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慌乱是假的。十五年前他陆陆续续给文选司郎中塞了有小十万两白银,这一笔巨款的往来交易被侯兴海记录在账本里,成了铁证。这么大金额的巨款,他一个小小的郎中从何而来?是什么人资助他成为先帝身侧的御医?”
这样的旧事,一旦翻起来,下面便是骇人听闻的真相。
傅元青看着会极门方向,面容沉静下来,他下定了决心,对在旁边恭候的曹半安道:“你写封密令给赖立群,告诉他准备提审钱宗甫。”
“是。”曹半安躬身应道。
“方泾。”
“干爹,儿子在。”方泾道。
“你带密令去北镇抚司。”傅元青道,“钱宗甫一案,由你亲自主审。”
方泾抬头看傅元青,得到了肯定的眼神,他抱拳答道:“干爹,儿子明白。儿子一定把钱宗甫审得清清楚楚,干干净净。”
等了许久……
巨浪即将掀起。
也到了必须要掀起来的时候。
*
方泾拿了密令,从北安门出皇城,身边孔尚跟着他,瞧见他面色严峻,忍不住问:“厂公,咱们都知道幕后是哪些弄权的大臣,咱们背后可是有皇帝撑腰,不合心意的干脆抓了呗?之前对仁寿宫蕙兰姑姑不就是抓了塞麻袋里打吗?”
“糊涂,能一样吗?”方泾瞪他一眼,“大端朝的朝廷跟仁寿宫能比。你说我们抓谁?内阁首辅於闾丘?刑部尚书严吉帆?都察院总宪喻怀慕?翰林院掌院邓€€?国子监祭酒周博荣?还有谁……六科廊的各位给事中吗?”
“呃……”孔尚怔了怔,“好像不行?”
“什么叫好像不行,根本不行!”方泾道,“我刚入司礼监拜老祖宗做干爹的时候问过跟你一样的蠢话,你猜老祖宗怎么说?”
“怎么说?”
“老祖宗说了四个字,为政在人。”
孔尚似懂非懂。
“为政在人,选贤与能。修身以道,修道以仁。”方泾说,“这是孔夫子的话。意思就是说以礼治国,以仁治国。你看我说的这些人,都身居朝廷要职,都是个顶个儿的重臣。陛下若随随便便抓了杀了,下面满朝臣子们、天下民众是不是心寒,心寒了谁还会好好办事儿啊。人心散了,国家还有吗?况且无凭无据就杀人那是暴政,是昏庸的作为。你瞧瞧商纣王,有好下场吗?所以老祖宗才让咱们东厂少用酷刑。”
“而且我跟你说,老祖宗把天下百姓放得最靠前了。朝局动荡,吃苦的还是平头百姓啊。是不是?”
“哦……”孔尚恍然大悟,“我懂了。所以咱们这次去北镇抚司提审人,是不是得温和一点儿,徐徐善诱€€€€”
“你是不是蠢?五大三粗的肚子里没点儿干货!”方泾又骂他,“老祖宗说让我主审,那意思就是该怎么审怎么审!”
“那属下不懂了,又要施仁义,又要用酷刑的……”
“这个我懂。”方泾脸色有些阴沉,轻笑了一声,“这个叫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若真有违法乱纪的行径,便让他们痛哭流涕,跪地求饶也来不及。”
*
少帝醒来,是在第二日清晨。
天已渐渐亮了。
从他躺着的地方,可以看到床边趴在龙榻旁的傅元青。他的阿父睡得熟了,发髻有些散乱。少帝摸了摸他的脸颊,傅元青便从梦中缓缓转醒。
“陈景……”他似乎还有些睡意,朦胧的唤了一声。
少帝浑身一僵。
“你叫错人了。”他有些僵硬的回答,已下榻,随手抓了件衣服披在身上。
“陈景。”可是迎接他的是傅元青笃定的声音。
“你€€€€!你看清楚我是谁?”
“陈景。”傅元青又道。
陈景二字犹如锋利的刺,扎得少帝心口更痛,他脸色顿时铁青,转身便走。
傅元青依旧抓着他的衣襟,被他这一动作,猛拽着眼瞅便要落在了地上。可少帝比他更快,一把扶住了他。
“陈景。”
“朕不是陈景!”
就在这一刻,傅元青闻到了熟悉的血腥味。他毫不犹豫扯开了少帝胸前的衣襟,左胸前那块儿地方,有深红色的一缕血迹从纱布渗透出来。
少帝一怔,妄图遮掩:“傅元青,你好大胆子!”
傅元青道:“让我看一眼。”
他没有尊称他做陛下。
也没有自称为奴婢。
“让我看一眼。”他又说。
少帝不由自主的因为他的话而犹豫了一下,接着便迟了,傅元青毫不犹豫的扯开了他的衣襟,少帝龙躯袒露。傅元青的眼神看向他的左胸。
只一眼,忍了一整夜的泪,悄然落下。
其实他昨夜看到那伤口的时候,已经想要痛哭一场。
少帝左胸心脏的位置遍布刀伤,层层叠叠,有已愈合的,大部分都只是结了痂,薄薄一层,最上面的几道,大约是无处可划,都伤在了一处,如今正从那里崩裂,蜿蜒流下一缕血迹。
傅元青双手一把压住那里,少帝吃痛皱眉:“痛。”
血从他指缝里流了出来,他哭的更厉害,狼狈不堪。没了那些温润恭顺,少了进退得宜。
傅元青哭着质问他:“你怎能如此,怎能如此伤害自己。”
“这些年来……我、我这般珍爱的人,你怎么能如此伤害,怎么下得去手。”
少帝有些怔忡。
“阿父……你……”
“煦者,如春之晨曦,夏之微风,秋之甘露,冬之暖阳。承天地之景,沐宇宙之阴。承景为煦……”傅元青声音带着些哽噎,缓缓开口道,“我没有认错人。一直是你……一直都是……”
傅元青缓缓抬眼,看向赵煦。
这个已经成年。
如今顶天立地的男子。
大端朝的皇帝。
“赵煦,赵承景。”他唤出了他的名字。
第63章 不渝(二合一)
“你、你叫我什么?”赵煦问。
“承景。”傅元青道,“这本就是陛下的表字,承景……陛下还要瞒我多久?”
