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来得还挺快。”他往山里打鸟,囤了七天的食物,没想到没用上。
公羊月打趣道:“怎么着,祭品都准备好了?”
双鲤踢了他一脚:“你这个样子,也不远了,小心毒发时烂手烂脚,没脸见人!”说着愤愤不平,“呸!你现在就是个没脸没皮的。”
公羊月没有还手,将目光从乔岷身上挪开,最后回头眺望了流沙坑洞一眼€€€€
“难道是被埋在……”晁晨快嘴,想说叶子刀的事。繁兮没追到人,定是被他先走一步,但乔岷守在外头,该是有所发现,除非人没跑脱。
公羊月高声将他话盖了过去,不动声色道:“肉还是生的。”
乔十七撒了一把碎叶香料,眼皮子都没抬,淡淡道:“刚到,前脚来,你们后脚就出,哪那么快。”
晁晨与公羊月对视一眼,什么也没说。
还是繁兮出来圆场:“我已传讯,鄯善倒是有点子可以落脚,只是多为赤脚大夫,恐怕还需尽快去敦煌,公羊少侠,可还坚持得住?”
“要命吗?”双鲤忙问。
“要,”公羊月打了个呵欠,“不过不在一时半会,你说得对,几天没合眼,该去鄯善歇一觉。”
晁晨盯了一眼,方才还如个软脚虾一样挂着,现今又能好好走路,他都怀疑公羊月是当真作弄着他好玩。想到这儿,心头有些发堵,忙不迭松手,推了一把:“你果真是鬼话连篇!”
触及伤口,公羊月吃痛,若非有碍,定是要反手敲打一下。
“逢人说人话,逢鬼道鬼话,我若鬼话连篇,你又是什么?”公羊月眯着眼与他抬杠,“再说了,可不得在你跟阿猫阿狗老胡老林訾议我前,装装样子,保下我的英名。”
晁晨说不过他,拂袖而走:“臭名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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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鄯善,繁兮着人找来郎中,却无人识得毒物,也无法用药逼出,只开了些土方子,先把毒性稳住。
这倒头一觉,便是十二个时辰,醒来时落日孤烟,红霞似火。
应无心套车备马,打算连夜送人回沙州医治,繁兮去给天城的人送信,双鲤阅历浅薄看不出身份,她却不是个睁眼瞎,那叫焉宁的丫头,可不正是走失的小圣女。至于双鲤,便同去城中抓药,想路上多备着几副,有备无患。
石头院里就只剩下晁晨,去烧来些热水,装在陶碗里端进屋。
本是轻手轻脚,可转头瞅见公羊月好整以暇搁榻上躺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睡,顿时把碗搁得有些不客气,溅了两滴在他脸上。
“人呢?”公羊月伸手抹了一把。
“都出去了。”
应话时晁晨也向外走,但不幸被公羊月给拉住:“太无趣,你不是读了一肚子书,说两个故事来听听。”
“你……你还是歇着吧。”毕竟也是替自己受难,晁晨不愿和他争口舌,一边掰他手指一边劝。如果可以,他倒是希望公羊月能一路睡到敦煌,这样好歹路上不会闲得发慌找他麻烦,他是要守那君子规矩暂不动手,但老这么眼前晃悠,贼气人。
就好比肚饿空空时,一只有毒的烧鸭在眼前走来走去。
公羊月不吃那套,想一出是一出,随口道:“你不在睡不着,这木枕太硌人。“
“做人处事,该知耻而愧,不渝廉操,”晁晨差点把自个儿呛死,抄着袖子面无表情道,“公羊月,你讲点分寸!”
公羊月冷下脸,霍然出手,用力钳住他的下巴:“是不是我最近对你太温柔了?嗯?晁晨,别给我揣着文绉绉那套,我不好过,你也别想好。”
这时,有小厮叫门,说是外间有人找。两人还没应,脚步声乍起,整整齐齐看样子来人不少,当中有一道最为杂乱,伴随而来的还有双鲤的喧哗:“原来你是天城的圣女!不过那又怎样!我……我可告诉你,虽然我俩也……也算共经生死,但你也得候着。他是我……我哥,除了未来嫂嫂,谁都不许接近!”
焉宁歪头,两眼笑弯成月牙:“可是,刚才那马夫说,晁先生也在里头。”
晁晨?
