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柏砚心思一早飘远,哪里听清他说了什么,尤其腰际的大掌温热,他连动都不敢动。
他的迟疑让萧九秦视为默认,心下郁气难消,那团火发不出来,搅得他哪儿都不舒服。
“你方才说什么?”柏砚后知后觉感觉到了萧九秦的不愉,便小心试探着问,天知道柏大人这么多年几时有过这样纠结难捱的时候。
“没什么,不重要。”萧九秦臭脾气一上来,便摆起谱来,好歹一个及了冠的男人,现在却幼稚得不行。
不过,在体察人心这方面智商欠缺的不仅仅只是萧侯爷一人,柏砚听了他的话,也只当自己多想了,轻声嗯了下便闭上嘴,继续想着旁的事。
今日天气阴沉沉的,眼看着将有一场大雨,街上的摊贩寥寥,铺子里的客人稀少,掌柜的扒拉着手里的算盘有一搭没一搭的打瞌睡,偶有一两只野狗跑过,撞到破碎的瓷坛,突兀的声音惊醒了诸人,看了眼后又无意识地闭上眼。
萧九秦又带着柏砚走到那家医馆,“下来。”
二人陡然分开,柏砚脊背陡然凉了一瞬,他下意识地伸出手,萧九秦微怔,也僵了下。
柏砚不会骑马,萧九秦曾经手把手教了他两个月也没教会,最后只能无奈放弃,但是二人曾经相处的点滴还是生生烙出深刻的印记。
不会骑马的人连上马下马都困难,柏砚无数次伸手让萧九秦抱下来,可是这一次,伸出去的手过于尴尬,他不甚自然地缩手,但是忽然被抓住。
萧九秦一把将人拖下来,对,就是拖下来,二人除了手臂搭着腰际,除此之外,之间的空隙几乎还能容得下一个人。
“这么多年你还是毫无长进。”萧九秦面无表情道。
柏砚原本几乎要破口而出的话咽回去,也跟着不留情面起来,“……让侯爷见笑了,下官蠢笨,曾经有聪明人教过,但是朽木就是朽木,能工巧匠也雕不出好木材。”
“牙尖嘴利。”萧九秦睨了他一眼,转身往医馆走。
柏砚跟在身后,声音不大不小,“就只剩这一张嘴了,自然要好好利用。”
萧九秦:“……”
还是那难言的气氛,萧九秦气得牙根痒痒,柏砚却老神在在,待进到医馆见到那个老大夫,前不久的那点事再度浮起来,柏砚顿时想走。
萧九秦这一次却像是背后长了眼,喊住他,“你走一步试试。”
柏砚停住脚步,转头对上他的眼,无奈至极,“侯爷,下官户部还有事……”
“魏承枫的人还在户部,你现在去只能是疲于应付。”萧九秦的声音在他背后凉凉响起,成功让柏砚脸色微变,他问,“你在户部留了人?”
萧九秦不点头也不摇头,继续说,“永州府出了一股土匪,自溃堤那日便频繁地侵扰临近村子,还有……永州府治下有一个官员,与魏承枫有些姻亲关系……”
这些柏砚一无所知,明明他之前就已经派人查过,但是萧九秦说得这些根本不在调查的结果之中。
“你要帮我?”柏砚觉得不可思议,萧九秦没有立刻掐死他大概都是顾忌他的身份,如今这副要帮他的模样怎么看怎么觉得奇怪。
“自作多情。”萧九秦果然嘴损,柏砚眉头一跳,忽然有一个奇异的猜测,“你不会是要去剿匪吧?”
萧九秦不语。
柏砚脸色彻底黑了,“胡闹!”
他也不顾其他,扯着萧九秦就往外走,亏得二人身处的位置偏僻些,很少有人经过,但是饶是如何,还是引得不远处的寥寥几人看过来。
而且柏砚也错估了一件事,他根本拖不动萧九秦。
柏砚:“……”
眼看着柏砚一贯淡漠表情几欲崩裂,萧九秦反手扣住他,“到底你我二人谁更胡闹些?嗯?”
