病都是跟小爹爹学的,我以前就觉得他不是个东西,可再不是个东西父皇也拿他当宝,你说他怎么就这般好命啊?”

  萧砚宁更不知能说什么,谢徽禛继续道:“如果学他的就能得到我喜欢的人,我也宁愿和他一样不是个东西。”

  萧砚宁不赞同道:“……每个人的际遇不同,没有什么事能一概而论,殿下这话太过偏颇了。”

  “是不一样,你和父皇性子相差何止千里,”谢徽禛移开目光,言语中难掩失落,“父皇看似是强权铁腕的皇帝,实则对小爹爹无底线纵容,当年小爹爹做过多少混账事,换做别人早该死千万次了,偏父皇一次又一次让步、对他破例,而我的砚宁……”

  “我的砚宁表面看着性子软,跟面团一样,其实比谁都倔,头顶压着无数教条纲常,轻易不肯改。”

  萧砚宁顿时哑口无言。

  “但是算了,”谢徽禛握紧他的手,“不想改就不要改吧,你只将我当做特例好了,应当也不会有别的人敢像我一样,这般逼迫你。”

  萧砚宁心里不好受,沉默一阵他问:“殿下说这些,是故意与我示弱吗?”

  谢徽禛又笑了:“啊,被你听出来了,我就是想要你可怜可怜我,再心疼心疼我。”

  萧砚宁拧眉:“殿下的话,总是叫人听不出哪句真哪句假。”

  “那就不说了,”谢徽禛指腹摩挲过他拇指的关节处,“睡吧。”

  话说完他先闭了眼。

  许久,身边萧砚宁才小声说了一句:“殿下若一定要我改,我会改。”

  谢徽禛握着他的手没有松开:“不用了,你这样很好,之前说你不讨人喜欢是骗你的,一直这样就好,睡吧。”

第28章 一封家书

  翌日清早登船,出发前随行队伍众人喝下太医开的晕船药,分乘三艘船,趁着风和日丽、水缓浪平,起锚南下。

  上船之前蒋文渊过来与谢徽禛请安,说话间忽然瞧见萧砚宁颈后露出的印子,先是一愣,随即尴尬得没眼看,慌忙移开视线。

  分明他也是能说会道之人,今日却只支吾了几句便赶紧退下了,萧砚宁有些莫名:“蒋大人这是怎么了?”

  谢徽禛笑笑:“大约昨夜没睡好吧,不用管他,走吧,上船了。”

  登船出发,也不过个把时辰,河上忽然起了风,水势不再平缓。风浪渐大,船行随波起伏,颠簸得有些厉害。

  船舱之内,萧砚宁与谢徽禛对坐下棋,谢徽禛落下一子,抬眼见萧砚宁面色有些难看、脸都白了,当下握住了他一只手,皱眉问:“怎么了?”

  萧砚宁说不出话来,弯下腰一阵干呕,谢徽禛立刻坐过去扶住他,叫人去传太医来。

  “晕船?”谢徽禛问。

  萧砚宁狼狈点了点头,其实他自己才是晕船晕得厉害的那个,当年去江南几乎一路晕着过去,后头回程甚至宁可长途跋涉走陆路,本以为这些年身子强健了不少,应当无碍,谁知仍是这般不堪用。

  “昨日怎不说?”谢徽禛有些生气,早知道萧砚宁晕船晕得如此厉害,他该叫人多做些准备,昨晚也不会拉着他折腾大半宿,叫他今日精神不济。

  萧砚宁:“臣……”

  被谢徽禛蹙眉盯着,他改了口:“我不想耽搁殿下的事情,也没什么大碍。”

  “你就是个活受罪的傻子。”谢徽禛没好气。

  太医与他们在同一条船上,就在后头厢房里,很快过来,诊脉过后重新给萧砚宁开了药。

  谢徽禛问:“为何早上吃了药登船,他还是身子不适?”

  太医道:“晕船反应因人而异,世子尤其严重些才会这样,先前风平浪静,船行的平缓还好,这会儿起风了,船行颠簸,所以他反应更大些。”

  闻言谢徽禛眉蹙得更紧:“何时能好?”

  “这个不好说,”太医小心翼翼答,“或许吃过药休息一阵,过几日适应了便好了,臣会一日三趟的来给世子诊脉,殿下可命人给世子做些酸甜可口开胃的吃食,或有益处。”

  太医下去亲自熬药,谢徽禛神情依旧不好:“明日若仍是这样,我们便改走陆路。”

  萧砚宁赶忙道:“不必了殿下,公务要紧。”

  “孤说了算。”谢徽禛换了自称,那便是没得商量了。

  萧砚宁只得道:“我会吃药,殿下别担心了。”

  谢徽禛面色稍霁:“嗯。”

  后头萧砚宁还是吐了一回,抱着痰盂将早上喝下的半碗粥吐了个干净,愈发狼狈。

  谢徽禛递帕子给他,再将茶水递到面前让他漱口,萧砚宁想谢恩,被谢徽禛打断:“行了你,都这样了,还惦记这些礼数,也不知做给谁看。”

  萧砚宁有些讪然,点了点头,灌下半碗茶水冲淡嘴里那股恶心的味道,谢徽禛忽然伸手过来,喂了样东西到他嘴边,萧砚宁下意识张嘴,谢徽禛手指腹轻擦过他唇瓣,他嘴里尝到酸甜味道。

