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胜算要不要去试试?也要, 这样才不算愧对自己。
顾羿没有任何立场劝说徐云骞, 假如今天山上的是极乐十€€三陵, 顾羿知道自己不是对手, 也会前去赴死,这是给已死之人的交代。
徐云骞走后,年先生守在山脚, 他双手揣着袖子, 风雪落在这个老人脸上,眉毛上结着一层霜,年先生像是一夜之间老了十€€岁, 顾羿问:“你就这么看着他去送死?”
徐莽不是托年先生照看徐云骞的吗?年先生不是最怕这位小少主出事吗?
年先生叹了口气, “曹海平托人寄信下来,上面还有一百条人命。”天樾山门徒何其无辜, 徐云骞一日不上山,曹海平就杀一个人,直到徐云骞来。
如果€€这事儿搁在顾羿身上, 天樾山一百条人命跟他有什么关系?但他师兄是徐云骞,不可能放着一百条人命坐视不理€€。
顾羿是草莽,他师兄要当侠。
年先生看了看顾羿, 觉得这人性格偏执,竟然劝慰道:“这是少主的心愿。”
顾羿这次真的无话可说,人在什么位置上要做什么事,年先生是徐云骞的忠仆,在他的位置上,忠字排第一不可逾越,徐云骞想上山那就上山,年先生揣着袖子站在山下是为了给他收尸。
年先生是他的家臣,孟夺锋顶多算是徐云骞的客人,这些€€人都劝不动他,可能哪怕他爹徐莽来了都不一定能劝动。
顾羿转身就走。
萧烬松了口气,觉得顾羿并不偏执,劝说不动就不强求。
顾羿策马而行,前面就是孟夺锋的马车,他招呼也没打,整个人凌空一跃,马车夫反应过来顾羿已经就在眼前了,与顾羿在空中换了一掌,紧接着被他打落在地。
马车夫在雪地中滚了一圈,再抬起头来只看到顾羿五指做爪已经探向马车帘,大叫一声:“不可!”
顾羿听都没听他的,他行动之间没有什么逻辑可言,萧烬赶过去时顾羿已经一手探进马车,一把拽住孟夺锋的领子,将孟夺锋整个人从马车里拽出,风雪劈头盖脸涌上来,孟夺锋被顾羿拽了个莫名其妙,脸霎时间被冻得惨白。
孟夺锋皱了皱眉,完全无法理€€解顾羿要干什么。
“我要你的血。”顾羿毫不客气。
现在饶是孟夺锋都有点愣神,他眨了眨眼才反应过来,笑道:“你不觉得有点强人所难吗?”
顾羿神色不动,反问:“你不想卖徐莽一个面子吗?”
孟夺锋愣住了。
顾羿太了解孟夺锋这个人,一无所有只想往上爬,跟在徐云骞身边不是为了保命,真的保命来天樾山干什么?他是想搭上徐莽这根绳。孟夺锋帮徐云骞分析过善规教的利弊,有劝说过徐云骞此时不该上天樾山,但他的话徐云骞根本不听。
孟夺锋与徐云骞相约,一天时间,假如徐云骞还未下山,孟夺锋自行决定去留。
但顾羿说的没错,只要他愿意救下徐云骞,到时候一定能从徐莽那儿讨到好处。
孟夺锋仔细思索着,一边打量着顾羿,对上那双狭长而冰冷的眼睛,道:“我猜我没得选。”
顾羿定定看着他,“我没说你有的选。”徐云骞已经上山,能拴住顾羿这条野狗的人走了,哪怕顾羿要杀孟夺锋也无人能阻止,他说要孟夺锋的血只是礼节性地问问,割喉放血这事儿顾羿能做出来。
顾羿递给他一把匕首,对他挑了下眉,孟夺锋咬了咬牙,刀锋划过手腕,孟夺锋的体质似乎跟常人不同,他出血量极少,这么深的口子只有极少的血流出来,一滴滴落在白瓷瓶里。
取血这件事比顾羿想的要久,差不多过了两炷香的功夫才弄好,孟夺锋脸色惨白,像是从鬼门关走了一遭,用帕子捂着受伤的手腕,道:“我不知道有没有用。”当时老楼主怎么痊愈的其实是个谜,孟夺锋这个药人有几分成功,有没有成功都难说。
顾羿闻言神色未动,他看着孟夺锋,很€€出奇地说了句:“保重€€。”
说罢他整个人一跃而起,人已经朝着天樾山奔去,孟夺锋愣了很€€久,望着顾羿的背影,一时间没理€€解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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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云骞越往上走越是心冷,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一路往上蔓延,直到他走到了天樾山顶,山顶有一座山神庙,供奉着当地神仙,以前楚九邪就住在此处,他有一把“神剑”名叫九知,每年都有剑客前来挑战,最后都败在九知剑下。
楚九邪的功夫远在梅望溪之上,天下十€€大排第九,第十隔几年就要换一换,第九岿然不动了很€€多年,是因为楚九邪无心挑战,他被称为剑痴,一心只想守着他的天樾山,远离江湖纷争,十€€大排名如何根本不在乎。
现在,楚九邪的头颅挂在山神庙上,血已经流干,寒风吹过时摇摇晃晃,像是个人皮制成的灯笼。
明日起江湖格局将骤变。
“等你好几天,有点无聊,你一天不来,我就杀一个人,你是王升儒养出来的,肯定不忍心,总会来看看。”
声音很轻,但每个字都能让人听到,此时回响在山神庙里,如同鬼泣,徐云骞只听到声音没看见人。
“你不觉得挺有意思吗?”曹海平又说。
徐云骞一回头,看到曹海平坐在石阶上,穿着一件灰色的羊皮裘,手里拿着一个红柿子,慢条斯理地吃着,两手沾着粘液,如同茹毛饮血。
徐云骞等曹海平等了很€€多年,以为这人是个缩头乌龟永远不会再犯中原,现在终于见到,第一反应竟然是怕,他多少年没怕过了?