赵煦的表情有些难以置信,他恍惚了好一会儿,才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你知道了。”
“嗯……”
“什么时候……”赵煦想问,可是他看着傅元青的那一双清澈的眸子,又觉得去问这个,仿佛并没有意义。
赵煦品出了些苦涩的喜悦,让他眼中有潮意,他抚摸傅元青的脸颊问:“阿父不喜欢赵谨了?”
“我记得心闲哥哥的模样,可十三年还不够吗?”傅元青回他。
够了。
时光荏苒,岁月流逝。再是刻骨铭心、再是山盟海誓,这样漫长的日子足够让一个人的情感被冲淡,只剩下轻微的痕迹。
他等了许久。
等了好多年。
原本以为要等待一辈子……
以性命做抵押,终于换得了这个人的转身回眸,这样的漫长和煎熬,在这一刻让他觉得犹如梦境。
“十五年前傅家衰落,我沦落宫掖。你不知道……你不知道那些日子里,行走于众人中,我心中的煎熬。身体残缺虽有衣冠遮掩,可我的罪行早已昭告天下,所有人心知肚明,只让我感觉赤身裸体。恨有、悔有,怨天尤人亦有……先帝托孤时,你装作沉稳,又因丧父之痛在我怀中悲戚。我明知道你是帝王、是君父,是我命中的主宰,可依然忍不住产生了呵护之心。若不是因为你,若不是为了你……我活不到今天。”傅元青眼眶红道。
“我连最爱之人是谁都认不清,都不敢认。又怎么敢说自己要行孔孟之仁,遵从老师道义?”他说道这里,笑了笑,声音有些微微的发抖,“承景,我与你之间,似父似子,如君如臣,是主是仆……正因如此,我以微贱之身背礼法、存文心、妄图行天下大道……我、我这些日子想来……是我过往羁绊太深,身陷世俗太重,弄权心思太深,以至于对你数度彷徨,只懂得尽心效忠、侍奉君上,却错过了你的关怀、耽误了你的情谊。”
赵煦抓着他的手,压在自己的伤上,浑不觉得痛:“那阿父说喜爱我。不是父子那般的恋爱,不是君臣之间的那种忠贞,像你对陈景那样,对陈景说的那些情话,还要更动听一些才行。”
他的话霸道,仔细琢磨又小心翼翼的让人心疼。
于是傅元青含泪笑了起来,对他道:“你若还要我,若不嫌弃我……从今日起,我心、我身尽归卿所有。白云苍狗, 沧海桑田,至死不渝。”
他的话让赵煦心头激荡,再忍耐不住,使劲把他抱在怀中,低头亲吻。
傅元青回报以热烈的情谊。
两人恨不得揉作一团,再不分离。明明最近数月,身体上最是亲密无间,可这会儿将一切说透,又产生出了无数的诉求。
“阿父……阿父……”赵煦粗重的喘息,将傅元青按在自己胸口,“阿父,我要你。”
他身体已经苏醒,有硬物顶在傅元青身下,这话中毫不掩饰的赤裸裸的欲望更是让傅元青觉得羞涩。
“你、你怎么这般精神?”傅元青在他怀里说,与其说是像埋怨,倒似轻微的亲昵。
“前夜刚因为心悸晕倒怎么就€€€€唔……”
赵煦哪里还让他多话,吻着他,揽着腰就将他按倒在床榻上,吻得他气息凌乱,才哑着嗓子道:“本就是阿父的双修炉鼎,要想我不心悸,阿父有得是办法……只是还得再多多努力才行。”
“你€€€€你…… 你怎么……”
他忘了,这个人扮做死士时,说话就不怎么受拘束。
只是这会儿重新做回帝王,身份颠倒,用皇帝的身份来说出这般放、荡的话,让傅元青着实无措起来。
“阿父不习惯我这般?”赵煦问他,可手中并未闲下来,指尖勾开他已经松下来的宫绦,衣襟便自然散落。他掐着傅元青的腰让他与自己紧紧贴合。
“你毕竟是皇帝……这粗鄙言辞,成何、成何体统。”
傅元青由着他将自己拨了个精光,又被压在他胸膛下,怕碰到他的伤口,无奈只能顺着他的意贴上去。
赵煦笑了一声:“那老祖宗……可得好好习惯。这世界上可没什么陈景了。我这个皇帝,没什么体统。”
傅元青嗔怪的瞥他:“陛下莫吃自己的醋了罢。”
赵煦笑了两声,仿佛要证明自己真的比扮做陈景时更厉害,更不成体统。
一寸一寸的进攻,一点点的击溃了傅元青的神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