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血慢慢从他的嘴角流下€€,刚开始一滴,后来越来越多,让他不得不掩嘴擦拭,他受了伤,比外伤更恐怖的是内伤。
曹海平也察觉到了,这应该不是徐云骞真正的实€€力,他本来就受伤了。曹海平很快就想明白这件事,九落诀练到瓶颈时,就像是养的巫蛊一样开始反噬修炼者,他内里已经千疮百孔。
徐云骞希望与楚九邪一战突破瓶颈,楚九邪是剑痴,徐云骞与他约战不论是输是赢对他来说都大有裨益。但现在楚九邪死了,曹海平不介意当一回好人,“给你一次机会。”
给你一次机会,曹海平说,给你一次机会杀了我。
徐云骞深深喘息,感觉自己五脏六腑像是烂了,听到这句话之后慢慢抬起头,他紧紧握住手中剑柄,眼神冰冷,最后一次机会,战则生,退则死,他无路可选。
“这一剑是为了林晟和霍风澜。”
徐云骞气息不稳咬字很轻,但曹海平还是听清了,多久了,多久没人跟他提起过这两人的名字,现在听到有种恍若隔世的错觉。
趁着曹海平愣神,徐云骞脚下€€借力,在他腾空而起时,那块飞檐被瞬间踩裂。徐云骞的剑甚至比之前还快,舍生忘死,破空而至,把所有的偏执与狂妄都压在这一剑上。
曹海平微微皱眉,左脸出现一道细小的剑痕,最初是一道白色的平平无奇的伤痕,然后血珠溢出,大片鲜血滚出来,让他半面浴血。
他笑了,徐云骞少年天才,到这个份儿上依然不容小觑。
不过,可惜了。
狂风大作,漫天飞雪如同刀屑,刮在脸色生疼,但再€€疼疼不过剑伤。曹海平手中九知已经贯胸而过,鲜血顺着剑尖一滴滴落下来,徐云骞捂住胸口,有些不可置信,他想过自己会败,未曾想过会败得如此彻底,自己舍生忘死的一剑只划伤了曹海平的脸。
曹海平不是什么正道人士,他深知一旦下手最好斩草除根,他向前一步,手中的剑也送出一步,但他动作缓慢仿佛凌迟。
曹海平缓缓逼近他,剑身一寸寸嵌进去,“我告诉你一件事。”他说话声音很轻,仿佛在施舍,“你们找顾家灭门案的真相找错地方了,你应该上文渊阁九楼。”
他们兜兜转转,下€€山去寻找真相,去了百灵楼,找到孟夺锋,本想再去开云寨。但假如徐云骞当时选择不下€€山,继续在文渊阁修习直到能登上九楼,他会知道,事情的真相其实在原点。
只不过徐云骞知道了会如何呢?会像曹海平一样发疯入魔道吗?
徐云骞并没有露出什么惊讶的表情,或者说现在的情况已经很难再做出什么表情,他怎么会猜不到?十六岁时他就知道和王升儒有关,他知道曹海平上过文渊阁九楼,几€€番联系下很容易猜出来正玄山可能有他目前无法探寻的秘密。
但他选择下山,没有从师父入手深究,因为无法承担后果。
顾羿之前说徐云骞骗他,这句话一点错都没有,徐云骞骗他的可不止那一件。
“哎,”曹海平深深叹了口气,他哪怕入魔了,身上也有在正玄山上浸泡三十年的道心,他身上的气质太复杂,有些亦正亦邪,看着一个少年天才陨落反而有些可惜,“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拿剑?”
