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喜(孟还) 第18章

  李顽硬着头皮,蔫头蔫脑地跟在曹懿屁股后头往外走。

  他二人一出来,这群公子哥们登时撑不住,笑得直拍桌,一人笑得眼泪直流,上气不接下气道:“看李二怂的那个样子,我怎么瞧着曹公子不像他表哥,倒像他相好,李二的后院着火了!”

  其余人点头认同,登时你推我搡,撅起腚,挤在那镂空的雕花门后,等着看李顽笑话。

  曹懿背对着,自是不知门后一群公子哥正挤眉弄眼,冲李顽幸灾乐祸,可李顽却瞧个清清楚楚,怨念地瞪着。曹懿心道你那是什么表情,下意识往背后一看,那群公子哥又立刻蹲下。

  曹懿什么都没看见,再回过头来,李顽更是满脸哀怨。

  “等下你要和他们一起去?”

  李顽顾不得面子,立刻大叫道:“是他们去,我哪里都不去。”

  曹懿一顿,看着李顽认真道:“那你与伏舟之事?可是真的?”

  李顽支支吾吾,一抬头,那群损友正挤在门后头冲他嬉皮笑脸,他只好硬着头皮点头。

  曹懿神情彻底冷下,盯着李顽,李顽被他看得心中发毛,慌忙去拉他的手,却被曹懿避开,登时慌神,指天画地地发誓:“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不对,我,我没错,我,我,不对,不对都乱套了,我错了!你听我回去给你解释。”

  他抓耳挠腮,就差给曹懿跪下,谁知他一认错,曹懿就更生气了,显然是对他与伏舟之事供认不讳。

  好在曹懿发问之前就有所准备,很快便调整好情绪,只觉自己先前所想也不假,怨不得李顽,二人本就未做出过什么保证,更是连话都没有讲明白,他自是不能要求李顽为他守身如玉。

  他虽以男妻身份嫁入李家,是李顽的童养媳,可从来没有低人一等的念头,合则聚,不合则散,曹懿不是那样苦苦纠缠自怨自艾的人。

  “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寻常人家像你这年岁早已当爹,你有个红颜知己也正常。等你回流州以后……”

  这话一出,李顽再傻也听出不对劲来,心想丢人就丢人吧,还是媳妇重要。

  慌忙大叫着等等再说,继而冲进包厢,不顾一群损友的奚落调侃,把吃得满嘴流油的伏舟拉出,又一手拉着曹懿,找了个空房间钻进去,委屈道:“别吃了,你快说实话,我与你到底有没有过那档子事!”

  伏舟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刚想故技重施,闭眼夸上李顽几句,就见李顽怒道:“他不是我表哥真是我祖宗,你倒是说啊!”

  曹懿俊脸微红,假装不在意,却是注意着伏舟的动静。

  伏舟看看曹懿,又看看李顽,抑扬顿挫地“哦”了一声,看出点门道,笑得前仰后合。

  “李二啊李二,你小子也有今天!”

  随即娓娓道来,将实情全盘托出,又添油加醋,说李顽是如何思念曹懿,他房里的笔墨纸砚就算是专门备给李顽,让他写家书用的。

  曹懿越听越尴尬,听到最后也知是自己小题大做,冤枉了李顽,心道自己刚才那般小肚鸡肠咄咄逼人,到底怎么了?真是见鬼。

  被冤枉的那个气急败坏,委屈道:“等我回流州以后就怎样?你别以为话没说完我就听不明白,我告诉你我不高兴了!你今天非把话讲清楚不可,是不是吃我醋呢…!”

  这两年曹懿当惯掌柜,人人见了都要喊上一声“曹老板”,自是没人敢给他难堪,如此被李顽一问,整张脸都要烧起来,然而又忍不住高兴,脸一板,嘴角却翘着,故作淡定道:“没有的事。”

  李顽喋喋不休,追上前去将人搂住,伏舟在一旁“喂喂喂”地喊了几声,被李顽一张银票糊脸上,满意离去,不再打扰,临走前还将门一关,祝他们百年好合,永结同心。李顽不顾曹懿挣扎,非要人坐自己腿上,捉着人的脸细细亲吻,小声道:“问你话没听到?是不是吃醋呢。”

  曹懿没吭声,躲着不叫李顽亲。

  “是不是,跟我说说,是不是吃醋呢。”

