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帝春心 第60章

  他回头去看,怒道:“什么人敢拦我!”

  杨凌雪一脚把他踹出老远:“贼竖!老子兵马大都督杨凌雪!配不配踹你!”

  他说话间,身披束甲的五军营士兵已经赶到,将这群人团团制服。

  杨凌雪道:“给妙松书院的先生们学生们松绑,都给我恭敬着点儿!别冒犯了她们!”

  他半跪在顾淑望身边,双手抓着粗麻绳一扯,那浸油的麻绳便已断裂。

  “顾姐姐,我来迟了。”他将披风解下,披在她的肩头,扶着她站了起来,顾家与杨家本也是旧友,两人自然认识。

  “顺天府的书院昨天晚上就乱了起来,东厂、西厂、还有锦衣卫、连我们五军营的人都被调出来到处控制局面。我接到消息的时候,就着急忙慌的赶过来,没想到还是迟了一步。”

  他瞥她侧脸。

  顾淑望温和的面容轮廓上有一个鼓包,突兀的阻断了这片如玉的侧脸,让杨凌雪心里愧疚。

  “都督,那些人怎么处置啊?”

  “拉去刑部吧。”

  “刑部关满了。”

  “那、那诏狱?”杨凌雪皱眉,“不管了你看着办。对了,之前张口辱骂顾先生的,都给我拉过来。”

  很快的,人群中拉拉杂杂扯出了二十几个人,都跪在了顾淑望面前,哭的屁滚尿流求顾淑望原谅。

  “割了舌头吧。”杨凌雪说。

  顾淑望抓住他的手腕,摇头:“国有国法,送大理寺,到时候自然有决断。”

  杨凌雪还要跟她争辩,顾淑望已经出神看着眼前已经燃起大火的书院。杨凌雪也没了心情折磨人,挥手让侍卫们把这群混蛋都拖了下去。

  书院在大火中燃烧。

  很快这场火势就蔓延到了后山,连带着未曾成熟的麦子一起成了灰烬。

  顷刻之间,数年来的苦心经营,烟消云散。

  “顾姐姐,没事儿,别担心了,回头让皇帝给你多多的钱,建个更大的。”杨凌雪安稳她,“我名下还有田,给你二百亩,不……两千亩,够不够东山再起?”

  “我不担心。”

  她抬头看向孤零零的山门,它矗立在石板路上,依旧不倒,眺望着远处的京城。

  “只要还有女子向学,只要还有女子想要走出绣楼,只要她们还想看看这世界,妙松书院便永远在。”她道。

  *

  顺天府各地急报雪片一样的送入皇城,在各关键衙门中重新整理排序,一沓一沓的入了养心殿。

  皇上翻阅着来自内阁的票拟、来自东厂的密报,眉头紧皱。

  群臣聚集中正仁和堂中,正在小声议论。

  皇帝安排师建义以礼部的名义发出安抚诏令,仔细审阅了诏令内容后,便让师老大人退出。

  帘子掀开的时候,皇帝抬头去看,傅元青正在问询问赖立群和方泾一些事宜。他背影挺拔如松,却微微低头,聆听二人所言。

  少帝想到那日他的话,便觉得心口一阵抽搐。

  他眼前眩晕,双手仓促按在了龙案上维持身形,不小心打翻了洗笔,带着残墨的水翻出来,流了一案,打湿了各类呈报。

  傅元青在外面听见清脆一响,连忙掀帘子进了东暖阁,就瞧见洗笔跌落在地,案上水渍横流。

  傅元青怔了怔,便唤了上值的宫人过来清洁。

  “赖立群和方泾回来了?”少帝脸色有些阴沉,“让他们进来回话。浦颖若来了,一并入内。”

  “是。”

  赖立群和方泾入东暖阁跪地请安,起身后少帝道:“最近的情况说说吧。”

  赖立群道:“是。臣来说吧。”

