仗剑当空 第6章

  “有贼!”那两个道童听到声音反应过来。

  顾羿眼看着道童越来越近,咬了咬牙,原路返回了,可是道童的喊叫声像是一个暗号,越来越多灯笼亮起,一时间都是抓贼声。原路返回已经不可能,四周灯火通明,半夜的正玄山已经越来越多人被惊醒。

  周祁的寝室在莲花峰,他是皇家子弟,莲花峰距离文渊阁最近,他本来已经睡下了,突然被一阵哄闹声惊醒,“怎么了?”

  伴读说:“好像文渊阁进贼了?我去瞧瞧。”

  周祁刚点了点头,伴读一走,里面就剩下他一个人。他刚想掀开被子下床也去看看,就感觉后颈一凉,有人把刀架在他脖子上,“借我躲躲。”

  周祁在铜镜的倒映下看到了一个黑衣蒙面人,他手里有一把泛着寒光的匕首,现在那把匕首正抵在自己脖子上,紧贴着跳动的血管,他总觉得这人声音有些耳熟,咽了下口水,强行拿捏一股气势,“本世子凭什么听你的?”

  “我敢夜闯文渊阁,也敢杀你。”

  来人不惧正玄山的规矩,他敢冒风险去闯文渊阁,一个周祁的命算什么东西?

  周祁终于觉得这声音哪里耳熟了,问:“顾羿?”

  顾羿懒得跟他装,说:“终于认出我了?”

  真是他?周祁觉得十分荒谬,这人不怕死吗?皱了皱眉,“你怎么敢?”

  顾羿道:“我可没说我是个好东西。”

  周祁怒道:“这里是正玄山,敢杀我,你疯了吗?”他笃定顾羿绝对不敢下手,一个人疯癫是有程度的。

  顾羿没收回匕首,悠悠道:“对啊,这儿是正玄山,我刚死了全家,被王升儒一手领上来的,你是个有名的恶霸,你说咱俩今日出了差池,人们会信谁?”

  周祁一辈子还没见过这种人,为什么有人会用自己全家死了当这种说辞?周祁道:“你有没有良心?顾家怎么生了你?”

  顾羿冷笑一声:“人死都死了,好歹给我留了点用处。”

  顾家一百四十口人在顾羿嘴里仅仅是留下了点用处而已。

  周祁梗着脖子,他至今都觉得顾羿是在虚张声势,“你不会的,你父亲一生仁义,你不会下手。”

  周祁千不该万不该提顾羿的父亲,顾羿眼神瞬间冷下来,明明一直笑着,这时候像是变了味儿,“对,你说得对,我父亲一生仁义,可惜没什么好下场,我早就想清楚了,当善人无用,我要当就当一个响当当的恶人。”

  周祁气急,觉得他跟顾羿比起来简直能够称得上是良善,“你!”

  “怎么样?”顾羿有恃无恐。

  周祁现在有些后悔,他跟顾羿是有仇的,当时在早课辱骂的那一回,顾羿表面上没有反应心底肯定已经记下。顾羿是个疯子,周祁不怕恶人怕的就是这种疯子,根本想不到他们下一步能说出什么话做出什么事,他现在觉得顾羿脑子有点不正常,周祁妥协道:“我会记得你的。”

  也就是说今日让你躲一躲,不会声张,来日有机会就要加倍报复。

  顾羿笑了下,对这位世子爷的报复没有放在心上,用匕首拍周祁的脸,“乖一点。”

  顾羿在周祁的宅院里打坐,他占据了床铺,那不可一世的世子爷只能屈尊躺在外面的软塌上。周祁一直在生气,又没办法拿顾羿怎么样,气得在软塌上翻来覆去,像是个打滚的小鸡。周祁看着跋扈,其实脾气没有那么差,还比不上徐云骞一根手指头,比他师兄好拿捏多了。

  右肩火辣辣的疼,不知道是不是废了,他脱下衣服小心翼翼看了一眼,从左肩一直到大臂全都青紫,稍微一碰就疼得厉害。

  突然,顾羿捂住嘴,鲜血从指缝里流出来,不只是外伤,那个女人伤了他的经脉。太恐怖了,就轻轻扔了个杯子而已顾羿已经伤成这样,真的闯进文渊阁估计根本走不下一招。

  而顾羿却疑惑,正玄山上为什么有个女人?她为什么在文渊阁?被困的还是自愿的?她才是文渊阁真正的守阁奴吗?

