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徽禛似有所感,冲他笑了一下。
萧砚宁低头,到嘴边的话没有问出口。
江南总督王廷在其母八十寿宴当日,于家中书房悬梁自缢,未留下只言片语。总督府一夕之间喜事变丧事,寿宴提前结束,宾客散去。
消息传出,众皆骇然。
傍晚之时,徐黔生将外头传来的消息禀报给谢徽禛,仵作已经去总督府仔细查验过,王廷应当确实是自缢身亡,王家人似乎也接受了这个结果,已经闭了府,开始准备丧事。事情不日就会呈上京报与陛下知晓,因王廷是朝廷命官,又是二品大员,按惯例朝廷应会再派钦差来细查其死因,不会这么快发丧。
谢徽禛没多问,将人挥退了。
侍卫“春娘”也来禀报了一件事,他在宴席上注意到总督夫人柳氏曾离席了一阵,回来后神色看起来有些不对劲,像在强颜欢笑,后头便传出了王廷的死讯,柳氏或许知道些什么。
谢徽禛沉吟一阵道:“先盯着王家,余的等钦差来了再说。”
人都退下后,他有些疲惫地坐下,揉了揉额角。
萧砚宁去倒了杯水来,温声提醒他:“少爷中午喝多了酒,晚上吃些暖胃的,一会儿早些歇下吧。”
谢徽禛看萧砚宁一眼,将水喝了,再拉过他的手轻轻摩挲,不再言语。
之后都没再提这些糟心事,用过晚膳下了两盘棋,早早便睡下了。
萧砚宁睡得不太踏实,被谢徽禛抱着,不敢乱翻身。
谢徽禛也睡得不好,萧砚宁觉得他今日自从总督府回来后便格外话少,像是有心事。有心想安慰他,但无从开口。
后半夜萧砚宁终于迷迷糊糊要睡沉时,睡梦中的身边人忽然尖叫了一声,猛地挥开了他的手。
萧砚宁瞬间清醒过来,回身用力抱住了谢徽禛:“少爷?”
谢徽禛满头大汗醒来,骤然瞪大眼,死死盯着头顶的房梁。
守夜的内侍闻声进来问,萧砚宁叫人点了灯,看到谢徽禛双眼空洞地大睁着,心尖一颤,再次喊他:“少爷……”
谢徽禛的眼珠子终于动了动,望向他。
深不见底的浓黑沉在谢徽禛眼底,无声对视片刻,萧砚宁低声道:“你做噩梦了。”
他抬手帮谢徽禛拭去额头上的汗,谢徽禛手指动了动,伸出手,重新将他抱紧。
萧砚宁轻拍着他的背:“做了什么噩梦,能告诉我吗?”
片刻后,他听到谢徽禛哑道:“梦到上吊死掉的人,我的乳母,还有……我娘。”
萧砚宁帮他拍背的动作轻轻一顿:“……你娘?”
“嗯,”谢徽禛抱着他闭了闭眼,“我娘,在我爹死后,跟着上吊了,就在我面前死的。”
萧砚宁皱了皱眉,再又道:“都过去了,别想了。”
谢徽禛埋头在他肩膀上不再吭声,过了许久,久到萧砚宁以为他又睡着了时,再又开了口:“砚宁,我只有你了。”
萧砚宁怔了怔。
谢徽禛抓着他袖子的手慢慢收紧,近似在乞求他:“你别不要我。”
萧砚宁有些难受,谢徽禛是堂堂大梁皇太子,却在这寒夜时分从噩梦中惊醒,以这般脆弱姿态抱着他说“只有他”,甚至求他“别不要他”。
他不该这样。
萧砚宁:“……不会,我保证。”
再一下一下轻拍谢徽禛的背:“别想太多了,睡吧。”
谢徽禛紧攥着他不放。
安静相拥着,直到烛台上灯芯骤然炸响,谢徽禛终于松开手,坐起身倚着床头朝外看去。
萧砚宁也撑起身体,轻握住他的手:“少爷你在看什么?”
谢徽禛回头,撞进萧砚宁盯着自己的双眼中:“什么时辰了?”
见谢徽禛似已回复正常,萧砚宁松了口气:“应该还不到寅时,还早,再睡一会儿吧。”
谢徽禛伸手过去,轻抚了抚他鬓发:“方才吓到你了,抱歉。”
“少爷不用跟我道歉,”萧砚宁小声道,“我也安慰不了少爷什么。”
谢徽禛轻轻“嗯”了声:“你留这里陪着我就好。”
萧砚宁点了点头,被谢徽禛目不转睛地望着,心里蓦地涌起一股冲动。
他扶住了谢徽禛的肩膀,靠过去小心翼翼亲吻上他的唇。
如果用这样的方式能给谢徽禛一些安慰,他愿意做。
谢徽禛垂眼看向面前人,一动不动。萧砚宁认真亲着他,动作有些笨拙,但用心十足。
他抬起手,用力将人压入怀,翻身而下。
浮浮沉沉最难捱时,萧砚宁微微仰起头,视线越过谢徽禛的肩膀望向床帐外头,终于看清楚了谢徽禛方才在看什么。
烛台之后的墙壁上,映出他们交缠在一起的身影,比之前他所见过的每一回都更缠绵。
轰的一声,萧砚宁脸烧得一片通红。
理智很快又被撞散,溢出口的只余吟哦。
第40章 公主要来
江南总督王廷死了,还死得格外蹊跷,叫人费解。
事情报上朝廷,很快皇帝下了旨意,命了大理寺的官员为钦差,前来江南彻查王廷的死因。
加上一个还在寻州没走的巡察御史蒋文渊,一时间江南官场一众官员人人自危,所有人都夹起了尾巴做人,年节还未结束,皆都缩回了家中闭门谢客,连与同僚往来拜年都免了。
谢徽禛与萧砚宁又在徐家多待了几日,上元节一过便告辞离开,打算回去寻州的官邸。
走的那日徐长青送他们出城,到了城外最近的路亭,谢徽禛叫人去打发徐长青回去,徐长青过来说想单独与萧砚宁说几句话,他就站在马车之外,大有萧砚宁不下来便不肯走的架势。
车内萧砚宁小声恳求谢徽禛:“少爷,我只下去与他说几句话,很快便上来。”
谢徽禛漫不经心地抬眼:“只说几句?”