  曹懿心道本就是你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还借题发挥起来,登时起了捉弄心思,顺着李顽的意思大方承认:“是有点。”

  李顽还来不及高兴,只听曹懿话锋一转,淡定道:“不过也做不得数,毕竟我也是你这个年岁过来的,有些红颜知己,莺莺燕燕正常的很。”

  “那是,谁有你懂的多啊,我连亲嘴都是你教的。”李顽哼了声,突然面色一变,不高兴道:“听你这意思,是有过很多莺莺燕燕喽。”

  李顽吱哇乱叫,气得直跺脚:“是谁,告诉我!哪家的!那我也有很多红颜知己,通晓人事,知道的可多了!你以后休想再糊弄我。”

  那群公子哥们从房外勾肩搭背着路过,不怀好意地敲了敲门框:“李顽,我们都要走了,你今日还要不要跟我们同去!对了,来前世子交待我们,说他晚些就到,上次你托他打听的事情已有眉目。”

  他口中的世子,指的就是“贺鸣”。

  李顽本见他今日缺席,还以为能早些回去陪着曹懿,谁知是晚些再来,不禁面色微变,有些犹豫。

  曹懿低头看他一眼,李顽瞬间冷汗流下,正想扬声撇清关系,却又听曹懿道:“去吧,我回太学等你,别胡闹。”

  如今李琦一死,李家生意虽有曹懿撑着,可到底少了三夫人的人脉,还得李顽从中维系,另谋出路才是。

  他不敢在这个关头意气用事,更不敢任性,况且他托贺鸣打听的事情有关曹懿,更令他挂心,当即让大枣陪着曹懿回太学,临走前还拉着曹懿的手,再三强调自己与伏舟清清白白,绝无半分暧昧。

  哪曾想曹懿压根没回,而是悄悄跟在众人身后,一道去了。

  众人浩浩荡荡,曹懿不在,李顽又嚣张起来,拿出一惯长袖善舞左右逢源的做派,殊不知曹懿将一切看在眼中。他看着这样的李顽,既让人觉得陌生,却又忍不住着迷,不禁苦笑着感慨,他曹懿也有胡思乱想的一天。

  再聪明理智的人,只要为情所困,都免不得稀里糊涂。

  又看了会儿,才付钱离开,恰巧贺鸣在此时赶来,二人一个出一个进,就这样错身而过。

  外头天色渐晚,在下头看马车的大枣不住打哈欠,见曹懿出来,慌忙迎上去。

  货郎收摊回家,各家飘出炊烟香气,一群孩童你追我赶地跑过,伏舟喜滋滋地抱着打包的桂花鸭往家赶,沿路又买不少零嘴儿,行至一处宅巷前停下,里头住着的人听见动静,摸着墙根一步步小心挪出,原是个目不能视的七八岁女童。

  “哥哥,你回来啦,今日药铺忙吗?”

  伏舟信口胡诌:“不忙不忙,哥给你带了好吃的,啊呀,明日要忙,哥明日有一大恩客,啊不是,顾客要来,你乖乖在家别乱跑。”

  他牵着妹妹的手,进到屋中去,门扉合上,掩住话语声。

  曹懿的马车一路压着青石板,恰巧从巷口路过,此时此刻,千家万户,家家各有酸甜苦辣,曹懿面容未曾变化,心境却大不如前,推开车窗,展望这个他自小长大的熟悉地方。

  在梦中流连千百次的地方,再一次亲身踏上这片土地,却并无他料想中那般激动,而是说不出的疲惫,反倒想念起和李顽在流州互相依靠,一贫如洗的日子。

  曹懿心想:怎么万事只要沾上李顽,他就什么原则秉性都不顾了,可真是见鬼。

第28章

  李顽喝到半夜,踩着宵禁往太学赶,好在齐苑今日很讲义气,自行找个客栈凑合睡一觉,给好兄弟腾地方。

  曹懿围着学生的寝屋看了一圈,一切都未有变化,一屋两床,中间摆着张桌子,两旁立着二人的衣柜书架。他一眼就认出李顽的位置,倒不是李顽真是只会撒尿占地盘的狗,床上都是他的味,叫人一闻就能分辨,而是床脚扔着的衣服眼熟,是曹懿亲手给他缝的。

