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十数句,句句都不离案子,岁充的话却让魏承枫彻底变了脸色。
不是说那马夫已经死了吗?
魏承枫已经慌了,他派出去的人都说那马夫已经自裁了,所以他才这样放心。今日提前从府里放出来,他还来不及庆幸,柏砚岁充二人就扯出了此事。
也不是无人告诉他这两日郢都发生了什么事,但是他没有多想,连底下的谋士专门来报信,也被他赶走。
尤其皇帝适时放他出来。
岁充已经说到了最后,“……所以桩桩件件证据均指向殿下,就此事,不知殿下可要辩驳?”
魏承枫被岁充盯着,那刚正不阿的态度忽然就变得刺眼起来。
“本殿没有蓄意谋害。”魏承枫的狡辩生硬无力,岁充也早就做好准备了,他又朝着皇帝道,“人证物证俱在,殿下若是不服,臣自可一件一件说明白。”
这两日岁充忙得脚不沾地,虽然萧九秦替他审了嫌犯,但是该是属于大理寺的章程不能变。他努力保持清醒的脑袋,又道,“臣自问问心无愧,殿下呢?”
“可是夜能安寝?”
岁充说到这儿,又从袖子里拿出一份奏折,“天网恢恢,另有一事需禀告陛下。”
“什么事?”皇帝勉强打起精神,怀淳小心地伺候他,过了会儿他才脸色好了些。
“四皇子魏承枫强占民女,逼迫对方做妾,其父母维护却反遭棒杀,尸体被扔到乱葬岗。而且那被抢的女子在不久后生育一子,却被去母留子,前些时候四皇子府出生的小皇孙便是那女子诞下的孩子。”
此言一出,四下一片哗然。
拥护四皇子的大臣见此立刻出来维护,“还望岁大人慎言,小皇孙出生尊贵,可不允许旁人无端抹黑,还有强占女子之事,若无证据,那便是欺君犯上。”
“是抹黑还是确有此事,想必四殿下清清楚楚。”岁充抬头看向魏承枫,“殿下,若是您觉得臣是冤枉了您,自可辩驳……可若想不起来,”他微微敛了眸子,“臣手里的证据亦是可以帮助殿下想起这些。”
好赖话都叫岁充说了,魏承枫一时不知从何争辩。
他做的事情已经被人查得底朝天,一味地否认是没用的。
“殿下?”岁充唤了他一声。
“喊什么喊!”魏承枫恼羞成怒,直接叱骂出声,“那贱/人就是故作矜持,本殿是什么身份,如何就被她百般嫌弃,到最后呢,还不是为了活命求我留下她爹娘……”
“老四!”上座的皇帝忽然喊了他一声。
魏承枫一僵,忽然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
“陛下,四殿下草菅人命,谋害朝臣未遂,另霸占公田……这一桩桩罪不可恕,臣请陛下详查,还于我等一个公道。”柏砚一开口便有不少人附和,他们大多是其他皇子一/党,这千载难逢的机会,自然是恨不得扒下魏承枫一层皮。
“陛下……”岁充跪下。
皇帝脸色越发难看,怀淳递给人群中某一位大臣一个眼神,下一刻,那位大臣便“嘭”的一声跪在最前头,俯身,“陛下,如今郢都关于四殿下与柏大人的传言甚嚣尘上,臣觉得,陛下亦可听一听。”
“什么传言?”皇帝看见下边乱哄哄一片,自然是满腹不愉。魏承枫做出这么多蠢事,最后还要他处理,单只这些,皇帝已然烦不胜烦。
前段时间宫里招来一个术士,他于炼制丹药方面颇有心得,皇帝这两日一直服用的他的丹药,虽然没有立刻将他身上的病气治好,但他觉得或多或少已然出现了好转。
昨日,他还临幸了一个宫女,今早起身时神清气爽,原本大好的心情却在上朝前搅了。