“你不是想杀天下第九吗?我现在就是天下第九。”曹海平抬头看了一眼。
善规教低调行事,曹海平此次出山偏生要高调,名门大侠能弄出一个江湖十€€甲子排名,现在曹海平要当天下第九,一路杀上去,直到杀了天下第一王升儒,把这江湖搅动得不得安宁。
徐云骞没说话,而是静悄悄打量着天樾山顶峰,门徒都被关进正殿,隐隐能看到几个人影,如同一群挤在一起瑟瑟发抖的羊群,这帮人都是有血性的,被曹海平吓了好几天彻底没了心气,尤其是掌门的脑袋还挂在屋檐下。
曹海平吓唬人真有一手。
曹海平自说自话了一会儿,没听到回应,抬头看他一眼,道:“你长大了。”
徐云骞长大了,他已经不再是那个只能躲在师兄背后的小师弟。
曹海平毫不掩饰打量徐云骞的眼神,像是猎人紧紧盯着自己的猎物,又像是居高临下打量着一只蝼蚁,那目光很€€赤€€裸,“我等你等了很€€多年,我这副身体快不行了。”他太瘦了,像是一具行走的骷髅。
徐云骞握上了剑柄,拇指一旋,虎口紧紧贴着冰冷的铁器,曹海平谈论他时像是在谈论牲畜。
曹海平好像习惯徐云骞沉默,这小师弟从小就板着一张脸,有着不符合孩童的冷静和€€成熟,以前在正玄山的时候经常让曹海平感觉心里发毛。曹海平慢条斯理地吃柿子肉,吃得满嘴都是,让徐云骞本能厌恶。
他好像不在乎徐云骞会不会搭话,话锋一转,“不过我现在觉得你师弟挺好。”
他话音刚落,徐云骞瞬间出手,手中长剑爆发出一阵寒光,剑尖直指曹海平。
曹海平整个人猛地后仰,长剑削过他的下巴,在收势时一掌拍向地面,整个人腾空而起,眨眼间已经后退一丈,落在山神庙顶,就在楚九邪脑袋上的那片瓦檐上。曹海平衣袍宽大,天樾山上风这么大竟然连晃都不晃一下,内力灌满他的衣袍,让他看着如同神仙。
但徐云骞知道这人是个恶鬼。
曹海平手里还捧着柿子,摇了摇头,“你从小就脾气不好。”
徐云骞跑了两步纵身而起,竟然直追曹海平,剑很€€快,如同破竹,但曹海平比他更快,脚下不知道在踏什么阵法,无论如何徐云骞都碰不了这人的衣角。
“怎么?”曹海平不显狼狈,两指夹着他剑尖,笑道:“说到顾羿你生气了?我以为你们分道扬镳了。”
“闭嘴!”徐云骞大喝一声,就算分道扬镳那也是他师弟,轮不到曹海平来论处!
徐云骞手腕一旋转,脚步一错,竟然凌空一脚踹去,徐云骞路子有点野,这几招不太像是名门正派教的,颇有殷凤梧的风格,曹海平被踹一脚,只能朝后跃去,他如同一只猫,脚下是屋檐瓦片,往后急掠却没有弄翻一块。
曹海平有些€€讶异,感觉徐云骞的回应很€€有意思,道:“你真动情了?”
曹海平好像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哈哈哈哈大笑起来,自从他被驱逐出中原,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笑过,徐云骞竟然会动情?那么严厉不近人情的王升儒竟然纵容他两个徒弟?当年他跪下来求王升儒,这师父也一点都没心软。
何其可笑!