  为什么这女人看着这么眼熟,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她,可是怎么想都想不明白。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偷偷潜入文渊阁这条路真的走不通了,除了守阁奴,那个女人只扔了酒碗下来他就吃不消了,强行闯入就如同找死。看来要想进文渊阁,除了考试这条路没有其他办法,经此一役,顾羿对这事儿彻底死心了。

  一直到快天亮,外面稍微消停了一会儿,顾羿才动身回苍溪院,刚一进门就愣住了,只见穿着一身白袍的徐云骞就坐在梨花树下,被树冠的阴影罩着,好像在等什么人。

  徐云骞不是无缘无故出现在这儿的,这时候他应该早起去悔过崖下练剑,对着瀑布能练一个多时辰,顾羿就是特地挑这个时候回来的。

  “你去哪儿了?”徐云骞问。

  顾羿沉默,下意识摸向袖中匕首,可徐云骞跟周祁有本质区别,徐云骞不是个虚有其表的小鸡仔,他打不过徐云骞,也难以骗过他,他后背已经湿了,而徐云骞正在等待他的回答。

第8章 被抓

  哪怕顾羿再设法掩饰,走路的时候右脚还是有点跛,右臂好像很吃力,脸色惨白,额头上都是汗,又穿了一件黑衣,谁都能猜出他去干什么了。

  “去文渊阁了?”徐云骞淡淡道。

  顾羿心里一个咯噔,有点摸不准徐云骞什么意思,选择服软,软声道:“师兄……”

  “行了别撒娇了。”徐云骞不吃他那一套,“我只是你师兄不是你老妈子,你爱去哪儿找死跟我没关系。”

  顾羿一噎,摸了摸鼻尖,他下意识以为这位师兄是个光明磊落的君子,实则徐云骞很少把事儿放在心上,旁人死了跟他也没什么关系。

  徐云骞又问:“见到殷凤梧了?”

  “谁?”顾羿一出口就猜到了,“你说那个疯女人?她什么来头啊?”

  “什么来头我不清楚,但不是你能惹得起的,镇守文渊阁二十多年了,是个武痴,听说二十多年没出过文渊阁。”徐云骞道。

  果然是个疯子,一辈子都生活在那栋铁塔里,也没见过外面的世界,每日跟她相处的只有一万本武林秘籍,在世人眼里珍贵的秘籍在她眼里狗屎都不是。

  “你跟她很熟?”顾羿想到徐云骞唯一能上三楼的弟子,应该见过殷凤梧。

  “不熟,打过几次架。”徐云骞问:“你在她手下走过几招?”

  都打过几次架了还不熟?顾羿道:“连一招都没有,根本就没碰到她一根毛。”他连接近殷凤梧的机会都没有就被一招击败。

  顾羿听到徐云骞笑了下,很发自内心的那种,好像顾羿取悦到了他。假如有别人在场应该会觉得很新奇,徐云骞笑的时候很少,很多人觉得他气质出尘,应该不苟言笑,这样不会打扰他的飞升大计。如今笑起来眼角的小痣好像活了,终于不再端着,显出了他这个年纪该有的样子。

  顾羿咬牙切齿,到底是谁说天底下的道士都是好人的?徐云骞就喜欢往人伤口上撒盐,不像是个仙人,像是个土匪。顾羿问:“你最多走过几招?”

  “九招。”

  顾羿默然,心中有些佩服,他跟殷凤梧那种怪物交手还能走下九招,顾羿苦笑了一声,他连徐云骞都打不过,更何况是殷凤梧。顾羿问:“你跟她过完招什么下场?”