双鲤摆摆手:“那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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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双鲤又又又助攻啦~
我保证,接下来几章外加下一卷都很好玩,抱住小可爱们~(亲妈操碎心,不断告诉自己相杀到相爱需要个过程,挠头头秃
第041章
拉开门,公羊月只披着一件单衣,站在晁晨身后。焉宁小跑上前,双手交叠于胸,俯首行了个大礼:“我是来道谢的。”
晁晨估摸他们至少会客套两句,便向身侧让开一步。未曾想,公羊月却一把将他拽了回来,堵在焉宁跟前,而自己则别扭得一言不发避开去,闷头往正厅走。若不是晓得此人随性惯了,晁晨一准把人给误作十七。
对女人避如洪水猛兽的乔岷,正从屋顶翻走,走之前弹了颗石子儿,打在晁晨帽檐边,展示自己的存在。
尴尬的双鲤立即倒戈,指着公羊月背影骂:“老月,人家跟你道谢呢,你总得说两句,不晓得的还以为你给毒哑巴了!”见人没还口,她又道,“我去,这都不回骂,真给毒哑巴了?”
焉宁转头看着双鲤,忽然伸手,垫脚圈着她脖子笑得甜美:“谢谢你。”说完,便追着那抹红影而去。
晁晨跟着公羊月,正同他搭话:“至于吗?”
公羊月停下脚步,回头在砖墙上打了一拳:“想什么呢,不是因为人,是因为……是因为武功。”
从瀚海到鄯善的路上,双鲤嘴巴闲不住,噼里啪啦倒豆子一般,把路上的事儿详详细细说了一遍。说到焉宁口中的兄长曾言“世上有神灵,神在每个人心里”时,同行的人都一笑泯之,唯有公羊月怼了一句:“若真有神,这世上便不会生那么多无奈。”
那时,他就已经敏锐地发现焉宁的身份€€€€
昆仑天城曾经也是西域信奉的神殿。
“因为什么武功?”
稚嫩的童声蓦地插过话来,公羊月回头,晁晨已在十步之外,而焉宁站在橘色的胡杨树下,满眼写着认真。
晁晨是真的烦他,不想久留,可又怕那厮一个不舒坦,把人家小姑娘一巴掌拍到院外。怎么说也是天城未来的主人,寻常游侠儿想见一面,未必能过得了昆仑山外的青鸟道,更别说入山。
但很快,他发现自个儿多虑了。
公羊月表情不算好看,但也不是发脾气的前兆,只瞧他单膝在地,与焉宁平视,轻声道:“你的那个兄长,他……有回来过吗?”
“没有,”焉宁摇头,虽不懂他为何如此问,但还是老实作答,“我甚至记不起他的模样,自我有记忆以来,多是我和莲姨……”
公羊月忽然释怀,当着人面朗声大笑,随后不等其说完,便失了耐心,错肩而走。小圣女很是生气,在昆仑五城,可以不尊她,却不能不尊那位“兄长”:“你这人怎么这样!”
“圣女勿怪。”
晁晨赶紧赔罪,调头去追,看公羊月一副春风满面,终是忍不住:“好好的你说人兄长做甚?西域近些年没听说哪位传教宗上位,只怕她口中的兄长是……”
神女之子的传闻,如今仍能听见沙漠里的浪人弹琵琶唱和。
公羊月眼中闪过一丝哀伤,但很快又转为恨意,但这两者都不过弹指,余下的只有释然。这一次,晁晨敏锐地捕捉住他的情绪,忙改口问:“……你认识?”
“不认识。”
屋子里没见佩剑,公羊月便往后院马厩的车里找,果见挂在侧壁上。待取下后,静立许久,他忽又改口:“认识。”
高兴,是因为这世上还有一个人也跟他一样,没有等到那个人,对比之下,似乎也没那么可怜。可纵使如此,又能说明什么呢?
喜达极致,反倒悲哀。
晁晨还是第一次见公羊月如此不干脆,想开口,发现他正低头,看着“玉城雪岭”上挂着的白砗磲莲花穗子。
这把剑……
话还没问出口,公羊月又不打一声招呼,扔下人快步走回了方才的间院。焉宁还蹲在树下,绞弄手里的裙边。
公羊月把剑往地上一拄:“为什么要离家出走?”
“啊?”
“为什么要离家出走?”公羊月以为她受惊,烦躁地把语气又放软了几分,温柔到晁晨差点以为是鬼上身。
焉宁支支吾吾,并不想说,可直视他的眼睛,不知为何,心里又很想一吐为快:“我是个笨蛋,练不好他留下来的武功,莲姨说乞伏乾归兵败三河王吕光,并献出质子,吕光自此再无掣肘,三十六国现今于他如囊中探物,待他改位天王,西域形势还不知几变。我怕……我怕我达不到‘兄长’的功绩,守不住这天城。”
“怎么会?”公羊月替她擦去眼泪,“你可是他钦点的,何必妄自菲薄?”