  曹懿叹口气,心道这屋子真乱,不该没事就骂李顽是狗,便是狗窝也比李顽的床榻规整。

  他一边嫌弃,一边条件反射性地挽好袖子,开始给李顽收拾房间。

  收拾到一半那始作俑者满身酒气推门而入,曹懿回头一看,便被李顽扑了过来拦腰搂住,脑袋扎他怀里撒娇,说可想死他了。

  “也就两个时辰不见,你想什么想。”

  他把李顽脑袋推开,还有些生气,倒不是气李顽,而是气自己沉不住气,方寸大乱下平白无故丢了回人。

  李顽嘿嘿愣笑,自言自语道:“就是吃醋了。”他从怀中掏出个油纸包,得意洋洋地往曹懿眼皮子底下一塞,示意他打开看看。曹懿只觉好笑,打开一看,原来是只被打包好的桂花鸭:“给我带这个做什么,刚才不是吃过了?”

  李顽酒意上头,脑袋有些沉,只手肘拄在桌上,下巴托腮,专注地盯着曹懿:“刚才饭桌上,鸭肉你才夹了三筷,还有一块没吃完,虾吃三个,金丝南瓜饼是我专门给你点的,你也未动一筷,压根就没好好吃。”

  他眉眼一弯,眼中尽是笑意,把那鸭往曹懿面前一推,示意他吃就是,曹懿心头酥酥麻麻,看了眼李顽,朝他招手:“瞧你刚才也食不下咽,一个劲流冷汗,过来一起吃。”

  李顽笑嘻嘻凑过去,二人把鸭给分着吃了,李顽这次吃相有所收敛,未在狼吞虎咽,曹懿评价道:“味道没变,还和之前一样。”

  李顽没吭声,撩起眼皮看眼曹懿,想起方才贺鸣告诉自己的事情,心中苦涩不堪,只想把曹懿好好揉进怀里。

  “你家在哪儿?我明日陪你去看。”

  “不必,我今日去看过,封条还贴着,门上结了不少蛛网,不知里头还是不是我走时的样子。”曹懿神情平淡,提起往事也瞧不出是否伤心,把余下的鸭肉撕碎,留着明早给李顽泡粥喝。一抬头却见那人盯着自己看,眼中目光闪烁,带着同情怜悯,他还未说什么,李顽倒是先替他委屈一场。

  “你这么难受做什么?”曹懿好笑地看着他。

  李顽眼眶通红,心中不是滋味,只把人搂住,头挨着曹懿肩膀蹭了蹭。

  二人虽从未仔细说过,可到底朝夕相处十年,李顽多少对曹懿的家事有些了解,知道曹懿当年家中经商,也是京中赫赫有名的公子哥,也曾在这太学中读书,出入小厮相随,玩在一处的也都是世家子弟。一朝家道中落,十七岁的曹懿变卖家中财产为父亲翻案,可惜求门无路,昔日交好之人俱是对他避之不及,温如晦倒是有心相帮,耐不住其父想要明哲保身,勒令他不许插手。

  最后曹懿父亲死在狱中,留下孤儿寡母,彼时曹懿已为父亲的事情殚精竭虑,散尽一身家财,无奈只得带着病中的母亲回流州老家,落得个当人男妻的下场。

  李顽心中清楚,曹懿送自己上京多少包藏私心,反正二人最开始也是因利益绑在一处,他不介意被曹懿利用,可临走时那番叮嘱,却让李顽窥见猜疑利用下的一丝真心,在疑惑不解下竟品出喜悦€€€€曹懿在意他。

  那一刻防备是真,算计是真,感情却也真,李顽心中再容不下别人。

  他在京中站稳脚跟后,第一件事就是打听当年曹家之事,如今有了眉目,可结果却令人大失所望,无人冤枉曹懿父亲,当年的事情是他自己站错队,上错船,害怕牵连曹懿母子,才心甘情愿站出去当了替罪羊。

  贺鸣只劝李顽收手,不要再查下去。

  李顽心中茫然,第一个反应居然是:曹懿怎么办?

  就像李顽会在做噩梦时喊娘亲,会抽抽,曹懿也有被梦魇住,被困往事之时,梦中一样隐忍不发,口中喃喃喊爹喊娘。每逢至此,年幼的李顽便会笨手笨脚,拍拍曹懿的肩膀,又或者是缩成一团,挤进曹懿怀中给他抱着。

  曹懿这些年来,就靠这个念头撑着,若此时给他知道,他爹没被人冤枉,一切都是自找的,只怪运气差站错队,叫曹懿怎么办?

