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剑行 第35章

  她知道庾麟洲能当上武林至尊,绝不是只靠善良,定是杀伐果决,这一点在她选错石碑答案时,更加坚信。这样一来,盒子只能在此间打开,如果出去说不定会害了明真,又或者,带来更大的灾难。

  机关拉动,倒塔却并没有开出通道,反而剧烈摇晃。焉宁抱头,似有所感,颤巍巍向双鲤靠近:“这塔……这塔要塌了!”

  公羊月质问应无心:“为什么会这样?”

  应无心却说:“我亦不知,阿翁只略提过一句,云思姑娘说机关就在她身下!”

  “机关就在身下?” 显然,一定有哪里他们都想错了。公羊月复述一遍,把人揪到身前,勒令道,“你把知道的一字不漏再说一遍!”

  应无心朝着脑袋捶了两拳,努力回忆:“当时云思姑娘托付了钥匙和锦帕,然后言明机关在其身下,阿翁应诺后,她便指点出路,就……”

  “是先托付,还是先说的机关?”

  “这……这有什么区别?”应无心却是无法断定,“阿翁来到敦煌没几年便过世了,这谁知道!”

  当然有区别!

  晁晨神思敏捷,立刻接上了公羊月的思路:“公羊月,你是怀疑……怀疑应家先祖根本不是依靠这个机关出来的!”他两掌一合,双目炯炯有神,“对了!来的时候那个人蛹明明是被吊在空中,她根本没办法触及,但是应家先祖不知,听了她的指示脱困后,以为关键在于机关,口耳相传之下才得如此……那么出路……”

  公羊月与晁晨异口同声道:“石碑!”

  听完这一通分析,繁兮强冲开穴位,回望一眼,不禁流露出深深的畏惧:庾麟洲对族人心狠,盒中藏蛊不够,还要绝尽最后的生路。

  “走,先想法子回到白芒地。”公羊月把俩小丫头推向繁兮和应无心,又敦促晁晨向外,自己殿后。躲避落石时他忽然想起一物,掉头回去,伸手探入怀中:“老爷子,你既已恢复记忆,可否经手过敦煌玉,又是否认得这星盘玉刻?”

  顶头恍如漏洞的筛子,粉尘和碎砾刷刷落如瀑布,杜孟津昂头,但依然瞧不清,只答了一声“有”。

  公羊月向两侧觑了一眼,将手里的东西抛了出去,晁晨赶回时将好扑了个空。那弧线如虹桥,几乎跨越了半个石窟,可在落入蛊地前,却被另一双手截住。

  “原作如此之用,哼,杜老爷子也是当年的故人吗?”

  黑影将东西往怀中一抄,冷笑一声,甩出一链七叶刀,嵌上石壁,在白丝将他吞噬前把自己的身体脱了出来。公羊月出剑截杀,但叶子刀仗着石窟狭小而“决云地纪式“威力巨大,断定他投鼠忌器,因而只甩刀简单应对,随后毫不恋战,几个起落,攀着顶壁从众人头顶越过。

  双鲤叫出声:“是那个时候流沙陷落,我听到的怪声,原是个人!”

  €€€€叶子刀在晁晨身上失手后,便调转枪头,把目标锁在同行的双鲤身上,那日应无心与其分别后,他本打算解决掉狐儿生,再捉小丫头作筹码,却不曾想听见狗老大的谈话,也对那沙漠奇塔起了贪念,尤是眼馋庾麟洲搜揽的武功秘籍。

  四恶打开机关时,地下机窍的转动引发流沙,周围皆被波及,但他离着一段距离,反倒吃住了力,趁人不察,先一步跃入。

  至于双鲤听到的怪音,不过是轻功运至极致的风声。

  公羊月欲追,杜孟津拼着最后一口气叫住他:“虽缺一角,然开阳不灭。年轻人,你究竟是谁?”

  繁兮和应无心援手:“我们去追,你且留下。”

  “我也去,”情势紧急,如何能坐以待毙,双鲤拉着焉宁,也向来时的隧洞跑,”我们去找出路。”

  眨眼间,原地只剩下公羊月与晁晨。

  “在下公羊月,家父公羊启,祖父……公羊迟。”素来桀骜的他,在这生死关头,还不忘对杜孟津郑重拱手,“此为燕山华仪传于‘不见长安’中‘行藏者’顾在我之物,顾在我因祸亡故,我等寻访至此,还盼斋主将所知如实相告。”

  实际上他是对的,杜孟津迟疑,为这一礼,方才有些动容。

  晁晨赶忙补话:“顾先生托付之人乃是学生,在长安时,亦曾有贼子抢夺,辛亏得公羊……公羊兄相救,才免于一劫。如今歹人穷追不放,这是唯一的线索!”

  杜孟津叹了一口气,定定望着石壁:“其实说与你俩也无妨,毕竟公羊二哥也曾是‘开阳’中的一员。”

  “开阳?”

