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没有怪罪于你……”
看着还在狡辩的闻栗,楚御衡就如风暴天被摧折的枯树。
蹲下身子同地上的闻栗平视,楚御衡此刻的怒意远比面上燃烧的更旺,可说出口的话却万分的轻柔。
就像春日的飘絮,微风一吹就随意飘过而不知去向。
“闻栗,朕给你的信任已经足够多了……”
“因为这份信任,朕才会在去年你从敌国间来灏京时好好照料你,让你安置在皇宫里,穿金戴银;朕才会在和你一夜春风后心有不忍,还将你继续留在宫里思索补偿的法子。
更有甚者,因为信任你,朕才会在容暮回京后还不曾处理好你的事,还为你恩情的存在,而屡次和容暮起了不和。”
这些都发生在容暮葬生火海的前一月。
是他让容暮离世前都还不曾拥有快活欢愉的心绪。
这话说完,楚御衡自己都觉得自己该招人耻笑。
容暮爱慕了他那么多年,陪着他那么多年,自己却因为虚妄的一份恩情而错信他人。
何其可笑!
最后天子下令夺去闻栗的官位。
闻栗的手指紧紧抓着床踏的木板,听到这个消息简直不敢思议:“陛下不能因为这么一件事就夺了我的官职!”
“朕怎么不能,朕是一国天子,朕现在只恨会因你而同容暮生了嫌隙。”
“生了嫌隙?”
闻栗手脚瘫软,他努力撑着床榻起身,站起时佝偻着腰:“陛下对容暮那般好,就不想知道容暮那日进宫时在想些什么吗?”
听闻栗提到容暮,楚御衡手背的经脉狰狞暴起,痛苦与悔恨全然出现在他的面上。
“你不配提他!”
闻栗向楚御衡一步一步的逼近,但以往温顺早已消失不见,宛若下一瞬突然会露出尖利嘴牙。
此刻的闻栗已经有了破罐子破摔的神色:“容暮自从北疆回来,就知道陛下会偏信我,宠幸我,甚至还认为我的地位远在他之上。”
“朕说了,你不配提他!”
“我不配……陛下就配了吗?”
“朕……”
“陛下也不配。”
看着顿时哑然的天子,闻栗轻轻嗤笑一声,最后出口的那话像惊雷轰炸在楚御衡脑海里€€€€
“那日他在御书房外,可清清楚楚听到陛下纵容了我对他出手了啊。”
第46章 怎会杀他
晨起出宫时,€€楚御衡还想为容暮铺就一条更为坦荡的黄泉路,午后回来的楚御衡自己倒像走上了崎岖的小道。
当日从闻栗的府邸回到御书房内,楚御衡还神魂未归。
浑浑噩噩中,€€楚御衡忽见御书房的墙上挂着一幅画,这是他十多年前所做,€€为了不使自己忘记了闻栗的救遇之恩,他便将闻栗的模样留在了画里。
但现在告诉他,€€他认错了恩人,€€画里人也并非该是闻栗。
这都有多荒唐啊……
若他当初仅是认错恩人,€€那便罢了,可他为闻栗做了这么多,€€还为闻栗伤到了阿暮。
纵使不愿相信闻栗说的话,€€在离行前闻栗最后那句话却真真好似利刀刺在楚御衡的胸膛。
原来……
阿暮最后都还以为自己想要他性命么。
阿暮进宫给他送上朝政的至秘信函,那阿暮在御书房外听到些什么?
他当时似乎说了自己会护着闻栗,€€纵容着闻栗,这些话都听到容暮的耳朵里了。
楚御衡极力从乱如麻的心绪里找出当时自己所说的话,可就待他慢慢理清后,才觉彻骨生寒。
容暮可能真的听到自己会护着派刺客刺杀他的闻栗……
“小宣子,€€把这画拿出去烧了吧。”
小宣子惊讶。
出宫前的喜公公可同他说了,陛下对这画颇为爱护,€€十多年的光景都不曾将其从御书房墙面上取下,这会儿居然让他拿去烧掉。
但掩下目中惊疑,小宣子恭顺应下。
而楚御衡静静坐在龙椅上,看小宣子将画取下,心口一丝未软,反倒肿痛得厉害。
“小宣子……”
闻声,正准备过去取画的小宣子恭敬地立在一边:“杂家在。”
“丞相那日进宫是何神色?”
