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剑行 第73章

  公羊月给铺子主事留下话,要他近日多加小心,随即离去,一边思忖一边往魏家院子去。半路上掠过屋脊吻兽,向日俯瞰绵竹,他猛然惊醒€€€€

  梁昆玉为人精明圆滑,常常保持中立,若按先前推测,谷中有内鬼,那么需假借他手,定是因为证据直指的人身份并不简单!如果真是剑谷中人所为,要灭口,方婧三人只怕凶多吉少。她的身份摆在那里,如果出事,谷雪定会愠怒,那时剑谷恐生祸乱。

  公羊月直接□□而入,守在院子里的双鲤等人忙迎上前去,急切地询问:“如何?可有线索?”

  他沉吟片刻,应道:“只怕剑谷不能置身事外。”

  话一出口,众人皆是一凛。

  公羊月向来玩世不恭,说话四六不着边,越是认真,则说明事态越是严重。双鲤最先回过味来,登时哭丧着脸:“现在跑路来不来得及?”

  “别怕,我会处理。”公羊月揉了揉她的头发。

  “你处理?”双鲤尖叫,绕着他转了两圈,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怎么处理?你该不会要去救人?”她深吸了一口气,又抢话道,“好吧,老月,我承认那个叫季慈的小跟班心眼不坏,还帮你说话,但是那个叫方婧的莫不是你也要救?”

  公羊月没有直接答是,而是回道:“三个,最好都不要死。”

  “为什么?”双鲤心思直白,忍不住追问,“说晁哥哥烂好心或是老凤凰菩萨心肠我还能接受,你什么时候这么慈悲为怀了?咳咳,你要注意身份,魔头要有魔头的样子,你这不是让正道的大侠们丢饭碗吗?”

  公羊月在她额上敲了一下,嗔道:“少贫嘴!我不良善,但我深明大义。”

  “什么大义,我只知道大义灭亲。”双鲤嘟囔着,抱头躲开。

  崔叹凤对公羊月还算了解,当即举一反三:“剑门关扼守要冲,秦国早已觊觎,如你所言,若祸从剑谷起,内外勾结,只怕再重蹈绵竹……”

  江湖人既不领兵,也不谋朝堂,乍一瞧微不足道,但身怀武功,关键时刻若行悖逆之事,暗藏祸胎杀机,亦会动摇局势,就譬如当年公羊迟临阵反水杀好友,群龙无首,绵竹城危矣。他自知失言,忙避讳开去,只续道:“没曾想,你对剑谷情谊如此深厚。”

  “情谊?那倒未必。”公羊月冷冷一笑,“方婧一死,我又现身绵竹,剑谷与我之间的龃龉,立时就会雪上加霜。即便我不在乎这丁点仇怨,但只要绵竹、剑门乃至蜀中出点事,只怕从前的恩怨又会被有心人翻旧账。”

  人之常情便是,骂自己可以,带累家人则难以忍受。

  “既然人举刀向我,不让其付出点代价,我还是公羊月吗?何况,方婧可能是唯一掌握证据的人,我与剑谷没有情谊,但与谷中人却未必没有。”

  公羊月言下所指,实乃梁昆玉和谷雪,当年二人曾追随公羊迟出山,绵竹事发后,谷雪曾多次冒大不韪进言,坚称其为无辜,而在他叛出剑谷之时,也是梁昆玉从中周旋,否则七老联手,他又如何能安然离开云深台。

  晁晨始终没吭声,像个闷葫芦一样在旁听着,并不知悉种种根源的他,脑子里率先跳出的名字,却是夏侯真。

  会和那个叫夏侯真的有关吗?

  正陷入沉思的晁晨隐隐觉得有炽热的目光探过来,他仓惶抬眸,可四下并无异常,只撞见公羊月微微偏头,和乔岷交代两句,转身离开。日光落在晁晨身上,他打了个激灵,一算时辰,忙追了上去:“且慢,公羊月,你先同我去一个地方。”

  “你把我方才的话当耳旁风吗?我说了,任何人不得乱走,”公羊月狠狠盯了他一眼,“尤其是你。”

  晁晨解释:“只要一个时辰……”

  不等说完,公羊月拽着他胳膊把人推至墙角,挡住身后几人诧异的目光,随后一撩衣摆,摘下腰间的断剑塞到他怀中。晁晨低头看着那柄断成两截的“风流无骨”,满目疑惑:“这剑不是……”

  公羊月俯身,在他耳畔一字一句道:“剑炉子炸了,你满意了。”

  “啊?剑炉子?炸了?”