他言语间很平静,如同一个长者在跟徐云骞论道。
正玄山上经常有道士谈经论道,论道三天三夜,有人大彻大悟,有人了却残生。
他为什么拿剑?王升儒也曾问过他这个问题,小时候他以为自己要去打败徐莽,上正玄山之后他历经两位师兄之死,对曹海平恨之入骨,十三岁时就誓杀曹海平。
现在看来这两个答案不对。
他问过王升儒练九落诀真的要了断情缘不能动情吗?王升儒摇了摇头,觉得他们对天下大道有所误解,“有爱,有恨,去体悟,去经历,一切随自然。”
修道要心如止水,但不是让人放弃六欲,历经一切方能放下,那是得道,害怕受伤不去经历那是懦夫,王升儒就曾经是个懦夫。
徐云骞下€€山去体悟人生百态,去爱去恨,仍然不知道为什么拿剑,一直到现在他都没想明白这个问题。
可惜已经不用再想了,曹海平耐心有限,长剑抽出,似乎是怕徐云骞死的不够绝,一掌拍到他胸前,这一掌用足了内力,哪怕徐云骞未曾受伤也要断半条命,更别说他现在这副残躯。
徐云骞的身体朝后仰去,背后就是万丈深渊,如同一只断了羽翼的飞鸟,眼前的一切都在后退,距离他越来越远。
就在这时,他看见一道黑影,来人轻功很好,突然从林中窜起,裹着一道劲风,一脚踏上已经破败不堪的山神庙顶。
是顾羿。
他本来极其畏寒,进了北境之后把自己裹得像个熊,如今大概是嫌那一身貂皮累赘拖慢他的速度,脱得只剩下一件单衣,他身形单薄,在这一片白茫的北境之巅里像是一把窄背苗刀,势要把这混沌天地一刀劈开。
他对徐云骞伸出了手。
可顾羿来的太迟,指尖只碰到了徐云骞的衣袍,眼睁睁看着徐云骞的衣角从自己手中滑落,来不及了,没人能救得了他。
顾羿没有片刻的犹豫,好像根本就没思考什么东西,或者说来时做好了一切打算。
他纵身一跃。
徐云骞这辈子能忘了很多事,但永远忘不了那一幕,狂风把顾羿的衣袍灌满,黑发凌乱随风飞舞,让他看着不像是个人,像是一只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的妖孽。顾羿好像并不会怕,正常人都会怕,为什么他不会?他不怕死也不怕被摔成肉泥,眼神那么坚定,好像跟他师兄一起去死不是什么可怜事,跟他共死是理所当然。
终于,顾羿碰到了他的衣袍,结结实€€实€€抱住他。
那是他的小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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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坠崖
天樾山是北境之巅, 壁立千仞,下临无际。
天纵刀在山壁上€€划出一道€€长长的火花,他们一直在下坠, 巨大的冲击力震得顾羿手€€臂发麻,刚养好的腕骨此时再次开裂, 他右手€€持刀,左手€€拉着如同千斤重的徐云骞, 两方拉扯下整个人像是被撕成两半。
片刻之后天纵像是卡住了什么, 下坠趋势被阻, 两人被卡在这山壁之间, 朝下看去, 脚下依然€€是白茫茫的一片看不清地面。
风雪很€€大,吹得他左右摇摆,顾羿一只手€€已经€€撑不住, 一瞬如同一年那€€么漫长。
徐云骞伤得很€€重, 顾羿认识他这么久没见过他伤成这样,胸前一个巨大的血窟窿,鲜血浸泡了他的前胸, 嘴角血迹不断溢出, 顾羿心里一沉,他不敢保证徐云骞还能活多€€久, 剑伤贯胸,心脉可能都断了,他这个伤势沈书书亲自来了都不一定有€€办法。
“师兄?”顾羿盯着徐云骞的头顶叫他的名字, 要不是顾羿紧紧拽着他的手€€腕,摸到了一丝脉搏,还以为他死了。
可是徐云骞没回答他, 脉搏越来越微弱。
天地茫茫,只有€€顾羿的声音回荡在山谷中,他听不到任何回应,让他心里发慌,“徐云骞!”他又叫。
别睡过去,睡过去就€€没救了。
徐云骞的食指动了动,发出一阵微弱的回应,“……嗯。”
顾羿差点因为这声嗯给他跪下来叫爹,“徐云骞,你€€有€€病吗?”
顾羿声音都在抖,哪里都疼反而顾不得冷,“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什么都不说€€我怎么懂你€€?把你€€心掏出来看一看吗?”
一直都是顾羿追着他跑,顾羿先动的情,顾羿先吻的他,顾羿下的药,喜欢是顾羿说€€的,他甚至不知道€€师兄到底喜不喜欢他。
徐云骞听到这句话苦笑一声,顾羿干了这么惊天动地的一件事,劈头盖脸第一句话竟然€€是这个,好像是刚才那€€一架不够尽兴,现在追他进鬼门关也要叨扰他,“你€€……跳下来……跟我……吵架的?”
