仗剑当空 第15章

  顾羿若有所思,最后还是把这本《荡尘经》收了,收了之后又一伸手:“任师兄,另一本也借我看看吧。”

  任林少愣了很久,才反应过来小师弟说的什么意思,笑了两声把刚才那本春宫图递给顾羿,一边跟詹天歌道:“看见没,小师弟好学呢。”

  詹天歌一拍脑门儿,觉得这俩人实在是没救了。

  顾羿回了房间,眼前是一本《荡尘经》还有一本《春宫图》,他看《荡尘经》看了许久,上次走火入魔之后他就知道了,人走多少弯路日后总会补回来,他动了点歪念头,内力都没了,这次还要铤而走险吗?

  屋内燃着香,他睡不好觉,詹天歌给他送了安神香,明明安神的东西,现在闻起来越来越烦躁。

  他坐在床边,抛了六角铜钱,仔细一瞧又是平安喜乐,凶兆。

  他细细想着身边人,觉得每个人都像是要害他。

  顾羿心里有事儿,披着外袍出了门,他一个人跑到悔过崖下。悔过崖夜里阴森森的,连鸟鸣都没有,树叶沙沙而动,水流潺潺,黑黢黢的悬崖下有无数影子在动,风吹过时像是有厉鬼在哀嚎。他没感觉到怕,钻进师兄的小竹楼里,连灯都没点,闻着屋内自然的清香才感觉到一点心安,抱着徐云骞的被子闭上了眼。

  “你在我床上干什么?”这时候黑暗中突然想起了一道声音,又低又磁,还有几分不快。

  顾羿猛地睁开眼睛,还以为自己做梦,他坐直了身体,看到黑暗中有一个人影,静悄悄的一点声音都没有。

  “师兄?”

  黑暗中的影子动了动,徐云骞的身形慢慢显出来,他只穿着一件白色里衣,浑身都湿透了,衣服湿淋淋贴着,在黑暗中勾出他的身形,宽肩窄腰腿也长。除了在梦里,顾羿从未见过他师兄这幅模样,像是一只从水里钻出来的艳鬼,头发披散着,发梢正往下滴水,若不是他的脸上带着冷漠,顾羿几乎认不出这是徐云骞。

  徐云骞走到床边,微微俯下身,一滴水顺着下巴沿滴下来,正巧落在顾羿的脖颈上,水珠一滑很快淹没在衣领里消失不见,水滴明明是冷的,顾羿却觉得像是沸水,烫的他一个哆嗦。而徐云骞还没放过他,又问:“你在我床上干什么?”

  顾羿终于反应过来了,这不是梦,真的是徐云骞,他已经将近一年没见过自家师兄,可他为什么回来?

  顾羿往床铺里缩了缩,“我睡不着。”

  徐云骞知道他有这个毛病,皱了皱眉,道:“没人能睡我床。”

  顾羿迎着徐云骞的目光,不怕死地说:“我问过师父了,你不在了,东西就是我的。”

  徐云骞:“……”第一次后悔自己上文渊阁。

  “你怎么在这儿?”顾羿问,他猜测徐云骞应该是偷跑出来,一个月只能上一次文渊阁,出来之后就只能等下个月,徐云骞没掌灯,应该是不想让人发现他在这儿。

  “练剑。”徐云骞直起身子,仿佛对顾羿失去了兴趣,拿着一张帕子擦头发。

  顾羿望着徐云骞修长的手指在黑发中穿梭,有些心猿意马,喉咙发干,问:“然后呢?”

  “没了。”徐云骞的回答很简洁。

  顾羿知道徐云骞常常来瀑布下练剑,大概是在文渊阁修习不知道自己到了什么样的境界,下来试一试是不是达到力可断江,看徐云骞的表情应该没有成功。

  徐云骞一手按在腰上,正准备抽了腰带,感觉到一阵炙热的目光盯着自己瞧,此时一抬眼,问:“你在看哪儿?”

  顾羿梦见过好几次,头一回看到这样的师兄,他清楚知道在觊觎不属于自己的猎物,再往前一步就是犯戒,他忍耐着,小心翼翼潜伏,生怕惊扰他。

  “我出去等你。”顾羿跑出房门,坐在之前的竹椅上,他深吸一口气,冷风灌进肺里,他不敢回头看,听着徐云骞换衣服€€€€€€€€的响动,怎么也压抑不住那颗躁动的心。

  衣服下面是什么样呢?

