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臣不配 第38章

  小和尚之前和师兄们交谈,€€他们总说喜欢躲懒的人不得住持喜欢,€€但此刻他却觉得懒散成容暮这样的,€€住持也不会不喜。

  果然,第二日,€€小和尚带着住持过来,€€住持看着榻上还在病气里沉睡的男子,€€什么也没说,€€就让他好好照顾着。

  这还是第一次有外人能留在清泉寺里入住。

  住持可不是好说话的性子,€€虽然出家为佛几十载,但脾气依旧不好,平素他们这群小和尚也很少能见到住持那般微显柔软的目光。

  所以小和尚盼着容暮醒来,€€看看这人究竟有何魔力能让住持都软了心。

  但容暮次日醒来后一言不发,整个人就像高热过后烧坏了脑子一般。

  不论他问这过分俊俏的人什么问题,€€这人都闭口不言。

  叫什么名字……

  容暮睁着一双好看的琉璃目,€€一直看着他不说话。

  问来自何处……

  容暮依旧睁着眼看他,€€薄唇轻抿着不说话。

  小和尚以为这人就是个哑巴,€€实在问不出话也就作罢了。

  -

  不知道已经被误会成哑巴了,但容暮也不在意。

  他面无表情,闭口不言,€€不过是还没从喧闹的官宦生涯里走出来,谁能想到前一日他还是丞相,后一日他在人世间就没有可再公开的身份。

  但都无碍。

  左不过他都给华淮音和宋度留下了万全的退路,即便日后楚御衡当真要去找华淮音的麻烦,宋度手上的那些东西也能护住华淮音的安全。

  思及此,容暮现在才算真正的松了一口气。

  当初不论住在丞相府,亦或是住在宫中,虽说楚御衡宽慰他不用忧烦朝政,但他的心都是焦灼着的。

  任谁有一把刀时时垂悬在颅顶,都不会安生地修养。

  可现在容暮就像经过洗礼一般,突然间就放下了好些东西。

  容暮仔细思索,大抵是纵火的那一夜他已经将所有的事情都想明白了。

  当时他让周管家把玉佩一同放进屋子里烧毁,就是为了让楚御衡相信屋子里那人就是他。

  至于暗三去了哪里,容暮已经给周管家留了一套说辞,若是楚御衡问起就说暗三同他起了争执,他将暗三赶出了府邸,不知去向。

  虽说暗三是奉楚御衡之命刺杀朝堂异心者,但其手段残忍。

  轻则尸骨无存,重则满门血雨。

  只能说暗三时运不济,刚好在他计划火遁之际撞了上来。

  他设计了种种所有,就是为了让楚御衡相信他死在火海里。

  只有死人才能让楚御衡放心下来。

  也只有死后见尸才能让楚御衡相信,那个掌握朝政种种机密的谋臣真正的死了。

  这般想来,容暮也忍不住唏嘘。

  他当初读书识字不过为了扬名立万,却不料最终用于为自己谋了一条死线。

  当夜纵火焚烧了丞相府的屋子后,容暮就顺着小道逃出了丞相府,周老板提前备好的人马就在外头私密接应着,万事俱备,他一路安生地躺在本该用来装蔬果的大箱子里。

  他未去江南同宋度他们相见,反而去往灏京最东面的荒芜山区。

  宏明山又是整个灏京群岭中最高的,也最荒凉的。

  也许当真是世间万物都在助他离开,突如其来的雪的极大,车马来往不过一个多时辰,地上压出的车轮痕迹又被新雪所覆盖。

  可为难之处在于山路陡峭湿滑,他踩脚上去,一路不知被绊倒多少次。

  他一步步地往上爬,像是心灵得到了净化。

  当初下山时尚且树林阴翳,鸣声上下;如今归来时山野呼啸,骤雪不息。

  虽忆不出当初下山是何等欣喜和意气昂扬,但在书院孤寂苦读的光阴,帮助楚御衡处理朝政的艰难日子,以及后来短短不过两月,也可以称为他前半生最为伤痛的过往,都在他踏过白雪朝着山颠走去的步调里,缓缓褪去了原本鲜活的色彩。

  就像饮了一种极为奇特的汤药,那些细密如尖针,偶而还会刺痛的峥嵘记忆全部消散。

  余下的都是容暮多年不曾有过的松懒。

  怀着这般上佳的心境,归于清泉寺时,容暮虽不曾剃度,却也像浸润在佛光下,轻松安逸。

  以及淡淡的几缕解脱。

  但唯一不在容暮设想内的便是他如今还没有见到庙里的住持。

  而清泉寺的住持必然知晓些什么,否则也不会在当初他下山之际就安排好了,让他去书院读书。

  看着未在暖炉便烤火的小和尚,容暮喝完药后抽出一张纸页,交由小和尚去看。

  “这是什么东西啊?”小和尚嘀咕着,搓了搓手才接过。

  “你还会写字?”

