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怕,你随便选,诺,你瞧那块璧,反正都要死,不要有负担。“双鲤揽着她的肩,心里怕得要死,想的都是没用出去的钱,惋惜的是还没见到师昂阁主和云门祭祀,但嘴上却是一片笑嘻嘻,“赌一把,盛到极致即为衰,死到绝处说不定能逢生。”
焉宁闭眼,选了第一块牌子。
狗老大捻着胡须,很是满意,在他看来所谓纯心,也该是辨黑白,分正邪。所以,当柳树上露出一个大洞,焉宁和双鲤一同将牌子放进洞中时,他并没有阻拦。
谁也没能想到,地上劈开一道裂缝,将两人瞬间吞了进去。
“该死!”
狗老大慌了神,生怕落了自己的好处,立即扑去树根下,双手并用,使劲扒土。
就在这时,树上的彩凤忽地振翅,柳条旋转,几枚长针无孔不入,将他钉在地上。他不顾穿骨之痛,用力扯出左手,随后咬牙,去拔右臂上的长针。撑着手肘坐起时,这才发现,不知何时,那碑前被取走的牌子,已补上了一只一模一样的。
狗老大冷汗齐下:“那丫头竟是选错了?”
方才的羡慕转眼变成庆幸,再看那玉璧,只觉得惊惧交加。但来了一趟,空手而回不是他的性格,追索多年,也不甘轻拿轻放,他心头发狠,去摸另两块牌子,想赌一把,可手刚伸出去,顶上却落下刀剑雨,打得明珠叮咚,打得他屁滚尿流。
老狗抄起最先落地的一柄细刀,仰头阻击。这会子,正战得酣畅,他忽瞥见那刃口上有血,还是新鲜的,可方才躲避中,自己分明没有受伤!
谁的血,谁的血?
夜叉死前那苍白的脸浮现脑中,老狗大叫一声,被杀退半步,脚下摇晃,趔趄要摔,背后却被一双手拖住。
他转身,夜叉就站在他身后。
“不!”狗老大怪叫一声,乱刀砍杀,未死的夜叉按着腰腹上的创口躲开,撑着一口气,握住他的兵刃,冷笑着将人提起,向后一甩。
甩过垂柳,红绸飞来,缠住狗老大的脖子。涂着蔻丹的指甲向掌心的嫩肉里一扎,勒着他拖在地上。花琵琶满身是伤,几乎用尽大半个身子的力道,才将他压住:“老不死的,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老狗张口,花琵琶见此,只以为不过回骂,并未防备,未曾想他牙缝里藏着的暗器喷射,穿透绸面,当场射瞎她双目。随即,老狗又推去一掌,将她扫下石台。
天上飘落佛见笑,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只苍白手。
狗老大扶柳躬身未稳住,便被那手洞穿胸膛。
“好啊,原来你也没死。”狗老大左手强按住狐儿生的胳膊,抬腿踢来一柄刀,反手齐肘削下,拼着最后一口气,把锋刃插入他的额头,“老夫再送你一程。”
“锵啷”一声刀落地,老狗踹人,奈何自己身材短小,也一并后落摔地。他咬牙爬了起来,本是向外离开石台,可一想到蛰伏数年,几经打听探寻,最终却劳而无功,心头便已是凄风苦雨,不甘就这么铩羽而归,咬牙扭头,爬向石碑。
芒草微动,柳树带风,只见一抹红影蹈月,先一步翩然落至,将好挡住那碑面。
狗老大抓着公羊月的靴子,一通呕血:“帮帮我!只要你帮帮我,这一切都给你,全都给你,不求武功秘籍,不求富贵财宝,我只要那长生不老药!”
公羊月把剑插在他指缝中,谑笑道:“你这老东西还想长生?”
“不,不是我,”全盛时期他都不一定能胜过眼前的剑客,更遑论如今垂死。狗老大也想死得其所,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巴望这人能了他心愿,“是……是我儿子,他,他半年前夭折,遍寻神医难救,我只能想到这一条路。昔年秦皇派徐福出海,庾麟洲既然曾逐浪沧溟,也许……也许……”
真是讽刺,作弄出这么多祸事,害死那么多孩子,要救的竟然是他的儿子。
公羊月起身,朝半跪在地的夜叉走去,起掌给他输了一抹内力,如今还能行动的,也只这一个:“你们自己的人,自己解决吧。”
夜叉一手一刀,向老狗逼近。
“我忏悔,我可以洗心革面,我可以放下屠刀!我回头,我悔过!只要……只要……”老狗尖声叫嚣,直到声量消减,像被人扼住脖子的老公鸡,发出最后一声呜咽。
钝物穿过血肉,所有的喊声戛然而止。
然而,倒下的人却是夜叉。
就着满手鲜血,老狗在脸面子上抹了一把,舌尖绕唇舔舐,最后露出阴狠而决绝的表情:“去死吧!”他把最后一手留给了夜叉,曾经的亲信,眼下将所有的赌注都押在手持的利刃上,凌空一跃,向着身前的剑客背刺。
长剑脱鞘而出,随公羊月起手,自肋下推出,穿过黄衣老狗的心脏,将其钉在了身后的柳树上。狗老儿还未立死,张开嘴大口吸气,血从齿缝里不断涌出,顺着下巴流淌。他想要说话,努力挤出字音,含糊中依稀可辨是:“别杀我,我忏悔,我真的忏悔……”
“呵。”
公羊月浅浅一笑,用力拔出“玉城雪岭”,道:“宽恕?你这样的人也配?”说着,他向前倾身,低声耳语,“何况,我是公羊月,你和我谈宽恕,不觉得太可笑了吗?”