  片刻之后,徐云骞走出来,换了一件干净的道袍,头发还是披散着,他正准备擦一擦竹椅,顾羿道:“我帮你擦过了。”

  徐云骞一挑眉,看顾羿的目光有些复杂,好像养了一株藤蔓,尽管养的麻烦了些,但刚到家时小小的一棵也不占地方,一个不留神,光阴嗖的一下过去了,这小东西已经越长越大,爬满了整面墙壁,大有要占山为王的意思。

  一年没见,这小东西长大了,不能像以前那样处,徐云骞头一次给人当师兄,不太熟练,坐在顾羿身侧问:“你又犯事儿了?”

  顾羿在徐云骞心里就是个小麻烦,这小东西日日捅出大篓子也不足为奇。

  徐云骞头发披散,衬得他整个人柔和了不少,湿发还在滴水,顾羿眼里却只有那颗小痣,睫毛一颤,眼睛像是风吹过的麦田,再一颤,像是春光拂过水面泛起的光泽,而现在那双眼睛正在瞧着自己,一点怒气也没有,冷漠中带着一点关心。

  那份关心是独属于顾羿的。

  不论怎么想都像是自己做的一场春梦。

  顾羿挪开视线看向别处,不敢看徐云骞,道:“没有。”

  徐云骞又问:“你有心事?”

  顾羿说不出口,道:“没有。”

  徐云骞又问:“一个月后就是试炼,有什么要我帮忙吗?”

  这已经是难得的发善心了,顾羿时隔一年才重新见到徐云骞,还是因为顾羿乱闯碰巧遇见的,下次见面还不知道猴年马月,道:“有,我有件事想问你。”

第22章 考试

  每年试炼都安排到过年前十天,考完试有些学生能回去过年了。任林少早就嚷嚷着想回家看看,詹天歌从来也没说过,顾羿猜测他家估计是关系不太好。

  考笔试的时候顾羿整个人脑子都是嗡嗡的,刚进师门时就学过《灵宝经》,如今一年过去了,愣是没学会,考试的时候跟看天书一样。考试结束听同窗好友聊天,今日的题比起去年的如何,他竟然也听不懂。

  詹天歌跟任林少正聊着,一回头看到小师弟如丧考妣就知道他考砸了,任林少安慰道:“没事,我第一年考一道题都没对,明年就能看懂了。”

  詹天歌也说:“我每年考试就是走个过场,一次也没拿到甲等。反正你跟着王掌教混,上不上文渊阁没意思。”

  “不成,”顾羿斩钉截铁道:“我必须上文渊阁。”

  詹天歌和任林少一下子禁了声,俩人对视一眼,算是弄明白顾羿上文渊阁是要干什么了。

  顾羿觉得挺没劲儿,现在只能求下午的试炼好过点。

  正玄山每年一次试炼设在朝天峰太和宫,试炼名叫“点元灯”,进去之前要签生死状,一笔下去,生死各安天命。太和宫内会有人等着,试炼用不着长老们上场,而是请了十二位道士,每隔半个时辰换一位,这些道士平日在正玄山散修,试炼当天被拎到太和宫陪小崽子们考试。

  大殿内悬挂二十四盏莲花灯座,点燃一盏记一次甲等,点燃了又熄了记一次乙等。

  别的门派试炼或者考核是摘花或者打擂,正玄山不一样,点了的灯有可能会熄,风一吹或者碰了碰火苗就没了。碰到哪个师父,那天风大不大都能影响成绩,考试不光要功夫好,还要运气好,考的是实力,赌的也是运气。

  王升儒亲自送顾羿去的,他是正玄山的掌教,刚一到大家就噤若寒蝉,顾羿才发现师父身上有股不怒自威的架势,只不过自己之前一直也没在意。

  顺序是抽签的,顾羿点背,抽了个第一,也没人给他做个示范,他之前也没旁观过,连个流程都不知道。

  最倒霉的是,有人高呼了一声:“是杨道长。”然后叽叽喳喳议论,幸亏没排到顾羿后头,不然遇到了多难看。顾羿做过功课,听说了杨道长最不近人情,一点面子都不给,很少有人从他那儿讨到好处。