  李顽收紧手臂,喃喃道:“以后再不叫别人欺负你。”

  他常说些甜言蜜语,曹懿也不放在心上,只叫李顽坐好,同他认真商量:“你读完书,是打算走仕途,还是回家经商?还有半年的光景,你需得早做打算,若是前者,来年开春就要报名科考,这事是你人生大事,我不插言,你自己考虑就是。”

  李顽心道,他两个都不想,想叫曹懿当官,还想叫曹懿经商,叫曹懿去做当年他爹没干成的事情,他胸无大志,就想天天追在曹懿屁股后头。只是在曹懿看来,今日李顽在饭桌上的一言一行,怕是来日要走仕途,这人非池中之物,不管走哪条路都会大放异彩,就是过于聪明,曹懿怕他聪明反被聪明误。

  二人唉声叹气,各怀心思,反倒没心情做什么,只搂抱着睡了。

  接下来一连三日,曹懿都为李琦之事奔波,惹的李顽好不痛快,期间又找到贺鸣,让他带着去刑部翻看当年卷宗,李顽一一把涉案之人的名字身份记在心中,只打算伺机而动,以后再找机会给曹懿报仇,那日曹懿问他是要走仕途,还是要回家经商,李顽心中已有答案。

  贺鸣突然想起什么,问道:“有个姓温的,是你什么人?”

  李顽一怔,不答反问:“怎么了?”

  “我调查的时候发现这人也在查,不过他爹是吏部的,之前因调动一事得罪过刑部的头儿,别人不卖他面子,在查阅卷宗这关卡了他快三个月,不过也快知道了。”

  李顽气得直磨牙,怎么哪里都有他。

  “他全名叫什么?我可吩咐人帮你拖一拖。”

  “温如晦!”

  贺鸣若有所思,突然一笑:“风雨如晦,鸡鸣不已,好名字。”

  “跟你挺配。”

  提起温如晦,李顽当然没什么好脸色,忍不住刻薄:“一听就爱钻牛角尖,自诩正义之士,做事不懂变通,好他娘个卵。”

  李家老二提起曹懿的青梅竹马,一脸苦大仇深,就会背后说人坏话,待撒完了气,才不情不愿道:“……但也是个好人,别为难他,他要查就查,费心阻挠只会让他起疑,我自会打发,对了,我大哥那事,劳你多费心,谢了。”

  贺鸣露齿一笑,看着李顽,话中话有话:“是我谢谢你才对,你大哥母家与我父亲在政见上不睦已久,这次也算给他个教训,贩盐一事是个紧俏生意,自古不少兵痞为盐打仗,以后还要劳你多费心,来日方长,我二人还有一番交道要打。”

  二人心照不宣,各自笑笑,不再多话。

  曹懿这次来京无法久留,还要日夜兼程赶回流州,李琦一死,李家没了主心骨,自要仰仗曹懿操办大小事宜,临走前一夜又同李顽说起日后打算的问题,这次李顽没再隐瞒,观察着曹懿的反应,慢吞吞道:“唔,怕是要还要一阵子才能回去,得赶来年开春的科考。”

  曹懿收拾行李的手一顿,不知想起什么,颇有几分失落,不过也很快淡然一笑,若无其事道:“这条路子确实适合你。”

  本还有层庶子身份束着,如今李琦一死,李家以后也是李顽的,嫡庶身份于他来说再不是阻碍,唯一碍着李顽加官进爵的,怕是他这个一早就娶进门的男妻了。

  况且权力更迭,尔虞我诈,李顽再有心计,也不能万事都如他所愿,他怕李顽走上父亲的老路落个悲惨收场。

  李顽对曹懿的情绪变化十分敏感,不知道哪句话就惹了他不高兴,莫非曹懿不想他当官?可他不做官,不手握权力,怎么帮曹懿出了这口家破人亡的恶气,就算曹懿他爹不是被冤枉的,那又怎么了,颠倒黑白的事情他李顽也不是第一次做。

  当即惴惴不安地围上去黏着曹懿:“那你呢,你以后要干什么。”

  曹懿被他问的一愣,竟是答不上来,偏头一看李顽,从他眼中看出自己的倒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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