萧砚宁:“就只说几句,说完便回来,不会叫少爷等太久。”
半日,谢徽禛丢出句:“动作快些。”
萧砚宁推门下车去,他与徐长青走到一旁无人处,徐长青犹豫问他:“这回回去了寻州,之后还会来苍州这边吗?”
萧砚宁道:“应当不会再来了,少爷身份不方便,最好一直留在寻州那边,我要跟随左右,等蒋大人公务了了,我们便会回京去。”
“那我过些日子再去寻州看你。”徐长青立刻道。
萧砚宁轻拧起眉:“表兄,若无必要,你尽量还是别过来吧,少爷毕竟是同蒋大人一块来考察江南政务的,我是少爷身边人,之前是年节期间便算了,如今若是再与你和舅舅频繁往来,恐有瓜田李下之嫌。”
徐长青握了握拳头:“我不在意这些。”
萧砚宁:“舅舅应当也是这个意思。”
徐长青咬牙道:“砚宁,你说句实话,你是当真这般想的,还是根本是那位少爷不肯让你跟我们走动?”
萧砚宁面色微变:“表兄慎言。”
“这里只有你我,我便直说了,那日父亲与你说的话,我听到了,你和那位少爷,当真是那样的关系?”徐长青略略提高了声音。
萧砚宁没想到他会突然逼问自己这个,白了脸:“我……你别问了。”
“为何不能问,”徐长青激动道,“是不能问还是你不敢说?你娶了公主,还攀上了那位少爷,你究竟想做什么?你是这样的人吗?你明明不是这样的为何要做这种事?是不是他逼迫你?他逼迫所以你不敢不从?你为何要怕他?他上头还有皇帝,告到皇帝跟前去以你父亲在皇帝心中分量,皇帝能偏袒他吗?你怕他作甚?!”
萧砚宁错愕看着面前人,因为激动徐长青的神情甚至有些狰狞,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徐长青,在他印象里徐长青一直是谦逊有礼的温润君子,从不会像现在这般,目眦欲裂近乎失态。
他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徐长青伸手欲要攥他,身后出现另一只手将萧砚宁拉开,谢徽禛上前一步,挡在了他身前。
徐长青攥人的手猛地顿住,脸上的表情却没有立时收敛,死死瞪着突然出现在眼前的谢徽禛,眼神格外阴鸷。
谢徽禛倨傲冷睨向他,轻蔑一哂,只吐出一个字:“滚。”
徐长青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至极。
被人像以看蝼蚁之姿居高临下地蔑视,对方甚至连多吝啬他一个字都仿佛是恩赐,这样的羞辱叫徐长青气怒交加、愤恨难消,偏又什么都不能做。
谢徽禛没再搭理他,回头冲萧砚宁示意:“几句话说完了,走了。”
他先回去了车上,萧砚宁最后看了一眼低了头阴着脸死死攥紧拳头的徐长青,实在不知能再说什么,留下句“表兄你回去吧”,回身跟上了谢徽禛。
车驾重新出发。
谢徽禛沉默不言,萧砚宁想要请罪,刚抬起手便听谢徽禛道:“你若是敢替他请罪受过,孤立刻叫人去将他押来,治个大不敬之罪扔下狱。”
萧砚宁坐了回去:“……少爷别生气了。”
谢徽禛:“我生你的气了吗?”
萧砚宁道:“是我不对,但我没想替他说话,你别不高兴了,我以后再不同他往来了便是。”
“现在知道什么是人不可貌相、知人知面不知心了?”谢徽禛问。
萧砚宁点头,有些艰难道:“我也没想到,他会这般激动,甚至对少爷口出不逊,他从前不是这样的人,是我太想当然了。”
“以后离徐家人远些。”谢徽禛道。
他说的不是徐长青,是徐家人。
萧砚宁稍一迟疑,点了头:“好,我听少爷的。”
谢徽禛这才缓和下声音:“你过来。”
萧砚宁坐去他身边,谢徽禛将人揽过去:“你听我的没错,我不会害你。”
谢徽禛的语气颇严肃,萧砚宁看向他,见谢徽禛点了点头,萧砚宁心头一松:“嗯。”
翌日,他二人返回寻州的官邸。
刚进门蒋文渊便过来禀报事情,将陛下的密信递给谢徽禛,说是昨日才收到的,请殿下亲启。
谢徽禛随手拆了,一目十行地看下去,看到后头忽然拧了眉,脸色有些难看。
蒋文渊见状小心翼翼问:“殿下,可是有不妥?”
“无事,”谢徽禛将信纸摁下,问他,“这段时日刘颉那边可有什么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