  当时追杀顾羿的四个刺客,其中一个就是被杨道长收拾的,他杀了人该干什么该干什么,平日里不问红尘事,一生只追求武道。

  人一旦倒霉那就是尤其倒霉,顾羿脸色不大好,倒是王升儒拍了拍顾羿的肩膀给他壮胆,说:“你功夫足够了。”

  顾羿还是那副表情,一点也没感觉到自己功夫哪里足够了,王升儒亲传他《玄同真经》他才练到三重而已,太和宫里等着的是个大师,他今日能点亮一盏灯都算是好了。

  顾羿是王升儒的徒弟,以前徐云骞点元灯的时候来观战的人能把整个太和大殿淹了,徐云骞确实也不负众望,招式漂亮,动作凌厉,年年都是第一,最高点了十三盏,至今这个纪录都没人能破。很多弟子来看徐云骞点元灯,回去之后收益颇丰,睡觉时都在梦中拆解徐云骞的招式。

  如今轮到顾羿了,来观战的人更多,但目的不一样,他们大多数都是来看顾羿怎么出丑的。

  杨道长板着一张脸,脸色比棺材板子没好多少,听到锣声响的时候身形突然一动。这就是杨道长跟其他人的区别,一般的长辈都让着小辈一两招,杨道长喜欢速战速决,赶紧解决一个再去解决下一个。

  顾羿还未反应过来,剑锋已经来了,侧身格挡只觉得剑尖上像是压着一座山,一上来就是大招,这杨道长好狠的心。顾羿最大的优点就是冷静,超脱普通人的冷静,他手腕一沉,并不硬抗,顺势卸了杨道长的力,杨道长的剑尖点了地划出一道火星。顾羿趁此机会一跃而起,直追最近的一顶莲花灯座,手里的火折子已经亮了,眼看就要碰到,突然眼前寒光一闪,陡然出现了一柄剑,竟然连蜡烛削去半截。

  果然不简单,现在顾羿有点纳闷儿,徐云骞那日被柳道非击败受了重伤,第二日考试还能点元灯十盏,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顾羿首战失利,作为掌教的亲传弟子实在是有点丢脸,大家都伸长脖子去看王升儒的表情,就看到王升儒面不改色,嘴角还是挂着温温柔柔的笑意,好像丝毫没有受到干扰。

  祝长老摇了摇头,道:“你这小徒弟不太行啊。”

  王升儒只淡淡笑,并没有反驳。

  杨道长真是一点面子都不给,下一招已经来了,比上次更凶猛。顾羿顿在原地,躲也没躲,直到杨道长的剑距离他还有三寸整个人身形一动,他朝后退了半步,与此同时,右手上抬,使出了一个类似横切的姿势,一路削到了杨道长手腕。

  任林少嘟囔着:“我怎么看他刚才那招像是刀术?”

  使刀还是使剑对顾羿来说无所谓,他只是绕个虚晃,足尖踩着杨道长的剑尖借着杨道长的力道一跃而起,身体像是没什么重量一样,轻飘飘落在其中一盏灯台上,唰的一声点亮了一盏莲花灯。他笑起来明明亮亮的,现在长大了些,笑起来像是个风流小公子。

  道童拉长嗓子喊:“一甲€€€€”

  王升儒终于点了点头,笑意比方才更浓了些。

  在旁观战的祝长老挑了挑眉,感觉到顾羿这小子有点意思,他前几招用的都是王升儒的浩仪剑法,最后一招以剑为刀,使的却是顾家刀法第一式“起鹤”。王升儒从不强迫人,你要是想练刀我就让你练刀,刀法剑法融为一体,不怕被人大骂异端,自己求个自在就好。

  祝长老感叹:“你教徒弟真是胆大。”一般教徒弟都教自己的独门绝技,王升儒怎么还帮着顾羿学起刀法了?

