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臣不配 第50章

  好似刚才那轻浅一声叹问并非眼前人所发出。

  容暮许久不曾听到楚御衡的消息,更不曾料想沈书墨去灏京还会碰到楚御衡。

  此刻容暮喉结轻滚,压下微微有些痒痛的剧烈心脉:“那你们见面了?都说了什么?”

  照理说楚御衡和沈书墨之间并没有过多交集。

  但楚御衡必然对沈书墨做了什么,€€或说了什么,才导致沈书墨当下即急成这般。

  难道是楚御衡又和当初在书院一般,€€暗地里为难沈书墨了?

  容暮静静等着沈书墨的回复,此刻沈书墨却直勾勾地盯着容暮透亮的双眸,语出惊人:“他怀疑新做的发带是出自你之手。”

  “不可能。”

  容暮掀了掀眼皮子,再抬头看着沈书墨时,目色凝重且断然:“他又不曾见过这发带,怎会怀疑这是我所做。”

  沈书墨的视线扫视着眼前人,不需仔细打量,€€容暮束发用的发带就同他那日在灏京见到的一样。

  一样素净的布料,却充盈着简约夺目的绣纹。

  “他那日寻我时,手上就拿着条发带。”见容暮依旧蹙着眉头,沈书墨将事情剖析得更加简单,“他手上握着的发带,绣纹同你设计而出的有□□成的相似,但那条发带所用的料子并不洁白如新,反而有些水洗的发黄意韵。”

  “你说他攥着一条绣纹相同,却格外古旧的发带……”低喃着这句话,容暮脑海风暴骤起。

  飞沙砾石间,容暮明湛而透亮的琉璃目徒然一深,像极秋冬时明寂的寒潭。

  他想起来了。

  他早年的确有过相似的发带。

  那时他除去做衣裳以外,还拜托了乡子上的织布的婶子为他织了条发带出来,不过那时的绣纹比现在略微简单些,用的还是他初初下山时自己所做的图纸。

  后来两年时间里,他一直用着那枚发带。

  他也一直没舍得丢那发带,等搬进丞相府里后,还把这发带连带着一些旧时的衣物一齐让周管家收在丞相府库房里。

  现在怎会落在楚御衡手里头?

  沈书墨不忍逼问容暮。

  尤其是此刻容暮背对着他,挺直的腰板落在日光里,染上了一层暖色,可眼前这人依旧显得凌寒。

  话已至此,沈书墨伸手揉捏已经汗湿的后颈,即便他已从京都回来,但半月前见着楚御衡的惊异依旧如影随形。

  三两步前去一旁的桌上倒了茶水,这水有些凉,也让沈书墨冷静些。

  放下茶盏,沈书墨不免发问:“为兄尚且不知你同……那位之间究竟发生了何事,那位不就是当初你在书院里相交的好友么?你们那时关系融洽,现在二人怎闹到如此地步?”

  容暮也踱步过来,落座椅上,当下被沈书墨这般询问,此刻容暮听到楚御衡消息时的紧张也消散了些。

  实则容暮知晓此刻再为紧张也不无用。

  楚御衡那般聪明,自己只稍露出些蛛丝马迹,若楚御衡有心就定然会揪出他的去处。但也无碍了。

  现在他孤零零一人,只要瞒好了他同华家之间的关系,华家尚且能安稳,那他还有何害怕的。

  “沈兄之前读书时不也读过么,‘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古来皆如此。”

  “可那些都不该是你。”

  在沈书墨心里,容暮聪颖冠绝。

  若为官,则扶摇直上,官运亨通;若不为官,同他一般选择经商也必然会富甲一方。

  于是沈书墨补充着:“容弟所说的君臣离心,在为兄想来是似乎是不可能的。”

  “何故?”容暮挑眉。

  “当初那位带着发带来寻为兄时面色冷凝,一点也不像是来寻容弟的仇,而那位听为兄反复强调绣绣纹的是绣娘时,面上的死寂也让为兄心间不解,若你们二人真有私仇,他怎会那般难过。”

  沈书墨探问的意味明显,可容暮的沉默让他依旧问不出些什么。

  而容暮的沉默必是因为他不相信楚御衡会为他的死而难过,楚御衡都会纵容旁人杀他了,又怎会为因为他死于火海而悲痛。

  许久过后,容暮开口了,这回同样遮掩得厉害€€€€

  “长久为人臣子,稍不留意就易逆了天子逆鳞。我昔日那般绝然离开,是因若我不及时脱身,定不会落得个好下场。”

  沈书墨皱眉:“可你不爱他了么?”

  话说出口,沈书墨就后悔了。

  他怎能将容暮和楚御衡之间尚未挑明的关系剖到明处来。

  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容暮此刻的神色,沈书墨喉间发痒:“为兄并不是这个意思……”

  “无碍。”容暮的长睫低垂着,半掩住双眸里的寒漠,“爱过,但那些过往……都当是我当初识人不清得来的教训罢了。”

  沈书墨欣喜容暮此刻对待旧人的绝然,但同时怜惜眼前人忆及过往的伤惋。

  上前一步拍拍容暮的肩膀,沈书墨严肃道:“为兄也不知你们昔时有何矛盾,但那位似乎不曾多怀疑过什么,那日他同我相见后便再也没宣我觐见,所以容弟或许也不必多想。”

  这话沈书墨自己都说的少了几分底气。

  但此刻容暮这般紧张,他还是选择去继续安慰容暮:“你实在不放心的话,我怕他的人寻来,手底下可藏人的庄子不少,不若就搬去另外个私密的地方住?”

