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剑行 第17章

  公羊月捡起地上的弯刀,朝晁晨脑门一挥:“要不把你抵给他?”

  晁晨睁开一只眼,往上瞟,发现那锃亮的刀在离那帻帽一寸的地方停住,赶紧抚了抚心口顺气。

  公羊月扬手把刀插在拴马桩子上,解开钱袋口朝下,只见里头“咕噜噜”滚出的全是黑心石头。再看身前那文士瞪眼,频频后退,生怕砸了脚趾的模样,他不由得舒心大笑:“谁叫双鲤那死丫头如此抠门,刚才那可是我全部家当。”

  “可这也……”

  “也什么……卖了你谁来给我牵马?”公羊月把四匹马的缰绳往他左右手各塞了两个,自己两袖翩跹走在前头。

  四匹马并行,本就不宽阔的街道被他一人占满。活到如今,晁晨可算见识了什么叫招摇过市,什么叫旁人指指点点,他面皮薄,又气又臊,跟在后黑着脸:“你不是说这马体格不好,那买来做甚?”

  “诺。”公羊月停步,指着铁架钉钩,还有磨刀的光膀大汉。

  大汉操着两把菜刀,冲晁晨露出一口老黄牙:“小公子,卖马呢?”

  “卖,卖。”

  晁晨赶紧把马给了屠夫,后者叫来媳妇,全给拖到土屋后头的院子等杀。公羊月接过钱币,摊在手心一枚一枚的点,颇有双鲤财迷的风范。

  “马肉又硬又柴,也会有人买。”晁晨瞧他如此生财,免不了酸了一句。

  公羊月把钱仔细收好,一边推着他往马市去,一边驳他:“你以为个个都像你一样牙口不好?西域三十六国里头,乌孙人最好马肉,制成肉干,便是他们顶好的干粮。这里官不管市,私下里动脑子,能套到不少钱。”

  没有钱,在西域寸步难行。

  晁晨呆立在原地,过去际遇不凡,从没愁过钱花,即便最穷困潦倒的时候,也遇得书馆收留,这样的生活太真实了,真实到他说不出钱财乃身外之物。毕竟,闯江湖的游侠儿,身无田庄地契,又不是个个劫富济贫。

  “愣着作甚?这匹给你了。”公羊月指着马棚里一匹半大的小马驹。晁晨黑着脸拒绝,他便得寸进尺:“你确定,难不成你想跟我骑一匹?”

  果然,晁晨这般熟读圣贤书的,全不懂老油子讲价都是坐地起,只能干磨牙:“不要脸!”说着乖乖去拉小马驹。

  高头大马可要贵多了。

  公羊月数钱,递给贩子:“刚刚够,一钱不少。”等走到客栈,公羊月瞧着庖屋前那头拉磨盘的驴,那叫一个悔,不由道:“早知道买头驴,还能再省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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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天水走西北,不似中原五里一亭,十里一驿,路上草木凋敝,抬眼不是荒原,便是赤红色的秃山连天,左右都是战乱弥生的凄凉景。

  公羊月打了个唿哨,和乔岷赛马在前,双鲤骑术一般,夹在中间,唯独晁晨最惨,骑术极佳,偏偏那小马驹撒欢打转,走五步退三步,眼看被落在最后头。

  跑过了一片土坡,将要下行,公羊月朝四周打量一眼,朝乔岷做了个手势,两人登时齐飞而出。

  同一时间,两马前跪,被绊马索绊了个正着。

  四面埋伏的人自土里冒头,当先的可不是昨日那马脸贩子,公羊月拔剑飞掠,杀入人堆中。

  “来得正好!”

  这些人都是西北草场上的马贼,劫来的货物会化整为零,拉到附近市集镇子城池里变现,也不知是不是最近点子太少,难以糊口,那拉货的马竟也没放过,给弄去唬弄些愣头青、冤大头。

  公羊月可没什么捉贼的烂好心,纯粹是想搞点盘缠,顺便换马。千里马都有价无市,真正好东西还得数这些马匪吃饭的家伙。昨日故意放话警告,等的就是今天半路打劫。

  乔岷在后掠阵补刀,公羊月打得兴起,二人哪里像被截杀,分明是追着痛打落水狗。

  那马脸男人折兵丢将,钻地术往土里躲,匆匆逃命,可公羊月不给机会,一剑落地,只瞧血水浸没黄土,随剑尖勾出一枚钱币,自空中倒飞,将好落在随之而来的晁晨的怀中。

  “我的钱可不是那么好拿的,”那人若是聪明,就该收钱跑路,可惜偏偏见钱眼开。公羊月收剑,“来得迟,错过了好戏。”

  晁晨看着一地尸首,没吭声。

  他虽有些迂腐,但还不蠢,这枚钱分明是昨个给出去的那枚,钱眼一侧有个不足米粒大小的细口。原来那贩子同马匪一伙,公羊月是故意露财引诱?

