仗剑当空 第13章

  这么讨厌我吗?一年半载也不想再看见自己。

  顾羿顿了顿,问:“他有没有什么话留给我?”

  王升儒看他表情落寞,有些不忍,道:“没有。”

  很正常,徐云骞那样的人留话才不正常,明明知道这是师兄的作风,如今一点也无法释怀。

  顾羿想了想,又问:“什么时候走的?”

  “刚走没多久。”王升儒话都没说完,就看见顾羿走了,问:“你去哪儿啊?”

  王升儒只看到了顾羿的背影,顾羿道:“我去送送他!”

  顾羿醒来时什么都晚了,今年的试炼已经结束,徐云骞身上带伤参加考试,不少人以为今年第一应当十分悬殊。放榜时,考试结果出来后大家又一愣,徐云骞取了笔试甲等,点了十盏天灯,又是第一。

  人人都说徐云骞是个变态,这么重的伤,愣是一步不退,竟然三年蝉联第一,就没动过。

  他们哪里知道,徐云骞跟柳道非那个鬼魅般的人物交手过三招,虽然惨败,但境界已经远在这些同门之上。

  今年进文渊阁的一共四人,徐云骞师承掌教王升儒,登文渊阁四楼,他是有史以来登四楼最年轻的徒弟。

  何落诚和骆灿师承祝长老,一个入文渊阁一层,一个入三层。

  最后一个师承唐长老,进二层。

  进文渊阁那天会有不少人来送,很多同门想打好关系,让自家师兄顺一本秘籍下来,或者帮他琢磨琢磨有没有适合的功法,好蹭一蹭好处。文渊阁门口热热闹闹的,只有徐云骞孤零零站着,他以往就是一个人吃饭练剑上早课,以前上文渊阁可没人送他。他习惯了顾羿每天叽叽喳喳围着他转,像条小狗一样怎么也赶不走,一时间有些不自在。

  “师兄!”徐云骞一回头就看见了那个四处惹麻烦的小师弟。

  顾羿一路跑过来的,因为来的急,身上的衣服穿得乱七八糟的,外袍穿得还是徐云骞的,小脸惨白,一副大病初愈的模样。他手里提了个包袱,刚跑来就一股脑塞进徐云骞怀里。

  徐云骞看了一眼,差点笑了,云片糕、状元糕、芙蓉糕,都是些甜食。

  顾羿气喘吁吁道:“谢礼。”

  徐云骞觉得顾羿很可笑,非要在心中算一笔账,一笔笔算清楚,谁欠谁的,这东西一辈子都算不清。

  “我没那么好收买。”徐云骞悠悠道。

  顾羿当然知道徐云骞没那么好收买,难不成真把心掏出来给他吗?他欠了徐云骞不少东西了,不差这一回。

  徐云骞一挑眉,已经看到跟在后面的王升儒,王升儒跟着顾羿跑来的,以前这倒霉师父也没说要来送送他,因此是徐云骞求道这么多年,第一次有师父和师弟一起送他进文渊阁。

  徐云骞看了一眼王升儒,他当时不告而别,想趁着顾羿睡觉进文渊阁,就是不想跟顾羿告别,这小东西怎么还撵不走了?王升儒摇了摇头,那意思大概是,不关我的事儿啊。

  顾羿抢先说话,声音闷闷的,问:“我昨夜是不是跟你说话了?”他声音小,只有徐云骞能听到,两人状似十分亲密。

  “是啊,”徐云骞应了一声,摸不准顾羿是想起来了还是没有,说:“你说了不少。”

  顾羿果然是下床就翻脸不认人,闻言皱了皱眉,说:“我跟你说了什么,你别放在心上。”

  徐云骞对顾羿口是心非不以为意,道:“已经放在心上了。”就冲着顾羿那一声“娘”,徐云骞这辈子都忘不了。

  顾羿:“……”

  徐云骞还以为顾羿又是有求自己,想让他从文渊阁带本秘籍,正等着顾羿开口求人,结果接下来发生的事儿却远超他想象。

  顾羿仗着自己脸皮厚,猛地抱着徐云骞的腰,他今年十五,长得显小,还能耍耍小性子,再长大一点,就不能这样了。

  徐云骞猝不及防被抱住,皱了皱眉,按照他的脾气,他应该一脚把顾羿踹出去。

  王升儒在旁边看着偷乐,觉得这俩师兄弟情深似海。王升儒刚这么想着,徐云骞突然抬起右手,顾羿还以为师兄想揍他。出于意料的,手落下来,轻轻柔柔的,摸小狗一样摸了摸顾羿的脑袋,像顾羿的梦里一样。

  “我在文渊阁等你,小师弟。”

第19章 欲念

  炭火烧得很旺,徐云骞的屋内一尘不染,墙上还挂着一张王道长赠的画,上面题字“人之可畏不可不谓”。床上躺着一个人,徐云骞只穿了一件白色里衣,此时被汗水浸湿,湿淋淋贴在身上,白玉般的锁骨随着喘、息上下起伏。徐云骞发丝凌乱,墨一样的头发散了一床,衬得他更白。顾羿从未见过师兄这副模样,眼睛里像是含着一汪水,偏偏眉头轻蹙,是个又情动又无奈的样子。