“你也会死。”黄衣老狗盯着石碑,瞳子蓦地一睁,歪下头,绝息而亡。
“是么?”公羊月喃喃,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取下石碑座上的白玉璧,当瞧见环内“见此玉者必死”六字后,他面无表情一挥手,将其扔进白芒地里砸碎€€€€
可笑,就凭这寥寥几字,就可以断他公羊月的生死?若庾麟洲真有大神通,就不会化作黄土。再说,真有什么事只他一个就够,何必再带累别人。
晁晨从后而来,只见一道流光,茫然问:“那是什么?”
“渣滓。”
公羊月一边说,一边带了他一把,两人正对石碑。这会子,塔中回荡起跫音,重重叠叠,来者不少,显然是繁兮三人。纵使先前他们未摸着正确的路,眼下听见响动,也寻到了大致方向。
“世间正邪黑白,从来难有定论,这庾麟洲活了一世,却越活越回去,一个选择又能说明什么?”公羊月读完碑文题刻,兀自摇头,伸手去取第一只牌子。
晁晨下意识脱口,抢身上前撩向第三块:“错了,不是选这个,应该选……”
公羊月截住晁晨的手腕,眼中神情几变。
“这么确定?”
“我……”
晁晨脑中“嗡”的一声炸开,明明跟前的人未有质问,但他却再不敢直视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甚至不敢强硬地扫开公羊月的手€€€€
庾麟洲一代豪侠,必然是赏善罚恶之辈,任谁都会觉得,在他心中是世有黑白,人分善恶。纵使年少举于畎亩,受过非人苦难,知道世上有些无可规避的规则,也至多会犹豫第二个选择,但第三,却是不知所云也绝无可能,尤其更不该由他晁晨反对。
果然,公羊月敏锐地察觉不妥,立刻追问:“你这个人不是从来求直,一身浩然吗?”被问到心坎,晁晨语塞无言,只能在一旁装哑巴。放在平常,必是不依不饶,可今日太阳似打西边出来,公羊月并没有继续打破砂锅问到底,反倒闲闲一笑,温柔地说:“我知道这是错的。”
“你知道?”晁晨大吃一惊。
“知道。如果让我选,我一定会选第三个,”公羊月摘下第一块牌子,在手心里掂量,定定说,“但现在不能选,双鲤不在,而牌子却足数,只有一种可能,说明有人选了错误的答案,打开了机关。”
那原木散发着一股清香,在这窒闷的空间里,教人微醺,晁晨盯着公羊月,不知何时晃了神,脑中只反反复复一句话€€€€
“如果让我选,我一定会选第三个。”
这么多年,他虽知道正确答案,却始终不明白,为什么要做这样的选择。
应无心、繁兮和杜老爷子正好听到后半截,从白芒地爬上石台,围拢过去。公羊月想将人支开,单独行动,但众人却坚持同去同归,没得法,他只能顺从大多数人的心意。而后,几人围着那柳树一圈,一眨不眨看牌子被放置在树洞龛中。
机关开启,所有人都到了最后一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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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鲤摔下来时崴了脚,撞在侧壁上,差点给磕个大包,好在,焉宁伸手给她垫了一下,她脑袋免了无妄之灾,就是焉宁那细胳膊被刮掉一层皮。
“她舅老爷的,还有机关?”双鲤把兜帽一拽,就差破口大骂。
焉宁哼哼两声,撕开袖子,将伤口缠住。双鲤这才发觉不妥,忙回身将她扶住,慢慢沿着狭长的壁道往里走。
没一会,尽头渐渐涌现微光,出了豁口两步外接着一座空殿,依稀能见两侧悬着的长明灯。这些灯悬得很高,用作装饰而非照明,故而即便是在灯下,能见也不过三四步,这让身处在黑暗中的两人很不安。
“我去弄一盏来。“双鲤松开焉宁的手,跑上前去一个龙跃,举臂抓拿,想弄下一只用以引路。
但她个子不高,轻功更是笨拙,灯没取到,反倒失力将年久失修的架子撞翻,灯芯从琉璃盏中滚出,点燃地上的干草,瞬间腾起火光。
双鲤犯错,下意识掀起斗篷,将渗漏进来的沙砾扫去扑火,焉宁对望那烈焰一眼,冲上前抱着她腰拖开:“别过去,双鲤,你快看前面!”
