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和尚还在说,丞相府继续留用,丞相的丧葬大办,帝王亲自吊唁,在场时红目悲拗,君臣情深。
听到“容暮”的尸骨在丞相府停棺待葬时,帝王亲自吊唁,无人见容暮莫名冷寒。自己丧命楚御衡应该松了一口气才对,毕竟不用脏了楚御衡的手,他就“意外”而亡。
可楚御衡还会红目悲拗?
容暮双眸晴冷潺然,或许楚御衡还在做做面子罢了。
他怎会为自己而哭。
容暮有些庆幸自己可以当断则断,于他而言,他自己假死,总好过楚御衡翻脸朝他举刀。
这样也好,他已经镇定自若地安置一切离开了朝堂的浑水。
果然离开楚御衡,他日日用得都比之前多些。
当下一小碗米饭,一份冬菇豆腐,一份清汤萝卜燕。
刚好饱了腹。
而容暮结束后收拾碗筷的光景里,还在思酌着怎么哄人。
毕竟他的死讯让小和尚如此难过,而小和尚还真情实感地说明日继续为“容暮”诵经超度。
携着心口的些许柔和,容暮嘴角轻轻上扬,一副无可奈尔的模样安慰着人:“人各有命,许是他时运到了。”
小和尚还在努力忍着鼻息不哭,等反应过来榻上人的清浅一句清扬男音,他当即抬起头,像见了鬼一般地看着容暮。
“你不是个哑巴?”
干坐着还是太冷了,容暮此刻已经上了榻。
庙里的被褥不算好,盖在身上硬邦邦的,容暮将褥子往上提了提,盖住有些发寒的胸口后才轻缓言道:“我本就不是个哑巴。”
“那你之前为何还不说话?”小和尚讷讷。
容暮看小和尚一脸受伤自己被骗的样子,不免敛下逗弄人的目中兴味,细细解释:“那夜上山风雪大,嗓子着了寒气,一说话就痛得紧。”
他那嗓子在前几日夜间上山时被寒气伤到了,说话时便嘶哑疼痛,索性他就懒着不说话。
小和尚毕竟道行浅,容暮说什么他就信什么。
尤其被他这么一打断,小和尚此刻揉揉红肿的眼,好似已经从那人死讯的消息里堪堪走了出来。
可看在容暮眼底,小和尚还是格外难过的。
这人在关心他……
抿了抿唇,容暮叹着气揉捏眉骨和鼻梁,用略带商量的语调地哄人:“你不是想读书么?我略懂一二。”
“当真?”
小和尚又惊又疑,转瞬虎着脸不相信:“但是你可以么?”
多年不曾被质疑过学问的容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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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盯着容暮喝完药,小和尚就缠着容暮讲书册。
原本小和尚还不抱太大的希望,但等提出这些年自己的遇难,而眼前清绝男子俱能解疑后,小和尚已经惊得嘴巴合不拢了。
这人一到庙里就懒洋洋的,怎得一拿到书册就宛若变了一个人。
少了几许禁欲斯文,但凌利气质外显,还有股子从容不迫的劲儿在。
烛火烧得快,等只剩下小半截时,小和尚才不舍地阖上了书。
他素来节俭,今日已经学了许多了,蜡烛攒得却不够多。
当下小和尚收拾了单薄的几册旧书,看着容暮用了水简单梳洗后重躺回榻上,小和尚这才吹了烛火准备离开。
关门前,小和尚似乎想起什么,顿下脚步回头朝着黑黝黝的屋子道:“我忘记同你说了,住持让你明早卯时去见他。”
“多谢。”
“吱呀”一声屋门拢上,也将山巅雪色阻隔在外。
庙里的一切都比不得丞相府,更比不得流光溢彩的舒云宫,黑黢黢的屋子还烧着炭,这炭火不抵丞相府来得精贵,不算暖,灼烧时的细碎声响也剧烈些,有些扰人。
可在容暮瞧来,这里一切都恰到好处。
他裹在庙里的被褥之中,周身没有一件事务同楚御衡有关联。
因此容暮少见的心情轻松。
黝黑一片中,山风呼啸,容暮脑海里还浮现方才小和尚带着书册欢脱着脚步离开的模样。
其实他也曾拥有选择的余地。
