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彪华大怒:“我亲眼所见!莫非你质疑我说谎!”
胡寒也道:“当时与我交手之人,使的正是玉山剑法!不是你,莫非是你徒弟?”
说着,剑尖一抖,指向纪檀音。
纪檀音一愣,随即恶狠狠地瞪了回去。
纪恒右手负于身后,两足微张,稳稳地立着,犹如山岳,分析道:“我并非指责你二人说谎,只是这其中另有隐情。方才我们过了几招,二位都是高手,莫非察觉不到我与那夜魔的功夫有所不同?更何况,我听说他相貌有变,双目血红,五指成爪,我怎会是他!”
“是啊!传闻中不是这样的……”
“说的有些道理!”
除了包围纪恒的三大门派,在场尚有五百余名武林人士,有的出身于中小门派,有的是散客游侠,他们还未遭逢夜魔毒手,仇恨不及那般深厚,自纪恒露面后一直在观望,此刻觉得他言之有理,不由得犯起了嘀咕。
胡寒喝道:“少装蒜!”
与此同时,高台上的花月影也开始鼓噪:“一传十、十传百的,自然会有些失误,明庄主,夜魔的真面目,不是你亲眼所见,才传开的吗?莫非你搞错了不成!”
明彪华高声说与众人:“夜魔的面目,确是我亲眼所见,纪恒,你别想狡辩!况且,方才过招时你一味躲避,并未使出玉山剑法,我看不止是假作慈悲,更是负罪心虚!”
斗嘴皮子,纪檀音自然不会输给他,立刻回击:“打你,用不着玉山剑法!”
洗砚山庄众弟子被此话激怒,杂乱无章地喊道:“师父,将他们杀了,为管以师兄报仇!”
谢无风无奈又好笑,在纪檀音后脑勺拍了一下。纪檀音自知失言,紧盯着四周涌动的人潮,小声辩解:“怕什么,有师父在。”
话虽如此,他心里也直打鼓,围攻他们的弟子有三百余人,百倍之多,即使纪恒神功盖世,只怕也难以突出重围。
一名洗砚山庄的弟子大声呼喝,手中钢枪用力一掇,谢无风纹丝不动,长剑横扫,将对方枪头斩落。
混战就此开始,围攻者相互推搡,义愤填膺,各式兵器都往他们身上招呼。纪檀音稍一动内力,便觉筋脉凝滞、腹痛难忍,额头上凝出细密汗珠。谢无风将他护在身后,一套无常剑法越使越快,直至鬼神莫测,顷刻间将涌至身前的十余人击退。
现场一时哑然,许多侠客暗自咋舌。那些激愤的弟子则陷入犹豫,动作变得迟缓,攻击带着试探的意味,零零散散,你一剑、我一剑,试图靠人数优势取胜。
他们并不知晓谢无风身中妖木之毒,只因忌惮他,出招较为谨慎,纪檀音瞧在眼里,却是说不出的焦急。
花月影站在高台上,将情势看得清楚,用言语挑拨尚在观望的武林人士,声称纪檀音、谢无风二人背信弃义,与夜魔为伍,应当一并诛之,除魔者将由朱月阁赏金千两。
很快便有人蠢蠢欲动了。纪檀音一瞥之下,气愤又心寒,一边挥动映雪剑与人拼杀,一边提高嗓门骂道:“无耻!你们这帮蠢货!全被花月影算计了,给人当了棋子还不自知!”
另一边,纪恒与明彪华、胡寒二人周旋,他仍是一味防守,不肯主动出剑,厉声道:“你们要报仇,也该先找到仇家才是,莫非要滥杀无辜?”
二人完全不听他的辩解,一左一右夹击而至,弟子们也紧随其后,朝纪恒身上乱刺。
纪恒四面受敌,终于不再回避,侧身躲开明彪华一击,拔剑出鞘,手腕在空中连抖几下,柔若无骨的剑尖扑向胡寒左肩,正是玉山剑法的起手式€€€€化春风!
胡寒挡下第一剑,第二剑、第三剑又至,连绵不绝、气势汹汹,如同急雨叩窗扉。
纪恒所用之剑名为断水,取自李太白诗句,通体银白,光泽饱满,在纪恒手中如有生命一般,织出一片灿烂光华。
有人喃喃:“这便是玉山剑法?”
在场的许多后辈乃是第一次见识这套剑法,被它的轻盈绚丽所震惊,近乎目眩神迷地望着,纪檀音也犯起了呆,眼眶倏然潮湿。他许久不见师父出手了,下山之前偶尔指他,也仅是点到为止,从未见识过真正的玉山神剑的风华。
这一刻,他略微窥见了师父年轻时意气风发的模样,心酸地想,若没有那件事,师父如今怎么会这般狼狈?