  这小马驹?

  脑中闪过一念,晁晨只觉背后发凉€€€€公羊月脚力好,轻功好,但论骑术,自己却能侥幸胜一筹,如果让他骑了匹好马,恐怕以自己的性子,绝不甘落人之后,一马当先等来绊马索栽下去,就是活脱脱的靶子。

  想到这儿,他不由看向公羊月,神色复杂。

  “别想太多,真的只是穷。”公羊月似看穿了他的心思,把他从小马驹上赶了下来,给几人换马。

  双鲤根本没顾得上搭话,已经越过沙地上的死尸,扑上前将马匪的马截了下来,抱着马脖子,两眼写着发财:“就这匹,汗血宝马呀!”

  “贪财小心得不偿失。”

  捡漏也得挑时候,好马在敦煌就是块活招牌,容易引得人觊觎,不怕恶人抢,就怕小人缠。公羊月示意乔岷把马放了,只留了四匹不好不差的,随后牵了匹枣红色的给晁晨:“这是匹老马,你武功最差,而老马有灵性,必要时会助你脱困。”

  说罢,他走到沙坡另一侧,抓着发辫,把抱着马腿不松手的双鲤拖了出来,扔到了马背上,随即一鞭子。

  马儿嘶鸣一声,载着小姑娘扬长而去。

  空中余留带着哭腔的一声哀嚎€€€€

  “我的钱!老月,你个赔钱货!”

  晁晨走到公羊月的马下,一把拽住他的缰绳,把头埋在阴影里,许久后才吞吐道:“去敦煌找线索前,我不会再给你添麻烦,但……你能不能不要再提无礼的要求?”

  “什么要求?”

  “譬如……”老枕着他胳膊睡觉这算什么?晁晨左右为难,实在找不到合适的词,一开口:“陪|睡?”

  公羊月一口酒喷在前来催促的乔岷脸上,后者拿袖子抹了一把,脑袋上像顶了十里的乌云。

  “你说得有道理。”

  “你答应了?”

  “没有啊,规矩是我定的,你没资格讲条件,至少在我断剑重铸之前,你没有……”公羊月哈哈大笑,看晁晨还一脸憋屈原地打转,伸手将他提到自己马背上,扶住腰,“走,这一带常有狼群,必得天黑之前穿过陇西去金城郡落脚。”

  一声唿哨,老马紧随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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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人到敦煌时,已是五月花红。

  城池比之凉州,大了一倍不止,路上随处可见贩茶叶铜器的汉商,也有不少拿手织线毯往地上一摊,堆上狼牙鹿角首饰,便坐地贩物的胡人。沿街两旁酒旗招展,巷道交错处,还有农人推车切早熟的蜜瓜。

  双鲤趴在酒舍的栏杆上乱看,时不时会有身姿窈窕的波斯女,跟着男客扭着腰肢自长街走过,在转角处回首妩媚一笑,笑得她心花怒发。双鲤红着脸避开,正好瞧见一些身毒来的妇人把水瓶顶在头上,便下意识把手头的茶碗也往脑门上顶,结果翻了,茶汤淋了一鼻子。

  公羊月从跑堂的肩上顺来抹布,朝她脸面上盖:“我觉得你下次可以试试夜香。”

  “我听东来的沙弥说,善登极乐,恶堕地狱,老月你嘴巴这么毒,不怕死后拔舌根?”双鲤把抹布扔掉,翻出包袱里的汗巾,擦了把脸。

  公羊月不以为意:“一世尽一世,死后谁管得了那么多。”

  晁晨还是第一次出凉州,也被那花花世界迷了眼,没忍住叹了一句:“沿途来行僧确实不少,往昔在晋阳,有也不过二三。”

  双鲤接道:“听说四月八的庙会有花车行像,可惜两次都没赶上。”

  “还有心思逛庙会?不如先找找线索。”公羊月啜了口酒。

  望着偌大的城池,想着敦煌城内外地袤之广,不禁泄气:“这么大,上哪里找去?”

  公羊月反问:“这不该问你,闻达翁高足?”