  “比你惨多了。”徐云骞道:“有一次伤了肺腑,我养了三个月都没养好,还有一次差点捅穿心脉。”徐云骞指了指自己的胸口,这里曾今有个贯穿伤,贴着心脏而过,正玄山的大夫沈书书连夜把他从鬼门关里捞出来。

  顾羿皱了皱眉,徐云骞是有令牌能自由出入文渊阁的,跟他这种闯进去的毛贼不同,而殷凤梧照打不误,手下丝毫没有留情,她应该没有什么心智,或者是为人冷漠已经不把人命放在眼里了,真的是个怪物。

  “不过你要是拿她喂招,武功精进很快。”徐云骞道。

  顾羿有点无语,徐云骞单纯把殷凤梧当个能动的木桩,果然徐云骞不是那么死板的人,不像他小叔对着一条瀑布砍二十年。徐云骞敢找殷凤梧挑衅,每次被打得半死不活,在濒死之际往往能顿悟真谛。徐云骞,十二岁就有大成,十五岁功法突破五重,今年才十六岁,人人都说他定是未来正玄山掌教。

  很多人提起他会说他天赋极高,但顾羿知道,不是单纯的天赋,这人努力到吓人的地步,徐云骞就该这么强,就该这么傲,就该日后俾睨天下谁也不服。

  “你受内伤了吗?”徐云骞打断他的思绪。

  顾羿不想让徐云骞探他的脉搏,遮住自己袖子上的血迹,说:“只是皮外伤。”

  徐云骞听闻也没有深究的意思,看到詹天歌那屋已经有人起来了,道:“收拾收拾,等会儿上早课。”

  顾羿知道早课必须要去,如果不去反而会引起怀疑,但只要找一找伤口就能看出来哪里有问题,他不可能瞒得过正玄山的长老,顾羿小心问:“被抓到了会怎么样?”他其实连正玄山的教条规矩都不知道。

  徐云骞也没说什么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也没说什么下次动手的时候想想后果,只道:“驱逐下山。”

  顾羿心里咯噔了一下,他就要被驱逐下山了?他连文渊阁里一本秘籍都没看过,浩仪剑法才练第一式,被驱逐下山之后他又该去哪儿?徐云骞看到他的表情大概知道顾羿在想什么,又道:“正玄山只有师父能处决你,他没出关,你就是在正玄山杀了人也没人能对你怎么样。”

  顾羿心想怪不得,周祁当时不敢挣扎是因为这个,正玄山入室弟子只有师父才能处决,除非这个师父已经死了才会让旁人代劳。周祁当时心想王升儒还在闭关,就算他冒着生命危险把顾羿抖出去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顾羿最多被关进刑司堂。

  但留给顾羿的时间不多,王升儒不可能闭关一辈子,总会有出来的那一天。

  顾羿去换了一件道袍出来,他脱下衣服的时候发现右肩已经肿的不像话了,他给自己上了些化瘀的药,但一时半会儿也起不到什么效果。他出来的时候发现徐云骞还在院内,估计是在等他。

  詹天歌想照例去叫顾羿起床上早课,刚一出来就看到顾羿出门,而徐师兄坐在院子中央。他头一次在这个时间碰到徐云骞,有点怕他,悄悄挪到顾羿身边,问:“徐师兄怎么在这儿?”

  顾羿皱了皱眉,根本猜不透徐云骞在想什么,道:“等我吧。”

  詹天歌哦了一声,顾羿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问:“今天还吃梅菜包?”

  詹天歌傻乎乎点头。

  顾羿又说:“帮我给师兄准备一份。”

  詹天歌险些咬到自己舌头,第一是不知道什么时候顾羿和徐云骞关系这么好了,他俩不是两看相厌吗?第二是顾羿说话的那个语气,好像给徐云骞俩不入流的包子是什么了不起的奖赏一样。

  顾羿把包子递给徐云骞的时候对方也一愣,顾羿猜不透徐云骞的心思,徐云骞也常常看不透这位小师弟在打什么主意,问:“你干什么?”