那一个“嗯”字轻飘飘的,偏命中柏砚的死穴。
曾几何时,这个人趴在他耳边一遍一遍的烦他,可到底不比当年,柏砚对萧九秦曾经没能彻底狠下心,如今就更不可能狠下心,相反的,只要他有所不满,柏砚就下意识地要哄他。
柏砚往后一退,靠着墙,一瞬间的无力感将他几乎裹挟进去。
“萧九秦……”柏砚叹气,“我不是盲目的要去做一件事,赈灾之事我是深思熟虑过的,你拦不住我……”萧九秦要说话,柏砚拦住他,“更不要想着用其他的法子。”
他指着宫城的方向,“我想做的事情不多,虽然这次是有私心,但是有一部分也的确是为永州府的百姓,”唇边溢出一点隐秘的惨然,“你说我沽名钓誉也好,说我汲汲营营也罢,这一次没有人能拦住我。”
“你刚回郢都,但我知道你有暗桩,这里的大事小事你都知道得不少,所以……纵观整个朝堂,你看看谁能比我更合适?”
“品级高者不少,但哪一个不是别有用心,真心为国为民的,又是寒门士子,别说去赈灾,他们连句话都递不上来,”柏砚吐出一口浊气,“你派人去永州府查过,无论是为谁,今日能告诉我这些,我很感激,但是至于其他……我劝你别掺和。”
“你的那些把戏也就只能骗过魏承枫那个蠢货,你当皇帝什么都不知道吗?”萧九秦现在看着柏砚眉下的血痕就觉得刺眼,他近乎讽刺地开口,
“不过一个魏承枫就需要你用自损八百的招数,告状告到皇帝面前,虽暂时尝了甜头,可你别忘了,魏承枫是他的亲儿子,至于你,不过魏氏家奴!皇帝到底偏向谁不言而喻。”
“我无所谓他偏袒谁,只要能达到目的,其余的不重要。”柏砚油盐不进。
萧九秦定定地看着他,半天无话,最后揪着柏砚往老大夫那儿一推,“给他治伤。”
说完,他转身离开。
柏砚盯着他,看着他身影消失。
“嗬,怎的又是你?”老大夫被萧九秦蛮横的动作惊了一下,稍稍心定之后才发现是柏砚。
上次失了一个银锭子,却得了一个金瓜子,老大夫这次笑得胡须颤了颤。
柏砚不想搭理他,老大夫也不甚在意,在他眼中,柏砚就是一个会动的金瓜子,再不济也是一块银锭子,大方的人他素来很喜欢。
原本敷衍的动作也不禁认真起来,他小心替柏砚看伤,其间絮絮叨叨,一会儿叮嘱柏砚要小心伤口,一会儿又告诉他不能吃什么,俨然将柏砚当作金疙瘩来医治。
约莫一盏茶的时间后,老大夫松了口气,乐呵呵的问柏砚感觉如何。
柏砚毫无在乎的点头说没问题。
“哎!”老大夫见柏砚起身就走,顿时喊住了。
柏砚回头,“怎么了?”
“还……还没给银子呢……”老大夫满含期待,银锭子可以,金瓜子也来者不拒。
却不料柏砚摊手,“出来没带银子。”
那副自如的模样让老大夫脸色一僵,柏砚大略是真不在意,又添了一句,“你不若问刚送我来的那个人要,他很有钱。”
老大夫一脸苦意,“这……人都走了……”
柏砚更是淡定,“平津侯府知道在哪儿吗?”
老大夫点头。
“上门去要吧,方才那人便是平津侯萧九秦。”
第19章 心凉 活该这么一副病弱身子!
柏砚看病不给钱,脸不红气不喘,老大夫气得吹胡子瞪眼,却是拿他没法子。
这人气质清绝,比起上次的落魄来那简直是换了一个人似的。
不是勋贵子弟便是官宦世家,老大夫愤愤,却不得不压下。
柏砚走出去,一眼就看到街旁的萧九秦,他蹲下身子,似乎是与一个小乞丐说着什么。
想也不想,柏砚走过去,就看见萧九秦将一个钱袋子塞到那少年手中,还安抚地揉了对方的乱毛,“……这些若是不够,便来平津侯府找我……”
“你信不信,一旦离开你的视线,这孩子手里的钱袋子一定会被抢走……”柏砚示意他往角落处看,那儿蹲着几个年纪不小的乞丐,一个个目光灼灼地盯着小乞丐手里的钱袋子。
萧九秦看他,“那柏大人有什么好主意?”