  是颗梅子。

  “味道如何?”谢徽禛问。

  萧砚宁其实觉得太酸了,但这味道确实让他嘴里不再那么寡淡,吃完一颗便自行又拿了一颗。

  谢徽禛又伸手过来,这一次按上了他的太阳穴,清凉香味沁入鼻尖,萧砚宁惊讶之下抬眼看向他,谢徽禛手里拿着太医开的药油,正亲自帮他揉按。

  萧砚宁:“谢殿下,我自己来就行了……”

  “你老实点。”谢徽禛道。

  萧砚宁不敢再动,谢徽禛亲手帮他按了一阵两边太阳穴,他确实好过了不少。

  萧砚宁又想谢恩,谢徽禛摆了摆手,不愿听他说,叫人打水来净手。

  内侍已将熬好的药送来,谢徽禛示意还有些呆愣的萧砚宁,“趁热喝了,苦也得喝。”

  萧砚宁不敢说不,端起药碗一气喝了,谢徽禛再次喂了颗梅子过来,他张嘴接了,移开目光,没再看谢徽禛灼亮的眼睛。

  午膳也只吃了一点,之后一整个下午萧砚宁都在昏睡,待到日薄西山时醒来,那种头晕目眩的不适感已消退大半,谢徽禛就守在榻边,正在捣鼓送给他的那个香囊。

  “给你换了种香料,太医说这个味道可以减轻晕船的症状,”谢徽禛将香囊送到他鼻下,“好闻吗?”

  淡淡的薄荷香中掺杂着一些药味,确实还挺好闻的,萧砚宁点头。

  谢徽禛帮他将香囊系回腰间,再又伸手一摸他额头,凑近过去看他的脸色:“还难受?”

  萧砚宁被他盯得不自在,转开眼:“好多了。”

  谢徽禛道:“那就好,起来吃些东西吧,再半个时辰到了前边码头就会停船,明早再重新出发。”

  言罢谢徽禛先站起身,再伸手拉萧砚宁起来。

  萧砚宁目光落向他骨节分明的手掌,回手搭上去。

  谢徽禛储君之尊,自己何德何能,叫他这样照顾。

  萧砚宁稍稍握紧了面前之人的手。

  入夜,梳洗更衣完,谢徽禛挥退下人,上前拢了拢萧砚宁披散下的长发,萧砚宁垂首,小声道:“我陪殿下下棋吧。”

  “不下了,你身子不适,今夜不下棋了,放心,也不做别的,早些歇吧。”谢徽禛道。

  萧砚宁白日里睡得太久,这会儿其实没什么睡意,背对着谢徽禛躺下却睡不着。

  身后人伸手搭上他的腰,轻声问:“砚宁没睡吗?”

  萧砚宁翻过身去,看着面前谢徽禛说了实话:“睡不着。”

  “我也睡不着,”谢徽禛道,“我们说说话吧。”

  萧砚宁:“……说什么?”

  谢徽禛躺平身:“随便说。”

  和昨夜那般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今日不再提那些风月之事,谢徽禛说起小时候,问萧砚宁记不记得从前他们还一块在王府庄子上的湖里养过鱼,现在也不知道那些鱼怎么样了。

  

  “鱼还在,”萧砚宁道,“一开始只有几尾,后头泛滥了,几乎整片湖都是,隔几日便会捞一次送去王府里,多的还会叫人拿出去卖了。”

  谢徽禛笑笑:“原来都成了盘中餐、腹中食啊。”

  萧砚宁也难得地笑了:“嗯。”

  谢徽禛听到他的笑声,侧头看他,萧砚宁眉眼弯弯,笑起来时才终于有一些少年人的鲜活气。

  被谢徽禛目不转睛地盯着,萧砚宁轻咳一声:“殿下看什么?”

  谢徽禛:“你笑起来好看,以后多笑笑。”

  萧砚宁:“……嗯,”

  夜色掩去了他的那些不自在,谢徽禛又笑了声,继续说那些年少时的往事。

  萧砚宁安静听他说,不时附和,窗外隐约有潺潺水流声,温柔的,仿佛情人间的呓语。

  原来不寂寞,其实是这般感觉。

  之后几日,萧砚宁的晕船症状有所缓解,到底没有改走陆路。

  第七日夜里,他们经过一座大的城镇,傍晚在此处码头停船,河岸上热闹非凡,有一处规模颇大的夜市,天色尚未暗,已有星火初上。

  谢徽禛在外间与蒋文渊交代事情,萧砚宁在里间船舱写信。

  他们出来已有数日,萧砚宁想着要给公主写一封家书,他对公主心中有愧,越是对谢徽禛动容,内心便越觉对不起公主。

  尤其那日公主提出圆房,他没肯,其实至今仍是他心底的一根刺。

  家书写起来并不顺畅,实则没什么好说的,他与公主,总归是相敬如宾,并无半分寻常夫妻间的恩爱情谊。

  萧砚宁呆怔间,笔尖的墨汁滴落信纸上,他不由懊恼,又得再重新写。

  谢徽禛回来时,萧砚宁的家书堪堪收尾,正将信纸装进信封里,谢徽禛扫了一眼他的动作,没说什么,问他道:“想不想去岸上看看?听说这里的夜市挺热闹的。”

  萧砚宁自无不可:“随殿下的意。”

  谢徽禛笑道:“那便先用晚膳。”

  天边余晖收尽时,他俩带着三两侍卫上了岸,谢徽禛叫其他人远远缀着,只让萧砚宁跟在身边,往灯火处去。

  萧砚宁提醒他:“少爷,出门在外还是小心一些,别去人多的地方了。”

  谢徽禛瞥他一眼:“你别与其他人一样喊我少爷,叫哥吧。”

  萧砚宁赶忙道:“这太逾矩了……”

  “小时候又不是没叫过,有什么关系。”谢徽禛无所谓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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