  晁晨生怕耳朵听岔了话,怔怔地复述。难怪他一整夜未归,回来时行为举止相当怪异,同自己说话也一副嫌弃的模样。在如此严肃正经的场合下,这话从公羊月嘴里说出来,怎么听怎么好笑,他忍不住牵动嘴角,但看眼前人吃人的表情,又硬生生憋回嘴里,表情那是相当的滑稽。

  公羊月瞪去一眼,喝道:“不许出去!”

  “虽然……可是,剑炉子和这有什么干系?”晁晨追着讲理,觉得莫名其妙,在他看来这根本是两回事。

  公羊月懒得多费口舌,趁其不备,伸手拂过他胸前穴,人当即不得动弹。

  “你有什么资格替别人做决……”

  晁晨恼火,正出声质问,下一刻就成了哑巴,公羊月又拂了他的哑穴,把人扔给乔岷,转头将背着药箱偷摸开溜,据说手上还有个病人得崔叹凤叫住,板着脸道:“还有你。”

  说完,他□□而出,欲往发现玄之尸体的鹿头山上再碰碰运气,如果方婧足够聪明,她一定不会把证据随身携带,而是藏在稳妥的地方,这世上最危险之处往往也最安全。

  没曾想到,还有个人跟他一样不走寻常路。

  只听“哎哟€€€€”一声,黑影摔到墙根儿下,一屁股坐在地上,右手捧着左胳膊:“大白天的,谁他娘的眼睛长在屁|眼上……”待看清墙头立着的黑脸公羊月时,他忙改口,“艳阳高照天里,就适合上屋上墙,观风望气。“

  公羊月瞥了一眼万里乌云,跳下地,伸手带了他一把。魏展眉鬼扯不下去,呵呵一笑,邀功道:“虽然受了点小伤,但是碍不住我武功盖世。“

  “得手了就说得手。”公羊月看了眼他手臂剑伤,见没伤到骨头,松了口气,”没事便好,算我欠你情,信呢?”

  “啧啧,欠什么情哟,还说不是觊觎我良久。”魏展眉反手捉住他手腕,眨巴眼,脸上堆着笑。

  可公羊月根本没工夫听他瞎话,冷脸没有接茬,

  见玩笑无用,魏展眉瞬间正经,推着他的手:“你有要事你先走,东西我先替你保管。”说着,他有些难为情的红着脸:“那啥,我不是怕丢怕偷,就……就藏在□□里,你让我当众脱|裤子,怪不好意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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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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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4章

  公羊月只撂下一句“你看着他们“, 便果断离开,好像迟一步都会忍不住出剑,把那小胡子给扎个串串。魏展眉”死里逃生“, 精神抖擞, 进院挨个打了声招呼:“大锣鼓唱戏, 几位都在呢,这阵仗演的是哪一出?”

  双鲤悄悄竖起大拇指, 出声问:“假的吧?”

  小胡子向来没脸没皮, 按着裤腰带往前送,没好气道, “啧, 小姑娘家家的……要不我脱给你看?”

  “别,别别!”双鲤连忙摆手, 一脸惊恐道, “原以为你爱打蛇吃就已经够古怪, 没想到还有这种癖好。”

  魏展眉耳朵尖,一听立马蹦三丈:“什么癖好?我不信你这个‘见钱眼开’身上没几个暗兜藏个私章锁钥什么的!”他一个大男人, 再怎么爱说荤段子, 也不好当着这么多人面开玩笑, 立时嘟嘟囔囔着有几分难以启齿的委屈, “再怎么说我也是有身家的人,不过就是叫城东那个‘二剪刀’裁衣时, 不甚把暗兜缝在了裤子里。跟她说要隐蔽, 也没说这么隐蔽。”

  看他牵动伤口,嘶嘶直抽冷气, 崔叹凤忙过去给他验伤,叮嘱道:“魏公子, 还是少说两句。”

  “谁打的?裴塞?”双鲤接茬。

  “你当七老是什么,要是他我还有命回来?亏得裴老不在剑谷,不然准要歇菜。”魏展眉咋咋呼呼道。

  双鲤打趣:“哟,不是说教会徒弟,饿死师父。那不是他,还能有谁让武功盖世的你吃亏?”

