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足站在冰凉的地板上,顾九渊感受着小腿骤然发力带来的真实感,心头也掀起一片冰凉。
除开皮肤过于白皙通透,无论身高还是体型,的确是他原来的模样。
原本解除少年的青涩变回熟悉的自己是一件值得让人高兴的事,可这个转变怎么都透着一丝古怪和晴色的意味,顾九渊哪里高兴得起来?
修长有力的双腿是真实的,可他因为这个梦而……也是真实的!
顾九渊脸都黑了,双眸眸色阴郁。
那种灵魂都要飘飞的快感还残留在脑海中,他很想自欺欺人的说只是做了一个奇怪的梦,可谁做梦会身临其境?
梦中肤白如瓷又强势凛然的少年和体格精壮修长却被欺负得眼眶发红无法拒绝的男人分明就是他和……
难不成这是他身体的记忆,他、他们竟是这种关系?
不对!
眉峰拧起,顾九渊感觉自己从未这么清醒过。
如果他们真是这种关系,男人就不会在确认他失忆后急于和他撇清关系!也不会在情毒发作时躲起来苦熬,更不会在被他撞破后露出那种极度屈辱绝望的神情!
抽丝剥茧般把自他清醒后与关衍相处的点点滴滴捋一遍,顾九渊越想心越沉。
抬手捋开汗湿的额发,他疲惫的闭上眼,潮红未退的俊美面容难得浮现一丝无措。
一种可怕的猜测正盘踞在他心头。
微弱的亮光透过门窗洒下朦胧的剪影,影子缓慢挪动,最后清晰定格在地板上,天亮了。
“啧……”
一声讥嘲自唇间溢出,顾九渊睁开眼,长睫掩映之下的眸犹如墨色晕染开,黝黑深邃,一眼望不见底。
他垂下手,面无表情的抬脚往白玉池走去。
因好奇而一整晚睡不着的柳长老一大早就过来擎霄阁这边盯人,她苦恼着待会教主习惯性的早起练剑,她要怎么把人劝住的时候,房门被人推开,一道俊逸挺拔的身影从门后走了出来。
清晨熹微的光落在青年轮廓完美的面颊上,连细小的绒毛都在发光。
“教、教主?!”
柳长老红唇微张,目瞪口呆的看着这张俊美异常的脸。
顾九渊“嗯”了声,走出廊下沐浴在晨光中。
柳长老从惊讶中回过神来,很想马上冲过去给他把脉看看怎么回事,可下一刻顾九渊长腿一迈,手掌一拢,径直打了一套拳。
没有劲气割裂空气的破空声,只有□□实打实的劲道,发泄一般每一拳都用尽全力。
柳长老心感奇怪,但不妨碍她看得津津有味。教主难得没有舞剑而是练习拳法,啊,美人不管做什么都好看!
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回廊那头一个神色焦急的青衣弟子脚步匆匆,他远远瞧见着了一身艳丽红裙的柳长老,正想叫人,谁想越过假山看见一道白色的身影。
青衣弟子怔愣了一下,随即面上露出掩盖不住的激动。
他即时单膝跪地,满眼狂热的冲那道不住变换位置出拳的白色身影道:“柳长老门下钟术见过教主!”
顾九渊淡声问:“何事?”
青衣弟子抱拳,垂首恭敬的回道:“禀教主,关衍公子已于一刻钟之前离教!”
顾九渊身形有一瞬间的凝滞。
柳长老讶然,蹙眉道:“可要把人追回来?”
顾九渊眸色沉沉,出拳的速度骤然加快。
看他默不作声,柳长老不禁想到昨晚顾九渊离开松涛阁时的叮嘱。教主似是早已料到关衍公子要走?
她心里还是有些疑惑,可此前顾九渊就曾交代过,人要离开不许拦着,派人暗中护送,还要把金子也给送过去,这并不能说明关衍要走就与昨晚之事有关。
可她还是想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事!
教主还从未给人端过水送过饭呢!
于是柳长老试探性的问了句:“可要派人跟着?”
“跟着。”
柳长老了然,正准备吩咐青衣弟子,谁想雪白衣袖划过一道凌厉的弧度,顾九渊竟是收了拳。
青年背负双手而立,深若寒潭的黑眸在阳光下泛起几点幽光,他说:“叫沈长老手下的阿大过来。”
这?柳长老转头看自己属下,果然,青衣弟子已面露沮丧之色。
轻咳一声,柳长老唤回弟子注意力,然后对他使了个眼色。
青衣弟子再度抱拳,不甘不愿地道:“是,属下告退!”
顾九渊转身,看了眼柳长老:“他们如何了?”
她昨晚才去给四个大男人送药,想到四人表情各异的脸,柳长老嘴角抽了抽:“死不了。”
“告诉他们快点养好伤,本座要找合欢宗算账。”
柳长老诧异地瞪大眼:“???”