  顾羿轻轻唤他:“师兄……”

  徐云骞没说话,衣领两处散开,露出大片雪白的胸膛,顾羿想看很久了,顺着线条往下摸索,绕过起伏的胸膛,再往下是一片黑色的阴影,再往下……

  顾羿突然睁开眼,是个梦。

  如今已经入冬了,外面的雪光映进来,有些刺眼,顾羿懊恼地用手臂遮住自己的眼睛。

  他昏昏沉沉地想着刚才那个梦,下面还保持着异样感,顾羿不再梦到灭门惨案,但有了新的麻烦,他频繁地梦到徐云骞。最开始只是拉着他的手,后来的样子越来越旖旎,越来越黏糊糊,越来越……难以启齿。少年人都要经历这一遭,他不知道其他人头一回做梦梦见了谁,可他梦见了自己的师兄,梦里,他在亵渎小神仙一样的师兄。

  第一次顾羿迷茫了许久,后来就像是中了蛊一样,徐云骞代替了灭门案,常常出现在他的梦里。他不傻,怎么也会想到,他对这位师兄有些说不清的情愫。

  徐云骞上文渊阁也已经三个月。顾羿前几日总是做噩梦,后来有一天打开了徐云骞的房门,钻进师兄的被窝,才睡了一次好觉。

  左手的伤口已经结痂了,摸起来有些轻微的凸起,徐云骞说不让他再折腾自己这只手,他就没有折腾,顾羿把手心里的疤养好了,可徐云骞再没有来检查过。

  只不过,不知道徐云骞这人要是知道他这样出现在顾羿的梦里,顾羿用这只手做这种事,到底是个什么反应。

  会不会觉得他脏?

  可他已经弄脏了师兄的被子。

  “顾羿!”詹天歌的声音突然响起:“起来上早课了。”

  顾羿压抑住自己的声音,埋在被子里深深喘、息着,片刻才说了句好。

  顾羿打开门之后詹天歌感觉有些惊悚,这小师弟怎么从徐师兄的房间里出来了?“你怎么……”

  徐云骞上了文渊阁,王升儒怕顾羿无聊,也没让詹天歌和任林少搬出去,说给他做个伴。顾羿以前都趁着詹天歌没醒回自己屋里,今日睡得太沉了,被抓了个正着,随口胡诌:“我屋里暖炉坏了。”

  詹天歌:“……”骗谁呢?暖炉能坏了?

  顾羿回屋换衣服,下面还是黏黏腻腻的,没空跟詹天歌周旋。詹天歌转头才发现任林少站在身后,对方托着下巴不知道想什么呢,詹天歌在他眼前晃了晃,问:“你干什么?”

  任林少摸着下巴若有所思,道:“我看到小师弟从徐师兄房门出来,四次了。”

  任林少比了个四,詹天歌早就知道徐云骞和顾羿两人之间有点不清不楚的关系了,结结巴巴的:“兴许是想徐师兄了呢。”

  任林少切了一声,道:“哪有那么想的?徐师兄又不是小师弟他娘,我要是有一天上文渊阁,你也大半夜溜我房间啊?”

  詹天歌:“……”

  顾羿收拾妥帖后詹天歌和任林少果然在院中石桌上等他。他接过包子的时候还愣了愣,是两个梅菜包,当时他就是靠这两个包子贿赂了徐云骞。顾羿下意识去看文渊阁的方向,可是只看到了一个飞翘的塔檐,徐云骞至今没有下来的意思,顾羿只能从任林少这个百晓生嘴里得知徐云骞的消息。

  任林少咬着包子道:“徐师兄昨天约了个人在文渊阁顶对打。”

  詹天歌问:“谁啊?”

  任林少道:“看不清,就是感觉挺瘦的,不说的话我以为是个姑娘,咱正玄山不可能有姑娘。”

  是殷凤梧,顾羿心想,徐云骞又拿殷凤梧练手了。

  顾羿问:“走了几招?”