  王升儒道:“那是顾骁的儿子。”王升儒收徒总要看看资质,顾羿是顾骁的儿子,他上正玄山之前可是被当做顾家刀宗继承人来培养的。

  王升儒提起顾骁,祝长老像是被噎住了,不再说话。

  杨道长被顾羿钻了个空子,也不恼怒,冷笑一声,一剑划过顾羿手腕。顾羿吃痛,手一松,眼看剑就要落地,竟然左手接过下降的剑柄,初生牛犊不怕虎,就是奔着杨长老面门去的!杨长老每年都要来陪这些小崽子打架,没见过这么胆大的,差点被顾羿给唬住。

  顾羿要的就是这一刻,趁他愣神,已经点亮第二盏灯。但杨道长也没愣多久,他刚点了火苗,剑锋蛇一样如影随形,一剑捅到顾羿肩头,刚点起的烛火突然熄灭,道童拉长嗓子喊“一乙€€€€”

  顾羿捂着肩头后退数步,望着香炉里的半根香,已经点了一根半了,他才点了两盏灯,其中一盏还熄了。时间只剩下一半,他拿三个“一甲”才能上文渊阁。

  任林少和詹天歌为他捏了把汗,不知道为什么顾羿用的都是巧招,至今还未用过《荡尘经》的招式,再不用可能就没机会了。

  杨道长对顾羿挺钟意的,刚才两招实在很痛快,跟其他规规矩矩的门徒丝毫不同,笑道:“你要是接了我这一招,我就算你赢。”

  杨道长修习三十多年,三十岁时登文渊阁七层,内功雄厚,正玄山十二位长老也不敢说自己一定能接下杨道长的招式。

  他一剑下来,大殿内的蜡烛顷刻间熄灭,狂风大作如同刀刃一样让人生疼,剑意从四面八方涌来,直接封锁了顾羿的退路,像如来佛祖的一掌遮天蔽日,顾羿就是那倒霉的孙猴子。有些修为低的弟子已经退出太和宫深怕殃及自己。

  顾羿明明看清楚了杨道长的路数,他跟着王升儒练剑有些时日了,就算是没法致胜也能躲开。但那时候他不知道怎么了,像是被定在原地,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顾羿捂着胸口,嘴里弥漫着一股甜腥。刀光剑影里犹豫就等于找死了。

  那是很奇怪的一幕,连王升儒都微微皱眉,谁都摸不准顾羿耍什么花招,这一招要么硬接要么躲开,被击中只能去死。王升儒人刚一动,祝长老握住了王升儒的手,摇了摇头道:“掌教师兄,别坏了规矩。”

  正玄山的规矩,点元灯时师父不得插手,生死有命,签了生死状就是各安天命。

  王升儒身体僵硬,脸色难看,环顾太和宫四周,意识到一个问题,从抽签第一个抽到不近人情的杨道长他就应该想到,这不是普通的试炼,这是有人想要顾羿的命。

  任林少伸长脖子,心里比谁都着急,来的时候都是签过生死状的,碰到一个不好惹的道长重伤都有可能,小师弟怎么就楞在当场了?

  难道《荡尘经》真的出问题了?

  任林少根本就不敢看接下来的比试,看着近在咫尺的剑光想,小师弟完了。

第23章 奸细

  顾羿硬生生受了杨道长一招,被拖下太和宫时人已经重伤。沈书书从医庐里赶过来,道童进进出出的,手里拿着的都是带血的白布,很多人都在猜顾羿到底能不能挺得过今天晚上。

  正玄山上下一片凝重,没想到王掌教最小的徒弟命还是这么薄,后来沈书书说生死有命,他能用的办法都用过了,让王升儒去准备准备后事。

  王升儒去看过一次顾羿,摸了摸顾羿的手,似乎有很多话要说,最后只是沉重叹息一声,一滴浑浊的泪落在顾羿的手背上。他探了探顾羿的脉搏,竟然也没有多说什么话,扭头就走了。很多人说王升儒是受不了这份罪,以前那么多徒弟都出事了,跟顾羿才处了几年,两人刚有点熟络就要给他送终。

  有道童上文渊阁给徐云骞送信,让他今夜下来,兴许还能见一见他的小师弟。

  丑时,顾羿的房间里空荡荡的,只有一个道童在守着他,师父看过一眼就走了,师兄到现在也没来,就剩下顾羿一个人孤零零地躺着,道童给顾羿盖了盖被子,觉得这人怪可怜的。

  这时候,咿呀一声,有人推开了门,道童抬头一看,一个男人站在门口,“我来看看小师弟。”

  道童叹了口气,心想顾羿人缘还不错,好歹有人能在临终时陪陪他,那人又说:“我有些话想跟他说,你先出去吧。”

  道童心想着以顾羿现在的状态估计什么也听不懂,但也没好意思说出口,替他关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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