算帐?沈长老不是已经去找过合欢宗麻烦了吗?
柳长老仔细观察顾九渊神色,发觉教主面上还是以往那般对除了练武外,其余一概漠不关心的性冷淡模样。
不对!不关心还找合欢宗算账?
柳长老心里干笑两声。教主行事越发高深莫测了……
好吧,教主只要不闭关,什么都好说!
……
阿大被叫过来的时候,还有些懵。
教主居然点名要见他!教主是不是发现了他根骨奇佳,想要传授什么绝学给他?
想起给他传话的钟术妒忌的小眼神,阿大心里美滋滋。
直到临近教主跟前,看着面覆青鬼獠牙面具,只露出一双寒星眸和一张冰冷薄唇的青年,阿大瞳仁微颤,立马把心里那些不靠谱的想法撇掉,心潮澎湃的跪地行礼。
教主回来了!
“说说你是怎么寻到他的,当时在合欢宗他可有何不妥?”
青年极富韵味的清冽嗓音从高坐上传来,阿大精神一振,意识到教主口中的他是谁后,忙事无巨细的把自己寻到水沟村后的所见所闻,及他摸到合欢宗临湖据点的发现,还有潜入合欢宗老巢目睹关衍所做的一切一一道来。
教主一手支颐,听阿大在下头回禀,眉头不时折起。其实事情大概经过沈飞白已经和他提过,只是当时他根本没往那方面想。
“阿衍……”
舌尖滚落两个字,顾九渊顿了顿,不太习惯的道:“阿衍刚离教,你收拾下护送他一程,无需特意隐藏踪迹。”
闻言,阿大目露惊愕,然后飞快地应下:“是,属下领命!”
等他跟在顾九渊身后去私库取要带给关衍的物件时,阿大仍是感觉到不真实。
一心沉迷练武的教主什么时候也管起这些杂事了?还有!
送金子就罢了,这送药材是怎么回事?
疗伤的金疮药、补气血的内蕴丹、解毒丸,还有人参、灵芝等贵重药材……
关衍公子没有受伤吧?
察觉到阿大古怪的目光,顾九渊手指蜷了下,肃声吩咐阿大立刻启程。
昨晚那一掌他虽然撤了力道,可也不是一个普通人能承受得起的。
脑海里适时浮现男人吐血后死撑着的倔强模样,顾九渊揉揉胀痛的额角,恨不得提上藏鸿去山顶舞个昏天暗地。
他只是失忆又不是失智,怎么就对一个男人用强了呢?!
第40章 第四十章
外表看似普通,内里装饰奢华舒适的马车咕噜噜驶离神隐教。赶车的老伯一脸慈和,只在关衍坐上马车后,说了句“公子,坐好嘞,要出发了!”,并未问他要去哪里。
显然事先有人交代过他。
关衍怔怔看着车厢内小几上摆放的热茶和糕点,心生一种某人为他悉心安排的错觉,然而这种错觉在胸口传来的阵阵闷痛下飞快消散。
对方只是愧疚罢了。
意识到这一点,一股难以言说的难过涌上关衍心头。
即便此刻他面容整洁,衣衫整齐,可也还是摆脱不了昨晚被顾九渊一掌震飞时那种窘迫到绝望的狼狈不堪。
少年震惊的眼神像刀子一样凌迟着他的自尊,他无地自容,更没脸说想请柳长老为他看诊。
……此后一别,或将永不相见。
合眼虚弱的靠在软塌上,关衍略显苍白的脸颊浮现一丝愁苦。
清晨微凉的山风轻轻吹拂,却吹不散他心头的阴郁。
“哒哒哒……”
忽然风中传来一阵遥远的马蹄声,关衍起初还没在意,直到马蹄声一直伴徘徊在耳侧与骨碌碌的车轮声同行,他才疑惑的皱了皱眉,坐起身掀开帘子。
一端坐于枣红骏马之上五官周正的男子和气的冲他笑笑:“关衍公子!”
关衍讶然,对阿大点点头。
他猜测阿大是有任务在身,也就没多问。可是直到出了神隐教地界,阿大还是骑马跟着马车。
关衍心里多少还是有些好奇,但一想到顾九渊,便什么都咽回肚子里。
他没主动开口问,阿大也不多嘴,只一路护送他回水沟村。
此时已入秋,关衍看着村子周边的水田中刚刚栽下的秧苗,眼睛有些涩,顿生一种归根故里的踏实感。
水沟村村人瞧见一辆青灰色罩顶的马车径直驶进村时还未反应过来,待瞧见跟在马车旁一身劲装气质迥异于普通人的阿大,纷纷变了脸色。
这个可不是自称是小九公子家下人的男人吗?
他怎么又跑他们水沟村来了?
村人小声议论,突然憨脸汉子望着似是往关衍家而去的马车,满心怀念的道:“马车里头坐着的会不会是小九公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