他得知这件事后彻底对徐云骞失去了兴趣,徐云骞于他来说已经没用了,从腰侧抽出长剑,正是楚九邪的那把九知,一直到现在,曹海平才打算第一次真正出手,动手前,他很€€平静地说:“说起来我应该谢谢你,你跟王升儒帮我养了条好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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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小疯子
顾羿没上山之前徐云骞是王升儒最小的徒弟, 他被徐莽送上正玄山时才六岁多点,他最大的师兄曹海平三十,都能当徐云骞的爹了, 最小的师兄霍风澜也已经十九。
三师兄霍风澜总喜欢来逗他,觉得他怪有意思的, 徐云骞那时候还未长开,包子脸大眼睛, 若不是穿着一身道袍, 远远望去还以为是个粉雕玉琢的女娃。只不过永远都板着一张脸, 看上去凶巴巴的不好惹, 小小年纪也不知道经历了什么事儿。
三个师兄性格迥异, 大师兄曹海平温厚,二€€师兄林晟人有些无趣,三师兄霍风澜有些顽劣。三人性格太不相同, 徐云骞没来之前三个师兄总会有多处不和, 徐云骞来之后,三个人倒是出奇一致,不论什么脾气对这位小师弟都是极好。
那一日, 大师兄曹海平得知自己可以上文渊阁九层, 师父带着三个师兄弟前来相送。大家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只要曹海平上了文渊阁九楼, 他下€€文渊阁后可能执掌正玄山掌教印。
当天霍风澜还跟徐云骞开玩笑,“小师弟,大师兄要去当掌教了, 你没机会了。”
徐云骞偏了偏,“别摸我头。”
霍风澜偏生要去揉两下€€,徐云骞又打不过他, 觉得他气鼓鼓的样子很有趣。
林晟面无表情呛了一句,“说的好像你自己有机会一样。”
霍风澜拍了拍徐云骞的头,对林晟道:“咱俩彼此彼此。”他说话间有点咬牙切齿的,跟林晟不太对付。
两位师兄真心道贺,只有王升儒面带忧愁。
当天曹海平没有下€€文渊阁,众人都回去睡了,一直到了后半夜,徐云骞突然听到隔壁传来一声惨叫,“师兄,你要干什么!”
紧接着就是打斗声,刀剑声中他听见霍风澜叫自己的名字,“云骞!躲起来,别出来!”
徐云骞从床上坐起,他不知道怎么想的,从枕头下抽出一把短剑,正玄山入门弟子人手一把,对于一个六岁的孩子来说有点重,连他自己都无法解释这个动作是什么用意,门外守着的是两位师兄,如果他们战败,徐云骞有什么胜算可言?
徐云骞把短剑放在膝盖上,冷冷地看着门外的打斗,好像真的准备看到曹海平后去拼死一战。
鲜血唰地一声泼上门扉,纸窗户被滚烫的鲜血浸透,像一簇红梅。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咿呀一声被推开,一个男人站在门口,背光,看不清人脸,只能看到一片浓黑。
徐云骞捏紧了手中的剑。
那人向前走了一步,脸慢慢露出来,王升儒身受重伤,即使如此也要来看看自己的小徒弟。
徐云骞放下心,他想越过王升儒看看自己两位师兄如何,但他整个人被王升儒捞过,宽大的胸膛挡住他的视线。
“没事了,”王升儒捂住他的眼睛,“别看。”
一直到最后,徐云骞都没见过院中的景象多么恐怖,王升儒为他挡住一切,却忘记自己当天手上带着血,鲜血还是滚烫,曾经为他两个死不瞑目的徒弟合眼,如今又盖在徐云骞眼上让他别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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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樾山顶山神庙,被称为北境之巅,山神庙临崖而建,下€€面就是万丈深渊,稍有不慎粉身碎骨,屋脊狭窄,只能容纳成年人一只脚的宽度,两个人在这狭窄之地动起手来大开大合,收势又小心翼翼,落地时尽量保持平稳。
普通人在山神庙上站都站不稳,遥遥望去俩人如同仙人斗法。
曹海平出手不留余地,徐云骞走不过十招,他的剑像跗骨毒蛇,阴冷而没有丝毫温度,第一剑,斩断了徐云骞的剑尖。
第二剑,切进徐云骞的左肩。
第三剑,险些取了徐云骞的首级。
脚下€€瓦片被击碎,曹海平手中九知所到之处瓦片横飞,五脊六兽包括骑凤仙人统统被斩首,山神庙上铺着琉璃瓦,每当日出日落时阳光照射上去流光溢彩如同仙境,此时几百片瓦片同时震动,曹海平的剑下€€,琉璃瓦像是镰刀下€€的麦子,被铲平被碾压成齑粉。
徐云骞只能退,他不得不退。
徐云骞天之骄子,短短一生少逢败绩,上次让他感到如此无力招架的还是十六岁时遇到的柳道非,但此地不是正玄山,也没有一个文渊阁里的殷凤梧来救他。
他只有一个人,非生即死,一招落败可能尸骨无存。
徐云骞落在飞檐上,退无可退只有脚下€€方寸大小的一块飞檐,风雪大的吓人,只要他一口气提不上来,风吹一下€€他就能跌入万丈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