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怎么进宫的?”
€€€€“奴才家境贫寒,父亲早逝,母亲重病,弟弟那年年仅六岁……”
€€€€都是不得已而为之。
€€€€谁不想像个正常男儿一样有个根,能向寻常人家一样娶妻生子,为家中延续香火,老来儿孙满堂?
€€€€可像他这种人,生下来便注定了命运。
€€€€若不是尚喜足够心狠,都未必能在这吃人的皇城中活下来。
€€€€没人会把一个阉人当作一个真正的人来对待,对于那些个高高在上的主子来说,他们不过是地面上的一群蝼蚁,闲来无事逗个乐趣,就算捏死一只还有下一只顶上。
€€€€慕襄也没问尚喜他母亲如今怎么样了,而是突然转移话题:“你一个人在这宫中可觉得孤寂?”
€€€€“奴才陪在陛下左右,便是……”
€€€€慕襄打断了他:“别说这些套话。孤就问你,想找个人作伴吗?”
€€€€尚喜彻底摸不透这位新皇到底打的什么算盘了,他连忙跪伏在地:“奴才不敢有此妄念!”
€€€€慕襄无言,半晌道:“熄灯吧。”
€€€€“喏……”
€€€€慕襄躺在床上,即便是夏季,他身下依旧垫着厚厚的被褥,十分柔软。
€€€€这一夜极为难眠,或许是习惯了未央宫的那张塌,再回养心殿便觉得难以入睡。
€€€€又或是房里少了另一人的清浅呼吸,于是心里格外得空落。
€€€€翌日一早下完朝,慕襄便奔着未央宫去,步伐极快。
€€€€路上有成队的路过的宫女,对慕襄跪下行礼:“见过陛下€€€€”
€€€€慕襄随意颔首,头也不回地走过,却对身后侧的尚喜说:“倘若哪一日你想与谁为伴了,可于孤说。”
€€€€尚喜微怔,意外于自己这位孤僻冷厉的主子会为自己考虑这种小事。
€€€€慕襄在未央宫前停下脚步,望着大敞的宫门止步不前。
€€€€他半晌才道:“或是将来有一天,你腻了这宫中日子,孤可安排你离开。”
€€€€尚喜彻底愣住了,略带惶恐地跪下:“奴才愿意一辈子伺候在陛下身边,绝无二心。”
€€€€尚喜误会了慕襄的意思,慕襄也懒得解释,他让尚喜在殿外等候,自己朝着正殿走去。
€€€€师禾正坐在书案前,手捧一本黄书垂眸看着,见慕襄前来也只是淡淡颔首:“殿下。”
€€€€慕襄一直对师禾的一切都抱有窥探之心,他本想看看师禾手上看的什么书,却被师禾突然盖住放回了书架上。
€€€€师禾问:“殿下是来练字的?”
€€€€慕襄别扭地嗯了声:“怎么练?”
€€€€“……”师禾看了眼慕襄单薄的服饰,“近日天凉,殿下不妨多穿些。”
€€€€“……知道了。”今日慕襄异常好说话。
€€€€师禾拿出一叠宣纸:“殿下不带人,那便要自己研墨了。”
€€€€慕襄:“……”
€€€€师禾大概是第一个做得出来让帝王自己研墨的人。
€€€€但他还是拿出了砚台,勺了点水放上去,便拿起墨条准备开始起磨。
€€€€师禾拿一旁的书拍了下他的手:“水多了。”
€€€€慕襄:“……”
€€€€光是研墨这一块就被师禾批了不知多少次,有时是力道不均,有时是姿势不够端正,又或是磨的力道过快过慢……
€€€€在他研墨的同时,师禾着墨在宣纸上写下“慕襄”两个字,字体整洁而锋利,有一种出尘的尖锐感。
€€€€“殿下今天的任务就是写好自己的名字。”师禾给出了样板,和慕襄调换了位置。
€€€€慕襄本想说什么,但却在看到师禾为自己研墨时,下意识地住了口。
€€€€他心不在焉地落下一笔,目光时不时瞟向一旁的师禾,距离近得都能闻到对方身上淡淡的花香,似是栀子花香。
€€€€“国师今日逛过后山了?”