柏砚挑眉,下一刻朝小乞丐走过去,伸手。
小乞丐畏畏缩缩的,犹豫了一会儿才将钱袋子给他。
柏砚点头,接过钱袋子,然后毫不嫌弃地牵着小乞丐的手,往不远处的摊子上走,要了一碗粥,三四个包子,揽着小乞丐的肩膀坐下。
“看你的样子,该是好几日没有吃过饭了,先用些粥,七分饱就行了,别撑着胃了。”
“嗯。”小乞丐声若蚊蝇,不甚自然地接过柏砚递过来的筷子。
萧九秦坐在二人对面,也要了一碗馄饨放在柏砚面前。
“给我的?”柏砚略有些意外。
“这儿还有别人吗?”萧九秦没好气道,不过是从别处听来这厮一早没用膳,这才多管闲事替他要了一碗馄饨,啧!
柏砚胃口一直不甚好,一碗馄饨吃了一半都没有就放下筷子。
反观那小乞丐,不过一会儿的工夫,已经将粥和包子吃得干干净净,但饶是这样,看上去却还是没有饱似的,盯着柏砚的碗发呆。
萧九秦索性又给那乞丐要了一碗馄饨,柏砚原本想挡着的,但看小家伙眼巴巴地看着,终是不落忍,温柔地揉了揉他的小肚子,发现还能再用一点,这才点头。
小乞丐抱着碗呼噜呼噜吃起来,柏砚难得眸色微暖。
萧九秦盯着他,“旁人都吃不上饭,你还糟蹋粮食,活该这么一副病弱身子!”
柏砚眸子一闪,慢慢抬头,“我吃不下了……”
“爱吃不吃。”萧九秦看见他瘦削的侧脸就一肚子火气,端起碗就要去给野狗倒了,但是柏砚忽然拉住他的胳膊,“我吃。”
分明一脸抗拒,萧九秦更加不快。
“放下。”柏砚又说了一遍,从他手中取了碗,再也不发一言,慢腾腾地吃着。
就这么一会儿的工夫,那小乞丐已经吃得一干二净,还伸着舌头要舔碗,被萧九秦拦住了,他眸中不忍,和摊主又要了十个包子包好给小乞丐,“拿去吃。”
“谢谢大爷!”小乞丐俯身就要跪,结果被柏砚一把拦住,他离得近,淡漠的一张脸看起来拒人千里之外,“男儿膝下有黄金,不要总是下跪。”
“嗯……”小乞丐软软应道。
柏砚揉了一把他的脑袋,“先坐在这儿,待会儿我还有事要问你。”
小乞丐一脸迷茫,柏砚也不解释。
萧九秦闻言看向他,“你要问什么?”
“与你无关。”柏砚冷淡回答,萧九秦一哽。
平白无故被柏砚怼了,萧九秦不快,但他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非要坐在这儿继续受折磨。
碗里的馄饨一点一点少了,柏砚吃得越来越慢,嘴边鼓起一点,萧九秦无意间瞟过去,看着他薄薄的唇轻动,不知为何,心里忽然跳了一下。
柏砚吃东西很慢,姿态从容斯文,不像军营的那些士兵,喝口汤都吸溜出声来,稍微一急汤汤水水溅了满桌,好像下一刻就能将一头扎进碗底。
萧九秦默默地看着,柏砚忽然停下,将手里的筷子整整齐齐搭在碗边,“只剩一点汤汁,我饱了。”
他这个“饱了”实在没有丝毫水分,相反的,肚子撑得慌,鬓侧细细密密地浮起一层汗,看起来并不好受。
萧九秦也没有说什么,付了银子,再转身就见柏砚牵着小乞丐的手走出好一截儿。
他愣了下,而后大步跟上。
柏砚听到声音似乎有些疑惑,回头,“侯爷,平津侯府不是这个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