若他十岁那年选择留在清泉寺剃度出家,或许他就不会一早下山遇见楚御衡,还在往后的日子里把楚御衡当做光,栉风沐雨,朝生暮死也不顾。
如果重来,他也许会如同小和尚一般€€€€
每日晨起敲着木鱼,午间挑剔着无味的斋饭,晚间背诵经文的时候还会被严厉的住持责骂不该走神。
但他应当不会被骂,毕竟他打小就聪明。
可聪明的他怎么就砸在楚御衡手里……
容暮无奈苦笑,这些遐想不过虚妄罢了。
嗔心重,造业多。
现在的他哪里还能重归佛门。
第43章 再见容暮
灏京禅宗兴盛,€€门徒日众。
大的寺庙一般可招待云游至此的游散和尚或香客吃住三日,中等的寺庙则免费吃住一日。
但那都是别处的庙宇。
容暮当下所在的清泉寺平素就把韦陀杵置于地上,这表明清泉寺不过一方小寺,€€尚且不能招待云游的香客免费吃住。
可容暮能留在清泉寺中这么多日子,无非因为他当初就从这清泉寺里下山的。
次日,€€容暮特意起了个大早,就为去见净德法师。
寺庙里规矩颇多。
入院时候的门槛轻易踩不得,€€跪坐在蒲团上也需谦逊,€€这些容暮都牢记心间。
当下整个厢房格外的朴素,€€还有焚香的味道缭绕在鼻前,€€前头的净德法师手上拿着一串佛珠,还在闭眸祷念经文,€€身后的灰袍男子以标准的姿态跪坐在蒲团上,€€那是寂然候着的容暮。
等过了半个时辰,€€净德法师才浅浅掀了掀眼皮子:“施主回来了……”
净德法师这声音不像疑惑,€€就像简单地说一个普通的事实罢了。
容暮恭敬,€€双手合十,琉璃目下垂,此刻微微躬身道了一声:“阿弥陀佛,€€觉暮回来了。”
他本该有法号和法名,但十岁那年他选择下山,€€就意味着庙里宗派分下来的法号和法名都与他无关。
现在的他不过是红尘中一缕飘絮,€€净德法师自然该唤他一声施主,€€但他还是愿意自称当初在庙里的名字,€€觉暮。
而此刻容暮想问的就是自己这一缕飘絮来自何处。
他明明就是镇北大将军家的幺子,怎会被净德法师捡到,收养在清泉寺里十年。
这问题暂且不能速去北疆询问华老将军,€€容暮也只得第一时间就来问庙里的净德法师。
木鱼佛音里焚香缭绕,禅意盎然。
“我想知道自己的身世。”容暮敬言。
闻言,净德法师敲击木鱼的动作微顿。
容暮明明已不是当初还未下山的少郎,净德法师看向容暮的双目依然还有温情:“罢了,也该让你知晓了。”
净德法师已取出一旁早已准备好的木匣子,容暮颔首接过。
木匣子里头安置着几件小衣,指尖轻轻一触,触感就像出生儿童该用的那般绵软。
似觉察到什么,容暮攥着小衣,双目炯炯有神:“这是?”
“你母亲,也就是当初的华夫人留予你的”
“母亲……”容暮喃喃。
小衣的绣工不算精巧,但面料上佳,上面绣着娇憨的小虎也算传神。
而他的生肖就是虎。
容暮心口微软,似有温热泉流丝润淌过。
“你母亲本未到生产时节,但一路马车劳顿,停在山下隐有早产迹象,好在随身还有稳婆在,你安然出世。”
“那我母亲?”
“你母亲身子虚疲,生下你以后就只剩下一口气吊着了,不过后来据说药石无医,还是去了。”
容暮无声攥紧了小衣。
其实刚才那问题问出口他便知道答案了。
他也曾经在尚未知晓自己身世时,仔细调查过华家几代人的背景。
华氏一族世代为武,到了华老将军这一辈时,也是如此。
华老将军只娶了一妻,便是容家之女。
几十年前的容家在整个灏京毫不出名,可容暮也知华老将军之妻容氏去得早,传言便是在生子时同孩子一道去了。
容暮查探之时还未曾把这对夫妻与自己联想在一起,即便现在已经猜到几分答案,可真正听在耳朵里,容暮依旧无法轻易平静心绪。
线条流畅紧致的下颌扬起,容暮的瞳目多情且略有恍惚:“可我为何会在庙里?”
还宛若个弃婴。
“当初你父亲迫于外事,无法照料你,便亲自上了山把你托付给了庙里,还让一直瞒着你的身世。”
听到这里,容暮心中似有江水破堤涌出€€€€
原来他不是弃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