  双鲤讪笑,赶紧圆谎:“我师父他老人家不管西域这块地方,想借他的势力拿消息,有些为难。”

  这鬼话倒也不怕公羊月不信,三十六国远在塞外,当中势力错综复杂,中原武林少有人与之打交道,缺少消息来路,就算是有通天的本事,也没法子无中生有。便是苻坚在世时,其麾下六星将中的“羽将”宗平陆所创设的“芥子尘网”势力遍布北方,搜罗消息,也不敢说通晓西域。

  果然,公羊月并没有追问,但心虚的双鲤静不下来,百般试探:“这可如何是好,等又不能等……”

  “既然线索是块玉,那必然得从玉着手,”晁晨摸着下巴思忖,给出两个方向,“或者那星盘亦暗藏玄机,各族之中不知会否有通晓天文占星一类秘术的人。”

  闻言,公羊月觉之在理,手指在桌面敲了敲,笑眯眯盯着身旁的丫头:“我记得上次去瓜州,你在黑市存了点宝贝,还没来得及运走。”

  双鲤捂紧随身的小布包,满脸写着“拒绝”。

  公羊月灵机一动,朝酒舍外一指:“这地方竟也有帝师阁的人,瞧他们举止有素,莫不是师阁主亲临?“

  小姑娘转头去看,手里的布包便换了个主人。

  双鲤气得哇哇大叫:“我错了,老月,你不仅该拔舌,还得剁手,剁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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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其实写日常真的很欢快~不过不能一直日常,不然就成流水账啦,下一章开始推剧情2333感谢在2020-01-08 19:23:31~2020-01-09 21:08: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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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019章

  掏了两份典契,把东西押在黑市里换了点活钱,四人搞了身行头,打扮成采买的玉商,带着小厮护卫往东市口彩宝玉石集上淘货。

  通街挤满了人,东西都堆在地上,乍一看以为是不值钱的烂活,仔细瞧,个个是宝。乔岷和公羊月走路阔步生风,看得双鲤那是心惊肉跳,生怕一个不经意,踩翻了赌石的毛料,里头切开是大货,那可得把家底都赔进去。

  四人逛游一圈,波斯的绿松石、西域的红蓝宝皆看花眼,倒卖玉石的却少见,毕竟比不得滇南盘越国,就只寻到几家。依次瞧过去,于阗昆仑玉罗列有致,敦煌玉几乎可算凤毛麟角。

  公羊月打头阵,端着架子扫了两眼:“就这成色,糊弄人?”

  “瞧爷说得哪里话,眼下摆的品质可是数一数二。”那贩子双手抄在袖间,眯着眼一脸和气,笑容都堆在满是肥肉乱颤的双颊上。瞧那缠头的花巾子,眼见不是汉人,但汉话却丝毫不差。

  “我看未必。“

  公羊月随手拿了个坠子,握在手心把玩,抛给身侧的双鲤。小姑娘捧着玉,对着日头照看,随后清嗓子开口:“你瞧,这凹沟里可生着一道月牙绺,雕琢的师傅手艺高,给藏了去,但有便是有。”

  说着,她将东西还给小贩,指着摊上玉器,每个都道出点瑕疵,最后落下一定金:“我们求的是无暇之玉。”

  “小人只有这些,要拿也再拿不出,”那贩子把那金子收了,看他们懂行,信了是诚心求买,便支了一招,“几位是头回客吧,重宝有价无市,会招惹祸端,基本不从摊子上走,只有珍宝会才敢拿来公开竞价。”

  双鲤不动声色摆头,示意自己从没听过。

  那贩子拿了好处,很会察言观色,又道:“不是熟客,很难晓得门道,年年时间不定,但回回都在那黑市最里头。”

  黑市?

  “人的欲望无穷尽,能揽这等活,光靠势大还不够,细节规矩想来颇多,为了做到来去有数,多半会登记造册,若能查阅,或许能找到这块玉刻的来历。”晁晨将三人拢聚,推测道。

  这一语点拨,无疑拨云见月。

  另三个都是练家子,一时只想到登堂入室捉人来问,却没曾考虑过,还有如此稳妥之法。公羊月亲自道了谢,领着几人调头往黑市去。

  那黑市不难寻,就在城西,在来往的行客间不是秘密,早年公羊月和双鲤来过一次,不过逛吃逛喝,也就看了点皮毛,再往深入,却是不知。

  敦煌乃兵家必争之地,又坐拥商道,混乱之下极易生出强横的地头蛇,即便是成名高手,在别人的地盘,单枪匹马也不敢正面叫板。

  比起华丽的东街,这头横错交叉的巷道,便显得很是腌€€。巷口坐满了要饭的叫花,往里走赌鬼和酗酒客迎面能撞上不少,还有面相凶恶的刀客,同人扯皮,大声嚷嚷,入目皆是乌烟瘴气。

  走过低矮的土石房子,再往里却又要干净不少,起了二层,有舞姬当楼揽客,还有商人争奇斗宝。

  过了这一片再深一些,行客少了很多,以至于公羊月一行四人,实在惹人注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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