€€€€师禾嗯了声,再次用书拍了下慕襄的手:“用心。”
€€€€慕襄哪里用得了心,全部的心思都放在一旁的师禾身上了,可又不敢太过分,怕打破这难得的宁静。
€€€€书案正对着窗台,外面是一株株还未开花的栀子树,花骨朵儿隐约有了隐隐约约的香气,顺着雨后清晨的凉风一起飘入慕襄的鼻尖。
€€€€师禾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垂眸继续研墨。
€€€€研墨也是门讲究的事,师禾的衣袖微微捋起,动作如同神色一般从容不迫,不疾不徐。
€€€€慕襄写着写着就跑偏了,因着满心想的都是师禾,于是刚写完一个“慕”字,下个字便不由自主地写成了“师”。
€€€€直到对上师禾莫名的眼神他才反应过来,心里有些躁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痒:“刚走神了。”
€€€€师禾放下墨条,走到慕襄身侧:“殿下心不静,是练不好字的。”
€€€€在慕襄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的右手突然被轻轻握住。
€€€€意识到握住自己的人正是师禾时,他整个人都像是僵化了一动不动。
€€€€师禾的声音就响在他耳边:“昨日不是护着江城,只是如今襄国外患严重、兵力不济,江家手上握着襄国半数粮仓,还有两个工程未能结束,这时候不能出现状况。”
€€€€师禾说的什么慕襄完全没听清,大脑像是一片混沌面色凝固,被覆盖着的手背隐隐发烫,温度一直从指尖烧到心尖。
€€€€“殿下放松些。”师禾再次拍拍慕襄的手背,不过这次用的是手。
€€€€慕襄这才恍然回过神来,尽可能地放松自己,顺着师禾的力道一笔一划地写起自己的名字。
€€€€师禾淡道:“不论殿下和太子之间有何沟壑,但如今殿下是皇帝,便应该以民为先。”
€€€€慕襄顿了顿:“我明白。”
€€€€丞相宋晋让他允诺不动江家,大半原因也是为此。
€€€€师禾和宋晋都不是会专心拥护谁的人,他们做的任何事说的任何话,出发点都是为了襄国考虑,为了民众考虑。
€€€€慕襄明白这点,所以无论心中如何不适,都没法责怪师禾一个字。
€€€€慕襄能感觉得到师禾近在咫尺的体温,不太自然地动了下身体,装作不小心撞上师禾的样子,享受那两秒中的体温相触。
€€€€这一刻他不去想自己为什么想要离师禾近些,也不去想为什么这么贪恋他的温度,只是遵从着本心做着自己欢喜的事。
€€€€师禾握着慕襄的手带着他写完“慕襄”两个字:“殿下这字有待加强,若想折子批得漂亮些,还要多练。”
€€€€他们之间的距离倏地拉远,慕襄笔尖微顿,心里空落落一片。
€€€€他只在这待了一个上午便要回去了,御书房还有很多折子要批,走之前他犹豫问道:“国师写的这两个字……”
€€€€“殿下可以带走。”
€€€€师禾从室内拿起一盆刚插好的栀子枝,递给慕襄:“殿下喜欢可以带回去,浇水就可养活,也能多静心。”
€€€€“……”慕襄不知是哪根筋搭错了,看着手上这盆还未绽放的栀子花,突兀道,“民间男子若给女子送上一支栀子,意味着想要一生守着她。”
€€€€师禾:“……”
第12章
€€€€慕襄说完就后悔了,端着盆栽和字画转身就想走。
€€€€师禾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这里是皇城,殿下是皇帝,这里的一切都是殿下的,何来送之一说?”
€€€€慕襄脚步顿了顿,随后加快了脚步,背影匆忙,颇有一股落荒而逃的意味。
€€€€候在殿外的尚喜见着他着实一愣:“陛下,您这……”
€€€€慕襄飞快地把盆栽扔给尚喜:“回宫!”
€€€€尚喜不明所以地跟在慕襄身后,估摸着这是国师大人又惹陛下生气了?不然怎么这么一副姿态?
€€€€他望着慕襄通红的耳垂关切地问:“陛下,是不是未央宫热了些?”
€€€€“……没有,不热。”慕襄转身又接过尚喜手上的盆栽,“孤自己来端。”
€€€€“……喏。”
€€€€说起来,栀香节没两日了。
€€€€这是襄国一年一度的佳节,因雅帝和发妻在这一日以栀子花定情,雅帝便将其设立为传统佳节,虽只有百年不到的历史,但栀香节在民众百姓眼中很受欢迎。
€€€€就算是平日里鲜少出门的少女闺秀,也会出来赏月赏灯赏花。
€€€€念及此,慕襄对身侧的尚喜说:“你派人去和国师说一声,晚膳孤就不过去了。”
€€€€尚喜:“喏。”
€€€€“让御膳房多上一份芙蓉鸡片到未央宫。”慕襄觉得师禾应当还算喜欢这道菜,否则不会在他以往给夹菜时都吃完了。
€€€€“喏。”尚喜默默应下。
€€€€“再备一份烩乌鱼蛋。”慕襄在脑海中思索着被师禾宠幸过的菜色,“其它就按平常的来。”
€€€€“……喏。”
€€€€从太阳开始下滑开始,慕襄就一直在御书房里批折子,一直到了傍晚都未停歇。
€€€€太阳眼看着就落山了,尚喜终于没耐住,走到书案前接替了小太监研墨的工作:“陛下,该用膳了。”
€€€€“先不吃。”慕襄侧头垂眸看了眼砚台,“你磨得也没国师好。”
€€€€尚喜:“……那自然是,普天之下也只有您一人能让国师大人为其研墨了。”
€€€€他心里门儿清,虽然今日没跟着进未央宫,但慕襄是去干嘛的?是去练字的。
€€€€可未央宫没有宫女太监,慕襄也没带人,那可不只有他们自己亲自研墨了。
€€€€谁料这话非但没让慕襄高兴,反倒叫他阴了脸色,尚喜这才反应过来,差点没呼自己一巴掌。
€€€€他赔笑道:“陛下不必介意前太子和国师大人的师生关系,要奴才说,国师大人对陛下可比对前太子温和多了,前太子应当也没有国师大人亲自为其研墨的荣幸,毕竟哪有老师为学生研墨的?”
€€€€“油嘴滑舌。”慕襄冷哼一声,“照你这么说,国师这是把孤当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