焉宁拼命摇头:“不,我不是,我虽是疏勒的公主,却并非真正的王室血脉,听说早在乌布雅神女坐镇天城时期,疏勒便已亡国,是后来神女复立时,才寻回些流散在外的族人,可真正的王早就已经战死了。纵然所有人都对我卑躬屈膝,纵然他叫我唤他‘兄长’,但我知道我不是,我没有那样高贵的血,我做不到!”
公羊月徒然拔高声量:“他既教你汉话,难道没教你,中原自古便有‘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小姑娘捂着脑袋,呜呜咽咽,抽抽嗒嗒。
公羊月默了一瞬,冷冷道:“如果练不成,就毁去吧。”
“毁,毁去?”
“对,毁去!如果练不成,就必须毁去!”公羊月无比坚定,“怀璧其罪,真到了那一日,只会是灾难,除非天城能永世不倒。”说着,他向后瞥去一眼,手推剑柄,霎时寒光夺目,“出来吧。”
晁晨正犹豫欲出,转角却现出一道金影,先他一步。
朵莲上前,目光落在那宝剑上,微微倾身,后又迅速挪开,对着焉宁道:“他说的没错,这也是……公子的意思,连中原功盖六国的始皇也免不了寻求长生,能永葆青春的功法,很难不被人觊觎。”
说到这份上,焉宁又觉得可惜,可她不敢说,尤其是对着身前那个侍奉三代城主,严厉非常的嬷嬷。
“若是为此郁结,大可不必。公子离开时曾说过,愈向世间求圆满,终究是不圆满,顺势而为即可,他那样光风霁月的人,别说天城覆灭,便是中原的军队打到波斯身毒,他也不会觉得奇怪。”朵莲像个没有感情的木头人,如是说道。
公羊月抬头望天,心中起起落落€€€€
他说这话时,究竟是因为已看破红尘,还是因为尝尽身不由己之苦?
公羊月揉了揉焉宁的头发:“所以,不想毁去,就好好练。那样,也就不会辜负他。”
“可是……”
“是有哪里想不明白吗?”公羊月猛地握住焉宁的手,“所谓‘思无邪’,既非思慕少年颜,亦不在强取豪夺,反倒是欲要得,先必失,失而复得,方最珍贵。”
那一刹那,焉宁只觉得丹田里的内劲悉数被抽走化散,心中的恐惧不迭放大,就在她要叫停时,指尖忽起一股微润的力量,顺手少阳经和手少阴经,经过八脉,慢慢重新汇聚于气海之内。
原来她不是一无所有,原来她也能拥有足够的力量,只是心魔将她阻在了壁障外。
“你……你也……”焉宁瞪大眼睛,不可置信。
公羊月只微微一笑,做了个噤声的动作,随后在她娇嫩的脸颊上掐了一把:“走吧,做个好圣女,好好守护西域和他留下的天城。”
朵莲还礼,领着焉宁离开,走之时三步一回头,多说了一句:“公子曾提过,那柄剑得来意义非凡,他既留赠你,许是希望你能打破藩篱,走出这世俗牢笼。也许他做不到的,能在你这里实现。少侠保重。”
待人走后,公羊月扶树咳嗽,对着树根踹了两脚:“喂,听够了吧。”
“我什么都没听见,”晁晨绷着肩,嗫嚅道,“方才若出来,岂不是要扰人谈话。”
偷听就偷听,还说得这般光明正大,公羊月被气笑了,不由道:“你是傻子还是我是傻子?”
说到这份上,晁晨也不好装:“原来你和天城还颇有渊源?她口中那位公子,便是前城主,那位传说中的神女之子吧。听说是个人物,原伯兮死后,他只用三年便安定各国,教昆仑天城依旧遗世独立。”
他顿了顿,瞥见公羊月神色如常,又接着道:“不过中原关于他的生平寥寥无几,好似横空出世一般,可惜,无缘一会。”
“见他作甚?”公羊月乜斜一眼,拍着胸脯,毫无愧色,“见我就可以了。”
“你有甚么好见的?我看倒是好贱。”说完话,晁晨警惕地退了一步,生怕他给自己来上一剑,穿个透心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