  小和尚惊讶,仔细看去,上面就写着容暮希望去拜见一下住持。

  “唉……我们住持有些脾气,轻易不见人的。”小和尚摆摆手中的纸条和容暮解释,转瞬想一想,又自顾自儿的补了一句,“但住持都让你住在庙里的厢房了,说不准你真能见到住持,这样吧,我闲下来以后就去住持那帮你问问。”

  容暮感激地冲他一笑。

  “不用谢!”小和尚折好纸页,但很快眼睛瞪得圆溜溜讶异,“这么好的一手字,是你这般孱弱的身子写出来的?”

  小和尚原本打算说病秧子,但害怕容暮介怀,就换了一个词。

  容暮颔首,他知自己书墨俱佳,写前还刻意变了变手法。

  但大底还是出众的。

  小和尚爱好不多,唯独就想着读书习字,容暮这字可算写进他心里头了,怎么看怎么顺眼。

  只可惜他不曾见到过灏京传说价值千金的丞相墨宝,此刻他只把容暮当作普通人罢了:“你读过书?”

  容暮点点头。

  尚且读过些许,但可惜好些珍籍只有宫中珍书坊才有,他现在已无可接触的法子了。

  “那你可曾考取功名?”

  容暮点点头,三元及第,走马游灏京。

  看这人读过书,也曾考取过功名,小和尚整个人都似被点亮了一般。

  如果说之前还有稍许疏离淡漠,这会儿他已热情许多:“那这段日子我好好照顾你,你辅我以课业如何?”

  容暮思酌片刻,颔首应下。

  他都回了清泉寺,总不白得了吃住。

  何况,这小和尚也合了容暮的眼缘。

  小和尚大概十岁,看样子一直在山上长大,很淳朴稚气;同他一般,看样子也是打小被住持捡回来养在清泉寺里的。

  其实如他相似境遇的人不算少数,捡回来的弃婴清泉寺收留了,等养大了寺里也不会逼着这些人一定要剃度出家。

  大概在十来岁的时候,寺里就会问上一问这些无家可归的人是否要继续留在清泉寺里,若愿意忍下庙里清苦,便剃度出家;但若有旁的打算,寺里也不强求,将人放走。

  想来他当初下山那年也方十岁,当时不过携了简单的一个包裹,就踩着郁郁葱葱的草木而下,去往俗世新世界。

  有谁知再归来时,这期间竟隔了十多载的年岁。

  -

  山上天气冷的厉害。

  午后日头还没散去,浓雾就缭绕在山谷。

  容暮午前答应小和尚教他诗书,以助其来日下山参加科考,中午的时候小和尚就把自己的书带来了。

  数目也不多,不过三五本,但纸页都被翻的发皱,可见小和尚私下里的态度格外认真。

  容暮提前翻阅完了榻上的几册书,揉揉有些发酸的眼角,靠着药枕迷蒙着眼昏昏欲睡。

  冬日暖炉烘着,能懒在榻上小憩,也算快活。

  晚间小和尚来给他送饭。

  小和尚依旧穿着灰扑扑的僧袍,脑袋光溜溜的像个剥了壳的鸡蛋,但眼睛却极为湿红,卷翘的睫毛粘在了一起。

  低落越于言表,容暮不由得留了个心眼。

  快十岁的小和尚将素膳一一取出,随后也不管容暮听不听得懂,趴在桌边吐露了个干净:

  “我钦慕的人死了……”

  方且起身的容暮掸平自己冬袍褶皱的手一停,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去劝。

  他人情世故素来苦手。

  “丞相他住那么大的丞相府,难道就没有仆从晚上看看顾着些吗?!他多好的一个人呀,现在被火给烧没了。”

  小和尚红着眼,容暮却愣然。

  宏明山周围还拥簇了好几座地势矮些的山脉,大道近乎没有,而小道曲折隐蔽,正因如此,宏明山鲜少有人来往,消息传播得也稍微和缓些。

  以致于甚嚣尘上的丞相府走水,一国丞相命丧火海的消息传到宏明山附近的时候,已经晚了这么多时日。

  容暮不曾想过远在山上的庙里也有人这般牵挂他。

  他之前并不曾和小和尚相识,那么一个素无渊源的人都会为他的死而悲切,那宫里的楚御衡呢……

  会伤心,难过,甚至为他留一滴泪吗?

  容暮执碗的手指微紧,蓦然间被自己的想法寒到。

  怎么会突然又想起楚御衡来了。

  自打他火遁以后就不曾再想起过楚御衡,就像这个名字被深深埋在地底深处。

  他从最初的不敢回想,到如今的不屑于回想,更不屑于亲手将楚御衡这个名字挖出来以彰显他多年来的愚钝。

  那个容暮已经死在丞相府的火海里,现在这个不过是世间无牵挂的闲散人士罢了。

  容暮轻谑地笑了一声,喉结一动就咽下了唇腔里的小口冬菇。

  可小和尚还在兀自难过:“我得知消息后给他诵了一个多时辰的佛经渡他。可我听说他孤身一人,并无亲眷,卒、殓、殡、葬、祭,若非帝王下令予以厚葬,那人的身后事都无人可安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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