明明他已问过小宣子一遍,€€这回又重新问过,就为想知晓些曾忽视的细枝末节。
小宣子毕恭毕敬,好似历经艰难才堪堪回忆起:“大人刚来时神色如常,但临走时似乎面色苍白,失魂落魄,可杂家看不大清。”
面色苍白,失魂落魄……
“你当日怎得不说?”
小宣子讷讷,好半晌才低语:“因为陛下不曾细问过。”
是啊,是他不曾细问过,才忽视容暮那回的不对劲……
他还有何脸面责怪旁人。
楚御衡心口一痛,隐隐一口血要咳出喉间,压下那股腥甜的血味,楚御衡要靠臂肘撑着红木雕漆大桌,才不至失力倒下。
他近乎不敢想象容暮听到他和闻栗的对话该有多绝望。
一切皆阴差阳错。
明明当初他想说的不是那样,可落在容暮耳朵里的就是被歪曲了的意思。
难怪他说那日闻栗怎么的那般倔强,非要把他的意思扭曲了。
他和容暮之间本就有解不开的结,让容暮听到这样的话……
蓦然间,楚御衡心如刀割。
“小宣子,你说朕对闻栗怎么样?”
“恩宠无比。”
小宣子不敢胡说,只把陛下原本怎样就怎样给说了出来。
楚御衡听了这话,不免发出气笑来:“恩宠无比……”
可他有眼无珠,把这恩宠给了不该给的人。
“那你说朕对丞相怎样?”
“这……”
小宣子顿了顿,舌尖不自意舔了舔干涩的唇瓣,不敢妄言。
可实际真相就是陛下对丞相大人远不如比对闻栗好。
小宣子到现在还记得之前丞相大人从陛下御书房出去的时候,御书房里的香炉倒地飞灰,四处都是,地毯上,丞相大人的鞋靴上,脏污一片……
丞相大人最后更是手抚着胸口,颤着身子出来,嘴角还隐隐一抹红……
那是小宣子第一回 见陛下勃然大怒,还是同丞相大人。
后来他还听喜公公说,丞相大人跟了陛下有些年岁了。
明着是朝堂重臣,暗地里二人早就走到一处。
可这般风光霁月的人能陪着陛下,陛下怎么就不多心疼心疼,还为了一个来历不明的闻栗就放弃丞相大人。
这般区别相待,明眼人都知陛下对丞相大人是不好的。
当下御书房四下悄然,唯有时不时炭火噼啪的声响打破了满室静谧。
楚御衡刚才问小宣子自己对容暮怎样,可小宣子表以沉默。
楚御衡明白了什么。
在小宣子看来,自己对容暮定然是不好的。
这也难怪,他会对容暮动怒,甚至动手。
他还对闻栗万般好,难怪容暮从北疆回来会那般气恼。
他当时只当容暮不会生气,可若爱得深怎么不会生气,他不就因为容暮和华淮音走近了些而屡次醋味。
阿暮和华淮音不过用了一顿饭,他就那般冷落阿暮。
可自己和闻栗一起度过多少个日夜,这在阿暮看来该有多么灼烧人心。
他和阿暮之间,过分的从来就是自己!
等小宣子彻底把那墙上的画取了下来,挂了十多年的画当下卷成画卷,想卷起了一段旧时时光。
画卷此刻被小宣子揣在胳肢窝处。
小宣子看天子并无吩咐,当即顿首退步离开。
但楚御衡突道:“等等。”
小宣子恭敬地停下脚步:“陛下?”
楚御衡凝目看着小宣子准备带去灼烧的画轴:“这画不用烧了,这画送到闻栗那处……连带朕方才的旨意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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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今天子一道旨意就夺了闻栗的官位,这可着实是京都开年来第二道惊雷。
谁能料想到会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