  旁边詹天歌和任林少手里捧着俩包子,就跟看戏似得在旁边杵着,大概也没想过大清早能看到这么奇葩的一幕。

  “詹天歌自家带的厨子做的,挺好吃,特地嘱咐了,要干净。”顾羿道。

  任林少听到这里捅了捅詹天歌,嘴里嚼着菜包揶揄道:“合着给小爷吃的不干净呗。”詹天歌悄声踩了他一脚让他不要多嘴。

  顾羿大概觉得被看着不太好意思,怪别扭道:“拿着,热乎的呢。”

  徐云骞接过油纸包,他一向都是去饭堂解决早饭,头一次在苍溪院的石桌上吃早饭,还是跟他们三个一起,顿时觉得有点意思,徐云骞问:“你什么意思?”

  “想让你帮我个忙。”有詹天歌和任林少在,顾羿不好说的太明白,但徐云骞听懂了,也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只沉默地吃包子。其实顾羿心里没底,现在讨好徐云骞已经来不及了,根本就猜不透他会不会被这两个菜包子收买。

  去上早课的路上,詹天歌问他:“你腿怎么了?”

  现在顾羿走路右腿疼得厉害,肩膀跟衣料的摩擦也让他难受至极,他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骨头,走路都像是在受刑,根本伪装不来,他现在瘸了是个人都能看得出来。

  顾羿回答得模棱两可,道:“意外。”

  他只说意外,没说什么意外,詹天歌知道他是防着自己不肯跟他说实话,自讨了个没趣。任林少刚才掉队了一会儿,这时候已经回来了,兴致勃勃道:“听说没?昨夜文渊阁进贼了。”

  这事儿果然已经传开了,所有学生几乎都在讨论,根本捂不住消息。

  才不到半柱香,任林少游走在各个学生中间,情报就掌握得七七八八,不愧是百晓生,现在就能来卖弄来了,詹天歌道:“哪个不要命的,还敢去闯文渊阁?”

  “奇人呗。”任林少道:“听说是个蒙面黑衣人。”

  詹天歌道:“能不能说重点?敢夜闯文渊阁肯定蒙面啊,难道等着被抓吗?”

  任林少摸了摸鼻尖,道:“那小贼被打断了一条腿。”

  他话音刚落,大家突然都禁了声,下意识地瞥向顾羿的腿,任林少和詹天歌对视一眼,很有默契地想到同一件事,这小师弟不会……也太不要命了!任林少八卦不怕死,正准备问点什么出来,詹天歌突然捂住他的嘴,对他摇了摇头,让他别找死。

  顾羿硬着头皮进玉虚宫,他知道自己完了,连詹天歌和任林少都能看出来,正玄山的长老是瞎了才会看不见。

  果然他一进大殿就有不少人盯着他瞧,然后窃窃私语蔓延开来,在人群中顾羿看到了周祁,对方挑着眉毛,好像在说,看你能装到什么时候!

  已经到了上早课的时间,先生迟迟没出现,倒是看到了几个道士,顾羿听到后面任林少嘟囔一句:“真完了,刑司堂的人来了。”

  正玄山像是个小城,有读书的玉虚宫,有吃饭的饭堂,有睡觉的寝室,有看病的医馆,当然也有负责处罚的邢司堂。教中大小事宜都是刑思堂来审讯,哪怕现在王升儒没出关,顾羿进一次刑司堂也够有得受了。

  有人停在他桌案前,对方是个胡子花白的老头,看上去挺慈祥,顾羿又听到任林少在后面说:“百里道长来了,据说他以前是刑部的,退休来了正玄山,上一个正玄山的叛徒就是被他处理的。”

  顾羿心下一沉,他还以为正玄山不会有什么阴暗的地方,不过想来也是,一个门派人员繁多,哪怕顾家刀宗那种小门派都有负责刑罚的,更何况是正玄山,每年上门求学的、旁听的、考试的弟子那么多,没有规矩真的管不住。

  那老头对顾羿笑了笑,手里拿了本小册子,说话声音特别轻柔,“我是百里玉峰,你别怕,问你几个问题,你是顾羿吗?”他在册子上找到了顾羿的名字,大概是因为顾羿是掌教的徒弟,他态度还算不错,没有贸然抓走审讯。

  顾羿点点头。

  百里玉峰又道:“听说你腿伤了是吗?”

  顾羿又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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