  “你诚心跟我抬杠?”魏展眉挥起拳头,哼了一声,脸颊上浮起红晕,眼睛里还有几分期盼,“自然是……自然是裴姑娘,”看他得意,崔叹凤拆细布的手一重,痛得他眼冒星,大叫一声。

  双鲤正想开口接着揶揄,但被魏展眉自嘲式堵了回去:“打是亲骂是爱,还不许我嚎两嗓子表表情意?”说着,他朝一旁抬了抬下巴,“那两位怎么回事,比谁先眨眼,还是比谁先动弹?玩这个我在行!以前我跟公羊月还能边扎马步边比试,不过他这个人吧忒不厚道,赢不过我就想损招,什么自己点自己的穴喽,什么拿裴姑娘诈我喽。你们也晓得,我脸皮薄,看见喜欢的姑娘就会忍不住笑成大脸猴……哎哟哎哟!”

  崔叹凤一脸严肃地告诫他:“手还要不要?”

  “要的要的,”魏展眉还算识趣,立即噤声,点头如捣蒜,“崔神医你是妙手回春塞扁鹊,鄙人却不想做第二个蔡桓公。”

  失去兴味,双鲤垂头耷耳独自坐在院里的老槐树下,一片片剥下手里枝条上的小叶子,很是想不明白公羊月方才对晁晨的蛮不讲理,虽然他以前也挺爱替人拿主意,但也没到如此强横的地步。

  若不是吵架,总不至于是赌气吧?

  双鲤回头端详,正好瞧见晁晨拼命对她眨眼睛,她思忖片刻,恍然大悟,忙捂着脸起身往庖屋去,嘴里絮叨着:“我看不见,什么也没看见,我先去庖屋吃点糕粑,然后去睡个回笼觉,不到午时绝不出房门。”

  腿脚刚迈过门槛,余光瞄见坐在石头凳上上药的两人,她眉头忍不住一蹙,眼珠子滴溜溜一转,立刻拱腰弯背俯下身,在虎口上掐了一把,捂着小腹佯装肚子疼,嚷着要崔叹凤也替她看看。

  魏展眉识破她那小九九,手掖在袖子下,偷偷展开五指。双鲤回瞪一眼,还价到三根指头。两人成交,趁崔叹凤收拾药箱,把人连拖带拽请进了屋子,啪啦一声阖上门。

  可怜那白衣大夫,只能隔着门缝觑了眼院内的俩人,嗔道:“你们也就欺负欺负我。”说着,像学宫里的古板教习,在双鲤手背上重重打了一手板,“还捂着,不知道的以为你要生了。”

  双鲤赶紧给魏展眉使眼色,后者立刻把家里的仆人唤来:“崔神医,你出不去,但是我可以派人把病患给抬过来,还请往前厅稍后。”

  “你们……”崔叹凤长长叹息,而后微微摆头,提着药箱转去前院。

  乔岷跨坐在前后院的隔墙上,托着腮帮盯着晁晨,两眼一眨不眨,偶尔耳听八方,留意其他人的动向。

  晁晨心里火烧火燎很是焦急,他知道救方婧三人至关重要,目前死不见尸尚有一线生机,因而是刻不容缓,但那个氐人保守的秘密也很重要,也许是洗刷公羊迟冤屈的关键所在。

  眼看辰时将至,却冲不开穴不能行动,只能眼睁睁看着良机错失,心有不甘的他眼巴巴望着乔岷。晁晨不知道的是,越是知书达理不逾矩,平时做事待人一板一眼的人装起可怜来,反差有多大,再加上他那副脸蛋,登时别有一番楚楚动人的风情。

  别说乔岷,便是公羊月瞧见这副模样,只怕也得惊掉下巴。

  二人对视,墙头上的人尴尬地将脸转开,又回瞄一眼,再转开,又瞄一眼,最后伸手掰下瓦片一角,弹了过去。

  哑穴一破,晁晨连着咳嗽两声。

  “十七兄,拜托。”

  “晁先生,你不要突然如此说话。”乔岷木讷着转动脖子,手撑在墙头一跃而下,走过去解开定身穴,“你要出去,我跟着你。”反正还有个魏展眉,七老的亲传弟子,即便伤了一只胳膊,也不是能轻易被料理的货色。

  闻言,晁晨郑重作了个揖,谢他仗义。

  把花窗豁开条缝偷窥的魏展眉,指着晁晨揶揄道:“你瞧那小子的样儿,像不像爬墙?”