胡寒挡不住玉山剑法的攻势,恨不能生出三头六臂来,狼狈地退开几步,指挥本派弟子一拥而上。
纪恒化简为繁,剑影在周遭游走一圈,如同天女散花一般,所到之处,均击中敌人左肩,立时逼退十数人。
纪檀音心潮澎湃,斗志高涨,忍不住想大声叫好,却见纪恒眉头紧皱,表情隐忍,在与明彪华对过一掌之后,趔趄了一步。
“师父!”纪檀音急忙奔过去,纪恒摇了摇头,制止了他搀扶的动作。“你受伤了?”纪檀音小声问。
“不妨事。”
谢无风赶至二人身畔,将冲上来的恒山派弟子击退,纪恒暗自调整内息,望向高台之上,喊道:“洛昀,你要报仇,大可亲自来杀我,又何必在武林中搅风搅雨,弄得人心惶惶,让各派自相残杀,甚至害死我徒弟!”
他嗓音有些嘶哑,调门不高,却在人群中掀起惊涛骇浪,不少侠客四处问询:“洛昀乃何人?”
众人尚处在迷惑与惊讶当中,花月影已冷静下来,轻轻击掌三下,道:“纪恒,你杀人如麻,还想花言狡辩,今日我便送你上路,为武林除害!”
话音刚落,从溪边鬼林中窜出数十名黑衣武者,身手矫捷、面容冷酷,直扑纪恒三人而去。
纪檀音立刻回忆起当初的追杀,心神一凛,攥住谢无风的手腕,扭头叮嘱纪恒:“师父小心,这些人功夫了得!”
花月影催促道:“明庄主,胡会长,救兵来了,你们还等什么?大仇不报了么?”
胡寒与明彪华对视一眼,神色中流露出一分迟疑。
纪恒道:“二位都是明理之人,就算要杀我,难道连个说话的机会都不给?就这般甘心为人摆布?”
“你们不上就让开!”知春师太高声嚷嚷:“我还要为师父报仇呢!”
明彪华并不理她,问纪恒:“你有何话说?”
“我€€€€”纪恒不及言语,只听耳边嗖嗖数声,急忙反身,用断水剑挡下一片暗器。
洗砚山庄的一名弟子被飞镖误伤,几次喘息之后竟倒地不起,面皮逐渐泛青,四肢僵硬。
“入骨青!”明彪华一看,怒了:“花月影,你想干什么?”
花月影站得高而远,艳丽的五官没什么表情,镇定道:“你们杀不了夜魔,我的手下便过来帮忙,有所误伤,实在抱歉。”
“你€€€€”明彪华指着她,见这群黑衣人攻势甚猛,吩咐徒弟们:“退后三步!”
紫松会和恒山派弟子也撤离一丈,持剑肃立,只见二十名黑衣客落在空地上,将纪恒等人围住,长枪短剑、铁索铜锤一应俱全,一刻不停地朝他们攻去。
谢无风重伤未愈,喘息不匀,三两剑割了一名黑衣人的脖子,鲜血溅了半身,因这一幕有些残忍,围观众人颇有微词,无人上前帮忙。
纪恒虽有伤在身,但依然神勇,和六七个黑衣人缠斗,不落下风,纪檀音一边奋力拼杀,一边观察场上情势,他眼力好,瞧见密林中还有些黑衣人的影子,知道花月影有备而来,心凉了半截,感到些许泄气。
一转头,发现谢无风腹背受敌,剑势沉沉,知道他身上的妖木之毒发作了,急忙上前协助,咬牙问:“咱们能逃出去么?”
“逃不了,”谢无风抖动剑尖,一缕鲜血掉进泥土里,他啐了一口,“也不必逃。”
纪恒挑开一名黑衣人,对花月影道:“唐洛昀,这本是你我之间的恩怨,何必牵涉诸多武林同道?”
花月影冷笑:“你我之间是有私怨,可我杀你,却是因为你犯了众怒。”
朱月阁的围剿越见激烈,谢无风扶着纪檀音的肩膀喘息,眼见一枪捅来,二人都急着推开彼此,结果谁也没能躲开,都受了伤。
“傻子,”谢无风捂着肩膀,一脚将那人踢开,揉揉纪檀音的脑袋,“怎么不躲?”
纪檀音红着眼睛,摇头不语。纪恒将一个小匣子丢进谢无风怀里,道:“你带檀儿走!”
谢无风低头一看,正是他借花献佛,送给纪恒的灵药。
纪檀音直跺脚:“我不走,不能把师父丢在这……”
“都住手!”正在一筹莫展之际,一队人马飞驰而至,当先一人冲进包围圈,挥舞着一柄玄铁钢刀,将正偷袭纪恒的两人逼退。
“伯母!”纪檀音看见谭凤萱,激动极了。
纪恒转过身,对谭凤萱一拱手:“谭姑娘,多谢。”
这个称呼太生疏了,甚至有些猝不及防,谭凤萱笑着笑着,眼里泛起了泪。仿佛时光倒转三十年,秦淮河畔初见,彼此都是神采飞扬、英姿飒爽,只一眨眼,便成了满头白霜。
“花月影,你是何意?”李从宁也匆忙折返,带来的几个弟兄与黑衣人战成一团。
“李镖头,我才要问你呢!”