  他抱拳鞠躬后,开口道:“从前日衡志业死后,京城里依然扩散《辩奸疏》妖书一事中,衡志业无辜成了替罪羊。顺天府衙门、北镇抚司、东厂番子还有五军营已经出动,能拦的拦,能压的压,把大部分学生都压在书院中了。可是还有那么一千多人,不受管控,义愤填膺,以州峰书院为首的一群东乡学子,昨日还只是游街到顺天府衙门前静坐抗议,今日便遭有心人煽动,把那些个不赞同此等做法的书院挨个打砸过去,约有十几间京畿书院、私塾无辜受害。”

  赖立群将名单送上,傅元青接过摊开来放在皇帝面前。

  少帝瞧见了妙松书院几个字,心头一跳。果然听赖立群道:“刚在外间已经与老祖宗说了,顾山长的妙松书院尤其惨烈,因为是女子学堂,早就遭人诟病,浑水摸鱼跟去凑热闹的最多,书院已经烧成瓦砾,幸好山长与诸位先生学生无恙。”

  少帝怒从心头起,问:“这群学生领头的抓了吗?”

  “陆续抓了十几个,首领基本抓完了,查了一下都是不安分的东乡学子。赖立群道,“已经送到诏狱了。咱们的人正在审……只是学生们细皮嫩肉的,不知道分寸,请主子示下。”

  “往死里审,审死了还有活着的,继续抓,继续审。朕就不信真有血性撬不开口!”少帝道。

  浦颖咳嗽了一声:“陛下,学生们都还年轻稚嫩,遭受有心人煽动,是否应该抓其首领严惩不贷,其他人便让礼部怀柔劝导€€€€”

  “妇人之仁!”少帝斥责,“读的什么圣贤书,天子脚下也敢煽动骚乱。这种昏庸鼠辈,当什么官,考什么功名?!蠢材!”

  浦颖讪讪闭了嘴,瞥了一眼旁边的傅元青。

  傅元青领会了他的意思,抬头看少帝。

  “你也想开口劝朕?”他未开口少帝已经冷冰冰的质问。

  “奴婢不敢劝。”傅元青缓缓道,“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奴婢也不敢螳臂当车,不想做天子怒下冤魂……陛下是天下的君父,惩戒学生必定如父母惩戒子女,蒲大人也是体谅陛下难处,才说了刚才那番话。如今学生首领已经尽数捉拿,便不要再扩大事态。只专心问出来龙去脉便是。”

  少帝盯着他看了半晌,最后没好气对赖立群道:“便按照你家老祖宗意思办。”

  赖立群应了声是。

  正说着,德宝从外面气喘吁吁的跑进来,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少帝本就不满,这会儿斥责道:“干什么毛毛糙糙的!”

  德宝脸色蜡黄,道:“出事了。”

  少帝看看外面暗沉下来的天色:“宫门都要关了,能出什么事?”

  德宝抖着声音说,“邓掌院带了一百八十二位翰林,喻总宪带了十三位在京的言官,跪在会极门外!说是、说是要为被拘捕的那二十几位学子伸冤!”

  说话间,曹半安通报后入内,作揖道:“奴婢从会极门赶来的。那边除了都察院、翰林院的人,还有朝廷六部林林总总,统共超过二百多人,都跪在宫门喊冤。咱们的人进去了就被拦着,不让出来。密密麻麻围得水泄不通。”

  “不止如此。六科廊那边儿的给事中们,还有其他一些朝臣们都在应声赶来。人怕是比刚才德宝得到消息通报的时候还要多。奴婢安排了宫人和锦衣卫去劝,都被骂得狗头淋血回来。”

  浦颖气急败坏问:“他们要干什么?都疯了吗?”