一个专司采买的小太监躲在假山后嚼舌根子,大多意思就是这几日郢都关于魏承枫的不满一点一点增加,到现在已经有隐隐传出各府的架势。
皇帝听了一段,关于魏承枫如何“谋害”柏砚等人的消息听得七七八八,心里先入为主对魏承枫起了厌弃的情绪。
分明对那些传言知道得大差不差,但是那大臣一说出来,皇帝还假作不知。
在他的注视中,岁充一点也不惧,与那位大臣将流言大致梳理了一番,挑着不大难听的说出来。
果然,原本还半信半疑的皇帝这下直接确定。
根本不给已经慌乱了的魏承枫解释,皇帝直接责令杖责五十,再剥了他的皇子服,将他幽禁于宫中,这一次连放他出来的时间都未说,俨然是将他弃了的架势。
只是,这一切在柏砚几人看来,无疑是挫败的。
无论皇帝如何昏庸,在此些事情上他还是不会完全相信自己的朝臣。而且也不知道是不是舐犊之情作祟,这样轻拿轻放的架势实在叫诸人寒心。
岁充根本忍不住,直接开口,“陛下,四皇子所作所为已经是郢都百姓人尽皆知的事情,那被害的女子及爹娘无辜至极,就连柏大人……这次也已经是第二次被谋害了,臣恳请陛下为我等做主。”
“陛下,国无常强,无常弱。奉法者强,则国强;奉法者弱,则国弱,如果连端正法度都做不到,那天下百姓还能相信谁?”
一众朝臣呼啦啦跪下。
皇帝听了这话焉能不气,他一拍桌案,“你等是不服吗?”
众人一僵,俯身,“臣等不敢。”
“不敢?呵……”皇帝怒不可遏,“若真是不敢,这会儿就不会跪在这儿,你等是要逼着朕将老四弄死才满意是吗?!”
皇帝一怒,无人敢言,但是却没人在这档口松口。
他们都知道,四皇子魏承枫这一次一定不可能善了了。
有岁充牵头,还有柏砚作为“受害者”不忿,更遑论那魏承枫并不冤枉,他身上还背着几条人命,朝中已然是一面倒的趋势。
皇帝盯着底下的人,最后目光落到柏砚身上,停留了许久。
“魏承枫谋害朝中重臣,强占民女,纵容手下杀人抛尸,还有……霸占公田,此间种种,贬其为绥阳伯,择日离开郢都去往封地,今生无召不得回。”
皇帝说完,魏承枫整个人软了,往旁边倒去。
完了,他完了。
原本若无这些事情,他即将要被封王,可是现在却被贬为绥阳伯,直接剥夺了他争位的权利。
一个绥阳伯,有什么资格与其他皇子争位?
第52章 茶谈 萧九秦按住他狠狠亲了一口
魏承枫几乎没有了东山再起的机会, 柏砚一出宫门却被一个小黄门拦住。
还是怀淳身边的那个。
柏砚自然地走过去,那小黄门一揖,“大人, 公公有请。”
二人刚要走,“柏砚。”萧九秦却忽然出现喊了一声。
柏砚回头,“你先回去,待我去见见他,之后便会回府。”二人无言的默契, 不需萧九秦说什么柏砚就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我在宫外等着你。”萧九秦只退了半步。
柏砚朝他摇头,“你回去,这里不是柏府, 也不是平津侯府。”
到处都是虎视眈眈的恶鬼,稍有不慎,在皇帝那儿便有无数人嚼舌根子。
皇帝才处置了魏承枫,待他回去仔细一想, 再加之冯妃枕头风一吹,他便会发现不对,到时即便不能拿柏砚他们问罪, 但是迁怒是自然。
柏砚深知其中利害, 不愿牵扯萧九秦, 萧九秦盯着他看了许久,终是点头。
柏砚又进了宫, 这一次有小黄门领着,一路上毫无阻碍,只是半路上柏砚也不知道自己是眼花了一瞬还是怎的,似乎看见了一个熟人。
“大人?”小黄门疑惑。