  昨日吸引了不少人过去瞧,有人记下来了招式和招数,任林少道:“十五。”

  顾羿听了一笑,上次还只有九招呢,只不过不知道距离百招到底要什么时候。任林少又道:“打得太快了,很多人根本没看清就没影了,那人到底什么来头啊?徐师兄竟然只能走十五招。”

  任林少对于这位文渊阁突然出现的高手产生了无限的兴趣,可惜怎么打听都没消息。

  顾羿有了师父,正玄山上上下下再也没人敢欺负他,上早课的时候他旁边的位置空荡荡的,徐云骞在文渊阁也自学道家经典,用不着真的来上课。同窗对顾羿的态度倒是转变了不少,王升儒这次回来认下顾羿就代表着要亲传了,就算顾羿日后当不了掌教,也不容小觑。

  顾羿觉得这帮人无趣得很,还不如自家师兄一根手指头有意思。

  王升儒亲自教导顾羿功夫,顾羿学得很快,从无到有,已经够快了。可是顾羿又觉得那么慢,距离他能上文渊阁,还远远不够。

  他跟王升儒的关系很熟,大概是因为之前捅过一刀,所以并没有多么敬重,王升儒整个人都没架子,和蔼可亲得很。顾羿后来想了想,他喜欢王升儒,是因为徐云骞敬重师父。

  王升儒两鬓花白,因为常年习武,比他这个年纪的老头显得年轻点,王升儒年龄大了,够当顾羿的爷爷,听说他前面还有三个徒弟,但顾羿上正玄山这么久也没听人说过,大家对于王掌教的徒弟讳莫如深,这样想来,不是早夭就是叛出了。

  不知道是不是谣传,传言永乐帝周盛跟在王升儒身边学过功夫,顾羿心想,真要是那样,他跟这位天下尊主还是同门师兄弟呢。

  王升儒住在苍溪院最大的厢房,他对顾羿视如己出,顾羿内功没了,那就从头再来。

  顾羿进院子的时候,王升儒正在院中打坐,王升儒这个人看上去其实不太像是正玄山的掌教,他还不如徐云骞看着有架势,像是个大户人家里的老爷,一辈子顺风顺水,老了就跟人在河边下棋。他总是轻轻柔柔的,性子十分随意,如果用一个词来形容王升儒,那就是随意。

  顾羿就没见过这么随意的人,无欲无求,不论顾羿怎么折腾都没反应,顾羿打碎了花瓶,他说:“道随自然。”

  顾羿企图□□,他拦住,不责备,说:“道随自然。”

  顾羿晚上想去揪他的头发,他说:“道随自然。”

  他觉得哪怕告诉王升儒自己做春/梦梦见了徐云骞,王升儒也只是摇头晃脑来一句:“道随自然。”

  王升儒问:“这回下定决心要学我正玄山的功夫了吗?”他早就听徐云骞说过顾羿的情况,内功心法已经塌了,什么都没留下。

  顾羿点了点头:“决定了。”假如之前顾羿还有什么妄想的话,现在经过夜闯文渊阁,被柳道非追杀,被废去武功,现在那种邪念已经被一并摒除了。

  王升儒笑道:“让你学正玄山的功夫,不是让你一辈子不练顾家刀,先把根基打好,日后你想学什么我都不管。”天下武功分了几十脉出去,要想细究下来,可能有几百几千派,但在王升儒眼里,天下武功是一家,不是学了一家就完全要放弃另一家。宗师级别的人物,随随便便就能拿来的旁人的功夫,只是顾羿年纪小,走路没学明白就学跑,那就只能滚作一团。

  顾羿觉得王升儒话里有话,王升儒几乎已经确定自己以后一定会学旁门功夫了。

  王升儒知道他在想什么,道:“你要想拿起顾家刀,也不是不可能。”

  顾羿愣了愣,自己以后还真的能拿起顾家刀吗?

  “跪下。”王升儒道。

  顾羿拜师这么久,头一次下跪,他停了停,真的一掀道袍跪下了。在王升儒的院落里,环境清幽,只有鸟叫虫鸣,王升儒声音慢悠悠的,“我修的心法是玄同心经,正玄山只传入室弟子,你师兄也学过。”

  王升儒停在他眼前,以顾羿的角度能看到王升儒的靴子尖,师父的声音响起:“玄同心经,首要是六根清净。”

  顾羿像是被佛主给镇压的孙猴子,忍不住就唱反调,“人有七情六欲,真能六根清净吗?”

  王升儒像是想到了什么往事,摇了摇头道:“我做不到。”他说话间一顿,又道:“不过你师叔青牛道长做到了。”

  顾羿听到这个名字愣了许久,突然想到了沈书书说追着老青牛跑了大半座山,咬牙切齿问:“师父我问个问题。”

  学习过程中问问题是再正常不过的,王升儒道:“请讲。”

  “咱正玄山真有牛吗?”

  王升儒皱了皱眉,没明白为什么顾羿会问这么一个问题,跟练功习武一点关系都没有,还是老实答道:“有的,沈道长养在后山,一头青牛。”

  顾羿松了口气,他怕自己忍不住去找沈书书犯杀孽。

  王升儒说话被打断了也不恼怒,道:“我带你来正玄山修道,不是为了让你灭绝六欲,真要如此,该送你去少林当和尚。”

  顾羿问:“那我心中有恨呢?”

  王升儒:“随他去。”

  顾羿笑了下,问:“不劝我放下仇恨?”

  “你不是如来,没有菩提心,为何要劝你放下仇恨?满门被屠的仇,如何放下?”王升儒提起顾家灭门案十分从容,“让你记得仇,是让你来驾驭恨,不是让恨来驱使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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