  曹半安说:“要求无怪乎几样。要陛下承认之前皇考灵位、太后增上徽号等事上德行有亏,要陛下纳严吉帆入阁,要陛下体察下属,遣返浦大人回家丁忧,要求释放学学生领袖们,还有……”

  他把百位大臣上的血书,放在了少帝面前:“说阉党横行,大厦倾覆,要求陛下铲除阉党,还朝野清明。”

  少帝脸色阴沉的听着,拿起了裁纸刀,在桌上轻轻画着:“真是猖狂。”

  “疯了,真是疯了。”浦颖怒骂。

  他朝少帝躬身道,“撼门伏阙乃是震撼朝野的大事,必须尽快驱散众臣。不然明日便要传遍京城,再久了,两京一十三省全都知晓了。朝廷颜面荡然无存。”

  “朝廷?颜面?”少帝冷冷笑了两声,那把裁纸刀被他缓缓按在龙案上刻画,“这些人若心中有朝廷,若心中还有颜面。就不会做这大逆不道的事。如今打着直臣伏阙的名号,却行得是党同伐异的勾当。其心可诛。”

第62章 赵承景

  百里时赶来的时候,暴雨已过去了。

  养心殿穿堂的台阶上湿漉漉的,雨滴还在往下低落。

  远处的那团乌云中电闪雷鸣,嚣张的继续前行,打湿了更多的皇城屋脊。德宝在廊下站着,百里时一进来他便拉着百里时匆匆进去。

  “您可来了!”他焦急道,“陛下那边情况是真真儿的不好。”

  “傅掌印在里面?”

  “是啊!”德宝叹了口气。

  百里时进去,便瞧见少帝昏迷在龙榻上,傅元青坐在一旁凳上,一身湿衣未换,表情如以往平静,手中摊开了那册大荒玉经竹简,似乎在仔细阅览。见他进来,傅元青起身让出少帝身侧那个位置,对百里时道:“请神医请脉。”

  百里时不多话,号脉时发现少帝衣服尽除,胸口那绷带也换了干净的,他眉头一挑,瞥了一眼站在一侧的傅元青,却没多话。

  “劳碌憔悴,气血攻心。我开个方子。”百里时道。

  “劳烦神医。”傅元青说。

  百里时道:“掌印客气了。”

  傅元青抬眼看他,平静问:“陛下易容之物如何去除?”

  百里时一怔。

  “陛下胸口处的伤痕新旧交加,想来之前也是贴了伪装的人皮。他面容与陈景有些微区别,定是做了轻微的轮廓改变。”傅元青又问,“易容如何去除。”

  “掌印……知道了?”百里时问“掌印淫浸纵横睥睨之术多年,精通算计权谋,为人处世更是细腻……是我糊涂了。不知道掌印何时知道的?”

  傅元青有一时的怔忡。

  “若说确切的时候,记不得了。人总是自欺欺人……糊里糊涂的时候,其实心底可能已经清楚。你若真问……我细细想来,也许是知道他叫做‘陈景’时,又也许是那夜喝醉了,把他错认赵谨的时候……”傅元青摇了摇头,无奈的笑了笑,“以前大约是知道装作不知道……如今,不知道也知道了。他胸口的伤痕,乃是取心头血的痕迹,我再骗不得自己。还请神医告知清除易容之法。”

  百里时叹了口气,从药箱里拿出一个小瓷瓶放在桌上:“面容轮廓做了轻微改变,贴的时候麻烦,用药剂洗去便是。”

  傅元青看着那个小瓷瓶又问:“我翻便了大荒玉经,也没找到答案。请神医赐教,如何做到天人合一,心意相通?”

  “我也不知道。”百里时回答。

  这个答案并不出乎意料,傅元青应了声,把手中的竹简放下:“我送神医出去。”

  他与百里时一同出了寝殿,又送他出养心殿前殿,走到抱厦下,百里时道:“掌印不用送了,德宝公公会安排人送我。”

  “好。”傅元青作揖行礼,“百里神医路上保重。”

  百里时叹息一声,抱拳道:“如今时局纷乱,要保重的是掌印您。”

  傅元青温和的笑了笑,便让德宝安排人送百里时出宫。

  此时天色已逐渐暗淡。

  夕阳的余辉被逐渐收拢。

  养心殿的屋檐下挂上了新点的宫灯,在暴雨后的风中摇曳。

  从会极门方向隐约传来零星半点的哭喊和拍门声。

  “钱宗甫在诏狱怎么样?”他开口问。

  “自侯兴海一案关联到他,并被咱们从南京带回北镇抚司已经三个多月了。他显得很镇定。衡志业死也没让他有半分慌乱。”曹半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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