“无事,继续走。”柏砚摇头, 那位怎么可能现在就回来,他到现在都未曾得到消息,大概还是看走眼了吧。
七绕八绕走到一处清静处,不远处一个亭子,怀淳正裹着大氅煮茶。
远远的就能闻到茶香味儿,柏砚面上一松,慢慢走过去。
“来,尝尝我新煮的茶。”怀淳一敛袖子,将茶递到柏砚手中。
柏砚先轻轻嗅了一口,而后慢慢饮尽。
“怎么样?”怀淳面带期待,“这是新茶,才送进宫,你是第一个尝到的。”怀淳自己也倒了一盏,只是嗅了嗅,没有喝。
柏砚放下杯盏,闲聊似的摇头,“比起泡出来茶要香味浓郁一些,但是后味儿不及前者。”
“是吗?”怀淳抿了口,他眯着眼,半晌点头,“还是你更懂茶,我不行。”
柏砚摇头,“我对茶谈不上懂,只是以前萧叔他喜欢,遂耳濡目染略知一二。”
“你口中的‘萧叔’肯定指的不是如今你府上的那位管家吧,是前平津侯?”怀淳像是丝毫不心疼那茶多珍贵,直接泼了。
柏砚看着他拿出上好的紫砂壶,又慢悠悠泡了一壶茶,给他们二人满上,“煮出来的茶不好,还是泼了干净。”
仿若话中有话,柏砚却不接茬,回答他上一个问题,“是萧九秦的父亲。他会的东西很多,就连做菜都会一些……”
像是完全不顾及对面坐的是谁,柏砚似回忆淡淡启口,“都说君子远庖厨,但是他似乎从来都无所谓老祖宗留下了什么金玉良言,捡回个小乞丐,也不嫌弃就直接留下当儿子养大。”
说到这儿他笑了笑,“他曾经说,此生唯一的遗憾就是没能生出个闺女。瞅着侯府的四个小子,他嘴上嫌弃,但是每每自军营回来总要捏捏脸,再催着几人多吃肉……”
怀淳嘴唇动了动,“你已经很好了……”
柏砚像是没听到似的,还在说,“我长个最厉害的那段时间,总是睡着睡着就抽筋,那疼,”他抿着唇笑,“又麻又痛,难受得不行,你大概想不到,也是他什么都不嫌弃,蹲在床榻边替我揉脚。”
“大概这世间,大多数亲爹也做不到这地步。”柏砚鬓侧的碎发遮着他的一只眼,怀淳看不到他的眼神,略犹豫了下开口,
“我今日不是想挑开你伤疤。”
柏砚不语。
他想:我明白你的意思。
“平津侯对你很好,萧九秦也很好,你们都很好,但是……这样就够了。”
怀淳抿了口茶,“我知道有些为难你,但是柏砚,萧九秦他与你不是一路人,你如今与他走得越近,他日你们二人就是一个靶子。”
“想害你的会牵连他,害他的亦是如此,尤其你身后站得不仅仅只有我,还有允太师。”
“允太师”三个字一出,柏砚微怔了下。
怀淳知道自己抓住了柏砚的命脉,他拍拍柏砚的手臂,“皇帝忌惮允太师,而你是允太师最为看重之人,一旦你与萧九秦牵头,皇帝会怎么想?”
“功高盖主是大忌,萧九秦已经占了一样,可若他与允太师也有首尾呢?”
“重臣私交甚密,这一条就足够萧九秦栽个跟头。”
“我与他,不是你想的那样。”柏砚忽然辩驳。
怀淳没忍住嗤了声,“不是那种关系?”他好像听到了什么笑话似的,“你问问自己,这样的话你信吗?”
“在永州府你二人便已经被人盯上了,我得到消息时只来得及派人拦下一半,你二人做过什么,最好想想,别到时候怪我没有告知于你。”
“做过什么?”连柏砚都疑惑地皱眉,“我与他能做什么?”
怀淳敛眉,“你二人还能做什么,那档子事……”说到这儿他忽然闭嘴。
柏砚却敏锐地反应过来,立刻摇头,“没做过。”
“没有?”怀淳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