  “是一个会盟,由包括你祖父在内的五人共同创立,我亦是其中一员。”

  “那你可知家父与阿翁……”公羊月情绪略有激动。

  杜孟津无法摇头,只僵着脖子,瞪大双眼:“公羊家的事我亦有所耳闻,但鄙人远在敦煌,因与蔺光交好,只负责盟内钱财周转,别的知之甚少,加诸这些年多忘……”石窟内连声轰响,他意识到顶板松动,不由拔高声量:“听着,若你想要查清此事,去!去找到《开阳纪略》,一定要找到!”

  晁晨追问:“《开阳纪略》是什么?长什么样?”

  “是一册‘名录',分上下阴阳,阳卷载当年奔走北方而牺牲的义士,阴卷收集蛰伏南方的细作暗探及背叛者!我虽不知这其中关联,但公羊二哥出事后不久,盟会遭到重创,‘名录'下落不明,若你要追查旧事,只有这一条路。”

  杜孟津话音一落,头上石板裂开大洞,落石径直砸在他身上。公羊月恨不得一剑挑开,甫身上前将他拽出来:“那五人还有谁?要上哪里去找?你说啊,说啊!”

  晁晨知道不妙,一把抱住他的腰:“公羊月,你冷静一点!”

  石板下压着的人呕出鲜血,冷笑着再不肯往下说。公羊月忽然明白,杜孟津并非完全信他,话只说一半,用意颇深€€€€

  若公羊月当真一片丹心,半点不知,确实乃天大的线索;但若他心怀诡计,或者说,公羊家当真叛离,那么开阳会盟与纪略便不值一文。

  满江湖的谩骂与咒诅他都不在乎,但没有哪一刻有如今这般憎恨自己的声名,明明离真相只有一步,一步!

  “对不住。”

  杜孟津虽无法扭动脖子看人,但闻其声,也大概能推测出举动,他就此闭嘴,无论好心还是恶意,皆只能留给上天去判断,他只能祈愿,天怜世人,热血不凉,留下的是一条充满希望的路€€€€

  寻回《开阳纪略》,让无名英雄都得以被铭记,教助纣为虐者永被唾弃,愿江左驱尽胡虏,愿河山收复,天下太平。

  石板下的人笑着咽下最后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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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全文主线任务开启~

  终于可以离开塔了,解锁全新日常

  注:太元十年(386),故事现在进行时间是395年

第040章

  隧洞的另一头传来双鲤的呼喊,似是他们已寻得落下来的洞口,但耽搁的功夫,摇晃加剧,尘土和碎石转瞬填满隧洞,再过不来。呼喊声戛然而止,不知是被巨震掩盖,还是人已被繁兮强行扭走。

  “公羊月,公羊月!”

  晁晨死命摇晃他,心里虽是不想管他,但眼下这糟糕的环境,没他没功夫,却是无法逃出升天。

  身前的红衣人一把抓住他的手,疲惫又温柔地说:“你先走。”他轻轻吹开飘落在鼻翼上的白芒草,随即助跑,不由分说将人往上甩,“上去!”晁晨甚至没来得及思考公羊月为何如此,难道不怕他半路蹬一脚,那下头可是蛊虫“悲白发“!

  晁晨抓住缺口,手臂一撑爬了上去,而后本能反手抓住了公羊月:“我拉你上来。”

  公羊月眼中一亮,深深看去一眼,似也有些不解,而后轻声说:“来不及。”看晁晨不放手,心里头不禁又生出别扭,蛮横地挣脱:“滚开,碍事!“

  “玉城雪岭“出鞘,他持剑垂直向下探。晁晨这才发现,石块将杜孟津的尸体压瘪,以至于重心不稳,向外滑落,这一滑,恰好露出右手边的机关。

  那蛊毒有致人麻痹的作用,杜孟津手劲不够,只按下了一半,另一半卡在槽口。

  难怪拖了这么久还未自毁,那若是将陷下去的一半撬起,是否能再争一时?他们都很清楚,塔内中空,承重不够,上头只会比下面剧烈百倍。

  “他这是要救塔中所有人……“晁晨不由喃喃,不知该是失望,还是该为他的良心感到高兴。

  只听得“咚“地一声,机窍弹回,塔中震颤稍稍缓缓。

  晁晨正准备松口气,却骤见那白丝向他剑上缠来,他爱剑成痴,却是不肯弃之,不由地心中一紧,拔出簪发的铜条,甩手一掷。

  铜器贴着剑身向下,一路火花,直到白丝将其吞没。

  公羊月趁机提剑纵身,晁晨毫不犹豫摘下帻帽,扔下给他垫脚。

  “来!”