李从宁道:“我在襄阳城外与夜魔交过手,当时他面目已有变化,可纪兄今日并无异常,这其中定有蹊跷!”
花月影背着手,厉声道:“你与他以兄弟相称,那便是背弃武林同道,大家伙不会放过你!”
“我今日偏就倒行逆施!”李从宁横眉怒目,一指纪恒,“纪兄,你有何冤屈要诉?”
第65章 暗尘锁
上千人凝神聚气,探头张望,等待纪恒开口。花月影见大势如此,便击掌让朱月阁弟子停手,佯作大度:“好啊,那你倒是说说看。”
她心中有些焦躁,但料定纪恒口说无凭,并不如何害怕,只是着恼手下无能,没提前将他料理了。
纪恒缓缓说道:“我小徒儿下山之后,我在问灵峰一处隐蔽山洞中修行,直到一月前才出关,期间与世隔绝,对夜魔之事毫不知情。出关没多久,我便遭到暗杀,一直持续到昨日抵达襄阳。”
他隔空指了指一旁的黑衣人,“那些杀我的人,倒和这些黑衣死士有几分相像。”
“你是说,我派人杀你?”花月影哼了一声:“荒唐!况且,你如何证明自己一直闭关未出?”
纪恒也不恼,淡笑道:“我说的均是事实,信与不信,各位自行判断。不瞒诸位,本门《菩提心经》最后一重境界,我总是参悟不透,十五年来内功不曾精进。此番闭关,也是为在残生中了此心愿。”
纪檀音听到“残生”二字,不自觉地皱起眉头。他还是太年轻了,即使经历过生死,也看不淡、放不下。
十五年未有进益,师父竟从未向自己提过这个困扰,纪檀音默念起《菩提心经》最后四句€€€€他背的滚瓜烂熟,却不得其解€€€€菩提明镜,虚实之间,寂然无声,感而遂通。
“其实,我心中知道缘由,练《菩提心经》,重在心中无尘,感知万物,可我总不能达到静心的状态,因为有一件事,在心底积压多年,不能释怀。”
“二十年前€€€€”纪恒顿了一顿,洪亮的声音低下去,眼神变得飘渺。他咳了一声,续道:“我在蜀中一带游历,一日与朋友喝酒,夜深方散,四周客栈均是满员,我想起唐家堡就在附近,而我与唐连卫有些交情,因此便前去投宿。”
纪恒说到这里,瞧了花月影一眼。
花月影面上波澜不惊,一双凤目妖艳地上挑,微微偏头示意他继续。
“谁料,快到堡子时,竟然碰见唐连卫夫妇深夜外出,马上还驮着一个小丫头。我觉得奇怪,问了两句,唐连卫说他女儿生病了,带出去请大夫。我也是直到那时才知道,他生得是女不是儿。”
唐家堡败落二十年,早就归于记忆的尘埃中,这会却被纪恒提起,立刻引起了嘈杂的议论。
花月影站得高,四面看了看,紧张地捏着袖子,冷笑道:“纪恒,你别想绕弯子拖延时间!”
纪恒仍不紧不慢地讲:“就在我和唐连卫说话的时候,马背上的丫头醒了,哭着冲我求救,说她是被唐连卫抓来练功的,她妹子也在他们手里。”
全场哗然,炸了锅似的,吵嚷着听不清一句完整的话。花月影力压众人,喝道:“信口开河!你有何证据?”
“他夫妇二人见孩子醒了,露出惊慌之色,急忙去捂她的嘴,小丫头从马背上滚下来,说唐家堡在练一种邪门功夫,要抓童男童女祭祀,她妹子便遭了毒手。”
人群慢慢安静下来,纪檀音紧张地打量四周,见到的多是震惊和怀疑的表情。一阵窃窃私语过后,有人问:“这功夫莫非是至尊大法?这么巧?”
纪恒答道:“正是。”
“你有什么证据?”
纪恒沉默了。花月影抄着袖子,懒洋洋地站着,似笑非笑:“纪恒,你可敢说下去?”
谭凤萱轻声问:“纪大哥,后来呢?二十年前唐连卫夫妇突然遇难,莫非……与你有关?”
纪恒点头,沉声道:“是我。”
“我逼问唐连卫,他支吾着做不出解释,后来竟对我动起手来,想杀我灭口。搏斗中,我将他二人杀了,自己也身受重伤,昏了过去。”
花月影阴着脸不说话,宽大的衣袖遮住了紧握的拳头,纪恒坦然地对上她的目光,道:“若我猜得没错,你便是唐连卫的女儿,唐洛昀吧。”
所有人都看向花月影,离高台最近的丐帮帮主方浪,先前被花月影羞辱过,此刻阴阳怪气地开口:“花阁主,怎么不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