  容暮低垂目光,一言不发。

  但蜷在宽敞袖摆里的手却渐渐恢复了以往的平静。

  嘴角勾起微微的弧度,容暮笑里藏着苦:“那就多谢沈兄了……”

  “你我二人何须言谢。”

  几番咂舌过后,沈书墨起身:“如此的话,为兄先回去为你寻庄子了。”

  “其实不用庄子的。”想通了的容暮突然拦住人,“若他要寻我,我可能走不掉了。”

  容暮心里清楚。

  楚御衡真有心不放过他,还派人跟着沈书墨来寻他的话,那他断然走不出多远。

  沈书墨不喜看容暮沉郁的模样:“谁说的,只要不是那人现在亲自来,在通岐郡的地盘上,他想寻见你可不是件容易事。”

  可容暮原本松了的筋脉还是再次绷紧,连带着他送沈书墨上马车时,也提不起笑意。

  沈书墨知晓此刻容暮心里不快活,也并未多言,摆摆手就放下车帘驱车离开。

  见人离开,容暮实则心里思绪还在乱飞。

  谁又知道他当初真脱身脱得干干净净了?

  他和楚御衡之间,先不辞而别的是他,而他更以火遁的方式离开,楚御衡断然忍受不了自己这般放肆妄为。

  停驻门前的短短几息时间里,容暮就想好楚御衡若真的捉住了他,会如何施手折磨。

  阴暗的牢狱,带血的沉重铜鞭,火辣辣的刺骨盐水,他或许皆会在闻栗的手底下,一一再受过……

  容暮松懒沙哑地兀自笑了一声,压住几乎要溢出透亮双眸的自嘲,素白冬袍转身翻腾之际,一席黑色身影骤然落入眼中。

  江南的暖阳侵染了府邸前的一切事物,却也柔和不了不远处这人刚硬的阴鹜面骨,此刻本该在灏京皇宫的男人就在他不远处,还捎带来了灏京寒冬腊月之际才会肆虐的霜雪。

  冰冷且熟稔,同样的,也让容暮心悸。

  真是好笑。

  他似乎真的怎么也逃脱不出了。

第53章 捉人回去

  一路上,€€楚御衡幻想过无数种见到容暮时该有的场景。

  他或许会紧紧抱着容暮,丝毫不分开;他或许又会斥责容暮何故要死遁于火海,让他伤心难过了快整整一年。

  但他和容暮之前先做错的始终是他,€€再见容暮,他还有何脸面去责备着容暮。

  近乡情怯。

  等他的车马逼近容暮所在的郡县时,€€他平静了的心开始砰砰直跳;而当他看活生生的容暮出了府门,送沈书墨离开时,€€望着十步以外的容暮,€€楚御衡瞬间便将这人火遁的不告而别遗忘了个干净。

  无数次出现于他幻想中的面容,€€如今真真切切地呈现在楚御衡面前,楚御衡每往前走一步,€€脚下的步伐就愈发轻松,€€之前还宛若灌了铁水一般的腿骨松快无比。

  像大难以后,小磕小绊的伤痕都不算打紧,€€杂乱的思绪都可被见到所思者的欣喜雀跃之情所压制。

  当下楚御衡也是如此。

  前不久还被剧烈扰乱的心湖荡起层层涟漪,原本还留有缝隙的空挡胸腔瞬间被堵住,其间只鸣响着一句话€€€€

  容暮活着便好。

  可楚御衡尚且不知,当他距离容暮仅一臂距离时,€€他素来线条深刻流畅的面骨上拢着阴云,而那双黝黑的鹰眼已变赤红。

  凶狠的眼神和无法抗拒的姿态跃然于容暮面前。

  好似容暮就像中了陷阱的猎物,€€下一瞬楚御衡就会活生生地把容暮生吞活剥。

  容暮骤然屏息,靠着一股气撑着身骨,其腰背依旧挺直。

  其看向比他还高上大半个头的楚御衡,面色如常地伏礼:“草民参见陛下。”

  可楚御衡一言不发,来时便紧攥着的拳头这下更加用力。

  容暮冲他行礼,说话声音是真的,平淡清冷的男声萦绕在楚御衡耳边,€€有如天籁。

  同时微风拂过,白衣男子身上浅淡的药材香也在刚刚消散的声音里飘荡而来。

  微微发苦,却让楚御衡瞬间平静。

  松了松手骨,楚御衡移开死死打量着容暮的视线,声音低哑得不像话:“起吧。”

  君臣再见,没有剑拔弩张的紧张氛围。

  回到府邸厅堂的二人,就像原先还在灏京一般,隔着二人的距离落座,容暮面色淡泊,而楚御衡不苟言笑。

  但二人周身的氛围却焦灼熬人。

  楚御衡死死盯着近在咫尺的容暮,伸手接过容暮递来的茶水,大掌的虎口刚好紧紧卡着杯口一圈。

  楚御衡的心弦还紧紧绷着,不多言,也不敢多言。

  就怕一出声就会惊醒,然后发现这不过是一场漫长无比的梦。

  他这般急匆匆处理了灏京的事物后,就跟着沈书墨的足迹来到郡县,本是碰运气,但现在他真见到容暮,还同容暮一起喝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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