  公羊月足下一点,晁晨半个身子扑出,伸手握住他的手掌。帻帽没有坠在机关上,却落向人蛹中,打在庾云思的胳膊上。只听“叮咛”两声,飞出一卷暗器,如惊雀一般,以极快的速度往上掠起。

  “小心!”晁晨出言提醒,方才明白,那庾家姑娘也绝非愚善之人,但凡应家先祖露出半点贪财好事的私念,她定是要就地将人斩杀。

  公羊月闻声一荡,就此避开,可晁晨若不松手,那杀机便是冲着他而去。正在晁晨犹豫不决,准备硬抗时,公羊月腾身一卷,用背替他悉数挡下。

  晁晨不敢耽搁,双手用劲,把人拉了上来。

  “你刚才……”

  “你不也没放手?”公羊月避开他的目光,只撑着胳膊,站在白芒地里搜寻双鲤等人的下落。刚走了两步,便觉得那锥钉在血肉里翻搅,痛苦难忍,抬手二话不说朝着肩井穴打了一掌,将暗器从背后打出。

  瞧他整个人脱力往前摔,晁晨蹲下,将他扶到自个儿肩上:“走,他们不是蠢货,先往上设法离开,再找人。”

  “本来想找个替死鬼,没想到找了个麻烦,”公羊月心里头别扭,嘴上非得来这么一句。晁晨身子一僵,却没停步,反倒走得更急,公羊月把半个身子的重量压上,贴近他耳廓,轻笑道,“你不是想杀我吗?现在可是好机会。”

  “是!我是想杀你!但……”晁晨答得咬牙切齿,本性和理智令他救人,却难遂了情绪上的意,“……是亲手!我晁晨这一辈子,既不会偷袭,也不会趁人之危,若两者皆违,还算什么君子,岂不是与你这样的人为类!”

  没想到他真是一身浩然,公羊月不迭讪笑:“呵,有风骨,但愿你一生如此。放眼江湖,即便是武林正道‘二谷’、‘三星’、‘四府’里的老怪物,也不一定敢指天对地说能如你所言,大多时候,往往都是知白守黑,当今天下,能有此气度之人,或许唯余帝师阁师昂阁主一人。”

  晁晨略有失神,自嘲道:“我怎敢与师昂阁主比肩。”

  他说话时没留心,肩没顶住,公羊月手臂向下一滑,扯动伤处,顿时冷汗直冒,倒抽冷气。

  晁晨瞥去一眼,心头有疑,瞧他那模样,也不像是娇气柔弱的公子哥儿,便是传闻也是血雨腥风杀出的魔头,这点伤怎就忍不得。如此一想,便只得一种可能:“怎么?有毒?”

  公羊月点头。

  其实寻常伤他哪里放在眼中,当年与人挑斗,最严重时曾差点被打穿琵琶骨,身负刀剑伤也不是没有过,偏偏这毒它发作不快也不猛,就是钝刀子割肉,一点一点来,到死只疼,别的一概没有。

  “疼别忍着,你要想嚎两嗓子,我不会同他人说道。”晁晨腾出手撕了一块布,预备打个结给他叼着,既免了他说话听得心烦,好使自己假装是打猎时拖了一头獐子,感情上好受些,又可防他咬了舌头。

  公羊月嫌弃地看了一眼那疙瘩,没接,只皱眉道:“真的?”说着,把额头往他肩上一点,一本正经道:“好他娘的疼。”

  晁晨笑了笑,就差扳着手指数:“不过……他人不包括繁兮姑娘、应兄、十七、小鲤儿、书焕……还有老胡。”

  “老胡是谁?”

  “我家以前看院的老头。”

  公羊月额上青筋直跳。

  晁晨不自觉舒了一口气,不由地勾起嘴唇,那一瞬,他甚至想要将往事一一相诉,与公羊月对质:“公羊月!”可话到嘴边,笑容敛去,还是犹豫。

  “嗯?”

  “没什么。”

  “喂,怎么说我也救了你,道声谢这么难启齿?”公羊月手肘一别,在他后脑勺撞了一下。晁晨没有反应,只是垂头盯着脚尖,心事重重€€€€

  草原上常有这样的故事,说狼救了人类的弃婴,抚育长大,养成了狼娃,但狼终究是狼,谁又能因狼救过这一人,便说狼这种动物不会吃人?

  晁晨不敢赌,不敢把希望寄托在敌人身上。公羊月这人喜怒无常,不按套路,鬼得很,谁知道他是不是早有所怀疑,就为了试探,等自己老实巴交和盘托出后,再看看哪里没办干净,好接着灭口。

  毕竟,那件事牵连甚广。

  “这儿,这儿!”不远处的石台上,双鲤一蹦三尺,连连挥手。似看清了挂在晁晨身上的公羊月,晓得不妥,慌慌张张跑过来帮忙。

  “叶子刀呢?”

  “没追到人。”

  “也罢,先离开。”石塔自毁已停,廊道并未全数被落石砸断,公羊月摘下第三块牌子放入柳树之中,很快,裂缝中倾下一丝天光,抬头便能从破口处直穿云台,达到出处。繁兮招呼一声,几人沿着廊道折返,从沙坑里爬出去。

  坑外的沙地上,立着一排排烤架,胡杨木串着鸟肉,架在火堆上。乔岷面无表情坐在最后,转动木棍,只差个毡帽,便活像敦煌城坊市里打着蒲扇卖烤串的大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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