  “你知道爬墙是什么吗!”双鲤拿出老月平日训斥人的架势,一个茶壶给他砸过去,自己跟着挤上前,一屁股将他撞开,占据视野最好的位置。

  魏展眉露出得意的小眼神,对着双鲤悠悠道,“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著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果真是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齿如含贝(注)。”他每诵一句,双鲤便看向一处,先瞧着晁晨双眉,再观那脸蛋肌肤身材神貌,该是周围绝色太多,她平日才没留意到这明珠般华彩。

  不,确切来说,是晁晨多端正肃穆,总一个表情,眼下如此灵动,自是增色好几分。

  “哎呀可惜,老月却是没能看见这可怜兮兮。”双鲤咋舌。

  魏展眉却打断她:“你以为我在说谁?”

  “谁?”

  “当然是我天仙般的裴姑娘咯,总不可能是你,你自己照照镜子,哪点像美人?三姑六婆还差不多。”魏展眉扒着窗户,趁机埋汰。

  双鲤伸出长指甲,气鼓鼓去挠他的脸。魏展眉赶紧讨饶叫停,嘟囔着:“这位晁先生有那么好,值得你们几个串通起来打掩护?”

  乔岷那种不善言辞,走哪都一脸凶恶,只差把“护卫”二字写在脸上的,留在公羊月身边,一看就是因为某种交易,但那个叫晁晨的却不太像。根据相识多年的经验,这俩人的相处模式他只在一个人身上瞧过,那就是夏侯真,但也只是形似而神不似,多了的那分神韵,乃说不清道不明的纠葛。

  魏展眉摸着下巴上那撮小胡子,很是好奇:“难不成公羊月真有某种奇怪的喜好?”

  “你又在絮叨什么?谁都不值得,但老月值得,老月相中的,肯定是好的,再说,晁哥哥也是关心老月,”双鲤小霸王一个,熟人面前从来天不怕地不怕,跳起来去捂他眼睛,“不给你看,万一你看上了怎么办,想被暴打一顿吗?”

  “喂喂喂,放手,小丫头片子你指甲多久没剪了,眼睛都快给我戳瞎。”以魏展眉的功夫,一只手也能碾压双鲤,跟着她咋呼不过也是因为好玩。

  等乔岷和晁晨离开后,一大一小讲和,并排坐在窗框上踢腿,对魏展眉来说是养伤闲聊,对双鲤来说是防着身边人出手干预。

  那天晁晨午夜未归,双鲤心里担忧,翌日撞见时便多嘴问了一句,晁晨当时没把话说死,只道发现了些有用的线索,但她并不晓得那线索是关于绵竹一役的,还当是跟鬼剑或是圣物有关。

  公羊月对其反反复复的态度她也看在眼里,但她年纪小并不能充分理解,只以为是从前刺杀的事让老月心有防备,所以晁晨人微言轻不得信任,即便人家现在有心想要“化敌为友”。

  反正对双鲤来说,只要对公羊月好,那便是好的。

  回过神来才发现,魏展眉已消停好一阵子,双鲤看他愁眉苦脸,大掌一扬,朝他背心拍了把:“放心,老月无所不能!”

  “嘁,你以为我担心公羊月?他命硬,死不了。”魏展眉哼了一声,眼中霎时溢满柔情,“我是担心我的裴姑娘,要是潜入谷中盗信一事败露,她怕是得恨上我,而且……而且你们不也说,同剑谷中人大有关系,亦不知她会否有事。”

  “我懂。”双鲤一脸深沉。

  “你懂个屁,小丫头片子。”

  “小丫头就不懂了?”方才还毛毛躁躁的姑娘,眨眼文静得犹如脱胎换骨,含羞带笑,双颊绯红,是一脸的甜甜蜜蜜,“我,我也有心悦之人。”

  魏展眉挠着脖子想了想,恍然:“师昂?你还惦记他?我以为你当年只是说说而已!你又没见过他,万一江湖传闻是假的呢?什么比之谪仙,遗世独立,毕竟在那些画本子传记里,公羊月都被描述为八只脑袋五张嘴,三头六臂七条腿。”

  双鲤据理力争:“当然不是,我小时候见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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