前面?
金色的火焰后头是一个巨大的白茧吊在半空,乳白色的细丝布满天顶墙面和粗粝的底板,依稀可辨人形。
“那是?我的那个天老爷哟,是个女人!”双鲤怪叫一声,“这塔真的会取人性命!”
焉宁两手交握,为了瞧得仔细,不自觉上前,竟生痴妄。双鲤这会子清醒得不能再清醒,又换作她把人给拽回来:“别去,你给我站远点。”说着,把人推搡到入口,自己解下外衣把火苗打灭,“这算个什么事儿啊!万一是个女鬼,没给烧死,反倒给烧活了,那还得了。”
第037章
等星火熄灭,双鲤已累得喘不上气,摊开手脚,就地一躺。不过,脑袋却没搁下去,不知哪里冒出个空盒子,将好把她脖子给卡住。
“别动。”
焉宁指着盒子,又冲着那人蛹蚕茧比划,恍然大悟:“我知道了,是她动了盒子里的东西,所以才会被困住。”
“所以,你到底是选对了,还是选错了?”双鲤一个打挺翻起身,一脚踹向空盒,盒子撞在石壁上,从中断成两部分,左侧的盖子飞进人蛹,两侧的白丝一卷,便不知其踪,右侧的盒体则反向弹飞。
焉宁苦笑:“我也不知。”
“当然是错,如果对,你们俩小鬼早就已经离开这座塔喽。”公羊月避开那飞来的木盒,快步上前,在双鲤脑袋上来了一拳,“呵,千年的王八万年的龟,你这小祸害看起来命硬得可以。”
骂她是乌龟王八蛋?
仅有的那点感动在公羊月开口的瞬间破灭,双鲤叉腰,反唇相讥:“素来听闻只有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敢问是哪个在吠?”
焉宁在旁看那红衣带剑,不可置信地咬了舌头:“双鲤,这是你哥?”天知道这一幕给了她多大的冲击,在她的印象里,磨难重逢,不是该抱头痛哭,相互安慰才是,上来便是唇枪舌剑,这算哪一出?
“谁是他妹,慢死了。”
“谁是他哥,蠢死了。”
口是心非兄妹俩的角力,是在晁晨吃痛的呼声中结束的,那只飞出去的盒子被公羊月避开,却将好砸到他额头。
“公羊月,都说了不要乱碰这里的东西。”晁晨抓起盒子要扔,一双苍老的手及时伸过来捧住。
“杜……杜老爷子?”
繁兮和应无心一左一右守着,老人跪坐在地,将空盒紧紧抱在坏中,向着身前,迎风流泪。
“她是谁?”晁晨低头,轻声问。
“我不知,我忘了,我忘了她是谁!”杜孟津那张和蔼的脸瞬时变得扭曲狰狞,他将手头的东西重重一摔,反手拽住晁晨的衣襟,“你告诉我,我忘了什么!她是谁?我为什么会忘了她?”
明明鹤发鸡皮,是个行将就木的垂死之人,却凭着一腔意气,迸发出夸父之力,应无心上前按住老人的胳膊,身为练家子,居然未能将两人一次分开。
这时,繁兮开口道:“她是庾云思。”
庾云思?
杜孟津捧着心口,脑中如走马观花,时笑时哭,时怒时恼,最后一口气卡在胸臆,提不起,吐不出。
“郁怒不解,血气痹阻,这是脑卒中之兆!”公羊月拂开众人,跃至老者身后,与应无心一左一右运功,替他护住心脉,顺气疏风。
两人收手,老人呜咽一声,倒在地上,手中紧紧攥着那张锦帕€€€€
“云谁之思,美孟庾矣。”
“老爷子怎么也来了?”荒唐斋主人亲自出面,放在平日,那是天大脸面,足可吹嘘好一阵,可眼下人老头倒地不醒,没准这辈子都醒不过来,双鲤心中是又愧又悔,只觉祸因己起,浑是伤情。于是,她忙喊上焉宁,又是托肩,又是靠背,还不停用手替他按拿手臂穴位,疏导经络。
晁晨出声探问:“怎么样?”
公羊月拭去额上热汗,惯是没好话的:“没事,顶多也就是成个口眼€€斜,麻木愚拙的瘫子。”
双鲤闻言,瞪了他一眼。
公羊月不甘示弱:“可见他频频失忆,便是因这事折腾,人心最是脆弱,没死已经很不错了,还想如何?解铃还须系铃人。”
可是因为那名为庾云思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