徐云骞的声音很€€轻,断断续续的,被风雪吹走了大半,顾羿努力听才听懂,一口咬定,“对,我就€€是来吵架的。”他还想€€再吵两句让徐云骞提提神。
徐云骞眼皮有€€些沉,他一手€€被顾羿拽着,对方紧紧扣着他的手€€腕。他当了一辈子天之骄子,仰慕他的,喜欢他的,敬重他的数不胜数,愿意这么拽着他的,只有€€顾羿一个。
徐云骞知道€€自己活不久,一张嘴就€€涌出血沫,“顾羿,你€€听我说€€。”
顾羿突然€€不想€€听了。
“曹海平说€€顾家灭门案在文渊阁,”徐云骞不管不顾,到这个份儿上€€他已经€€不想€€再骗顾羿了,鲜血呛入喉咙,说€€话都已经€€是勉强,“如果€€孟夺锋那€€边有€€诈,回去找师父。”
王升儒和孟夺锋相比,徐云骞更信王升儒,顾羿是他从小养大的,不管王升儒和顾骁之间是设么恩怨,师父总不可能对顾羿有€€杀心。
“答应我一件事。”徐云骞声音越来越弱,顾羿感觉他抓着自己的手€€已经€€逐渐无力松开,风雪中,他听到徐云骞说€€出的后半句话:“别弑师。”
别弑师,这三个字很€€轻,被北境的风雪一吹就€€吹没了,但顾羿还是听清了。
事情未曾发生时一切都有€€周转的余地,顾羿若是杀了王升儒,前途毁于一旦,为武林正道€€所不容,为天下不耻,一旦弑师顾羿这辈子就€€没有€€回头路可以走。
徐云骞不是非要让顾羿走正道€€,只是邪门歪道€€太难走了。
他舍不得。
顾羿听到这句话竟然€€笑了:“你€€挺坏的你€€知道€€吗?”临死之前也让他不得安生,还要给他一道€€紧箍咒,死了也要管着他。
“听……话……”徐云骞垂着头,再抬头看一眼顾羿的力气都没有€€。
顾羿咬了咬牙,本来还想€€说€€什么,听到这句听话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假如徐云骞今日要死,听到最后一句话是顾羿跟他的争吵,那€€该有€€多€€难过啊。他有€€点想€€哭,可风雪吹着,像是有€€人在用刀割他的眼睛,他只感觉到一阵涩疼,什么都没留下。
“好。”
我听话。
突然€€,一阵崩裂声,脚下悬空,两人只能靠一把刀支撑,上€€面石块松了松,骤然€€开始下坠,顾羿几次想€€要稳住都稳不住,崖壁无处着力,只能被动往下坠。
坠落过程中,他险些抓不住徐云骞,本来扣着徐云骞的手€€腕,一时手€€滑差点放手€€,最后只捞到了他的手€€心。
片刻之后下坠停止,天纵刀卡住了山缝,顾羿全€€身发麻,其实不太确定自己到底抓住了什么,他低头看去,看到了徐云骞的脑袋,自己正捏着他的手€€指。
两个仅靠手€€指相连。
顾羿想€€用力握紧些,但无处用力,他双手€€发麻已经€€崩到极致,他快不行了。
“放……手€€吧。”徐云骞的声音传来,他伤势太重,大限将至,救下来也不一定能活,何必要再垫上€€一条人命。
顾羿感觉到徐云骞的生命在消失,他快死了,但顾羿不认,“不放。”
他被吊在这山崖下一手€€握着天纵一手€€拽着徐云骞,他哪边都不想€€放手€€,可事实不允许他两全€€,右手€€腕骨的骨裂越来越大,疼得他脸色发白嘴唇哆嗦,他再这么疯癫下去容易把自己的命玩死。
天纵被压得弯到极致,这把刀坠不住两个男人的重量,徐云骞快死了,顾羿放手€€才是明智之举,他这么聪明的一个人,肯定能想€€明白。
“顾羿,”徐云骞叫他的名字,“放……”
他话音刚落,顾羿的手€€一松,他放手€€了。
顾羿松开了握着天纵的手€€,那€€是他爹的刀,好不容易失而复,现在被悬挂在天樾山壁,可能这辈子都没机会来取,他紧紧抱着徐云骞,下坠时凑在徐云骞耳边说€€了一句话,“我还你€€的。”
三次,顾羿欠了徐云骞三次,现在还了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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肩背撞上€€树枝,额角磕上€€凸起的石头,尖锐的石头像是一把刀划伤了他的大腿,顾羿怀抱着徐云骞,松手€€之后手€€中照月劈上€€山壁,这把短刀只坚持了片刻,接着他们如同一颗滚落山崖的巨石,只能听天由命。
他们撞上€€山壁上€€的枯树,砸上€€鹰隼的鸟巢,滚过凸起的石壁,最后狠狠砸进雪中。
顾羿从未这么疼过,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疼,但他太冷了,那€€股疼仿佛错位,明明伤在手€€肘他却觉得胳膊疼,明明伤了脑子他却觉得肚子疼,他连疼痛都无法感知。
他没死,可是没有€€这么无力过,他挣扎着爬起来,血液已经€€被冻住,行动如此不便,他想€€动动手€€指却感觉不到手€€指的存在。
雪地上€€有€€一大片血迹,他看到血的那€€一刻眼睛如同被刺痛,他猛地闭上€€眼睛像是在逃避,可是现实没有€€,他后脑一阵剧痛,疼痛迟钝地传来,他后脑大概有€€个豁口,得益于天气太冷,血流的不是很€€快,可是后面疼痛而冰冷,让他觉得自己脑袋都漏风了。
他挣扎着爬起,然€€后又狠狠跌落回去,骨头应该裂了好几处。
眼前的一切都很€€扭曲,只能看到一阵白茫茫的雪,刺痛和寒冷要把他逼疯,他在寻找徐云骞。
远处有€€一个人影,顾羿看到他,因为双腿无力只能爬过去,雪下得很€€大,迷了他的眼,明明不远的距离却要走很€€久。
终于,他摸到了他的身体,他放了下心,觉得自己碰到了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