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剑行 第163章

  混战中,公羊月举珠突围,这些人还阻不了他的道,况且刺客有意无意退避,目的很明确。那么,他们的目的也很明确,既然不干自己的事,那么置身事外便可。

  尖叫声中,晁晨努力保持镇定,顺手将那倒霉鬼商人拖出来:“先离开这里。”

  珠子的光华打在森冷的刀面上,公羊月为那寒芒一怔,忽然犹疑,顺势先破门,而后将身边俩人往外推,同一时间,陪楼顶上机窍拉动,穹顶竟在绞盘拖拽下被打开,火球陨落,榫卯结构一点即燃。

  这是要把人闷死在里头。

  火海蔓延起,恍若当年破城之殇。

  公羊月恍惚中想起常达观他娘杀狼那一晚,双鲤回公主府后抱着拓跋香大哭的模样,那丫头嘴上说着不乐意,可心里无不思念爹娘,如果她的爹娘已过世,那么能寻到亲人,也能了却遗憾,至少不会蜉蝣世间,无比孤独。

  他心软了,转头回去救被困在最里面的钱胤洲。

  “公羊月!”晁晨没拉住他,呼喊声从喉咙到嘴边,渐渐微弱,他明白他的心思,明白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证明双鲤和钱家有血缘关系,公羊月也会力保,毕竟他从来都是刀子嘴豆腐心。

  晁晨深吸一口气,将被挟来的商人往外推,那倒霉鬼还没摸清状况,嘴里絮絮叨叨:“没想到你俩还挺讲道义……”

  不等他再接着说,晁晨一掌将人给拍了出去,而后他夺刀,没有直追公羊月的脚步,而是守住唯一的出口,尽量把堵在火场里的无辜人送出去。

  “救命!”

  刺客的尸体落下,就在他避身退让时,听见附近一声微弱的呼喊,转头一瞧,一身量同双鲤差不多的姑娘被困在二楼两处火点之间。

  火焰照亮了她的鞋,晁晨认出是方才百戏班子里跳燕濯的,因为滴水不沾,当时他还和公羊月打赌,猜此女不是会轻功,就是绣花鞋上做了功夫。

  悬梁被烧得摇摇欲坠,晁晨闻声,抬头上望,蓦然大喝:“快,跳过来,我抓着你。”

  那姑娘胆怯,犹豫不决。

  “快,来不及了!跳€€€€”

  沈爰被那话音一激,抱头尖叫一声,向前跳跃,晁晨冲过去将她接住,就地一滚,避开坠物。

  奔至门前的人慌乱中被断木绊了一跤,随即狠狠一踢,将好朝晁晨滚地方向踢来,沈爰滚地挣扎,在支出来的断木上撞了个实在。

  公羊月将好撤回来,晁晨拍了拍身子上的土站起来,一边搀着人往外,一边问:“如何?”

  “搭了把手,那位‘不动尊’已经给那个叫张甲的人送走,我说怎如此坐怀不乱,敢情留有后手,钱府的救兵很可能要包围此间,狡兔三窟啊,”公羊月摊手,拿出一枚印鉴,那是张甲奉命扔过来的,可见是方便他们出入,“你还记得我们先前打听的消息吗?当年钱府遭贼,有人说夜半走水,曾有巡防兵围府剿贼,恐怕事情没你我想得那么简单,这种老狐狸不会在一个坑里头跌跤,怎可能不吸取前车之鉴。”

  听他一通分析,晁晨脸色阴沉:“我们得赶紧离开这里。”

  “她是谁?”

  公羊月脚步一顿,将目光落在晁晨身侧,沈爰若有所感地抬起头来,与他视线相撞,竟没有畏葸地缩回去,而是吃力地瞪着眼珠,想要将人瞧个真切。公羊月认出是方才戏班子里跳燕濯的姑娘,嗔怪一眼,但知道晁晨心善,便没多说,转到另一侧帮他搭把手将人架着。

  不对!

  回想起方才那姑娘的神色,公羊月发觉不对劲,先摸脖颈再切脉,将人托平片刻,一看两眼翻白,发下有血渗出,赶紧捞过手,将那姑娘背起就走。

  --------------------

  作者有话要说:

  真的沈爰出场啦,就是开头送去戏班子跳燕濯的那个……

第193章

  回了客栈, 寻了个郎中简易包扎后,两人便守在一旁,等人醒来, 再设法联络那百戏班的班主。

  但他们还没有等到沈爰醒转, 便听到倾波轩大乱伤亡惨重的消息。

  祸事自是钱家出钱摆平, 但却因此惊动了长安令尹,死里逃生的富商贵人并着班组技艺人都被拉到衙门问话, 公羊月不想耽搁, 索性没出声,沈爰便顺势留了下来。

  一日后, 榻上的姑娘睁眼, 但麻烦事并未抚平,沈爰给木头撞伤脑袋, 竟失去记忆。

  晁晨半跪在榻边与她安慰, 公羊月存疑, 便阔步生风走过来问话,想试试真假, 哪曾想他还未开口, 就这气势便已将人吓了个畏葸发抖, 直往晁晨身边躲, 抱头嘴里嚷嚷着:“大,大坏蛋!”

  “大坏蛋?”公羊月指着自己。

  沈爰尖叫:“大坏蛋, 你别过来, 大坏蛋!”

  晁晨轻轻圈着她的背抚了抚,面色凝重, 小声冲公羊月示意:“定是在火场里给刺客吓着,你先过去点。”

  公羊月板着脸退了一步。

  “……再过去点, 你要不先去食案前坐坐,喝口茶?”

  恐伤肾,肾气不足,面白盗汗,公羊月看她气息虚浮,缩手缩脚的模样神情不像作伪,便摆了摆手,兀自走开:“你惹的麻烦,你解决。”

  “我解决,我解决!”晁晨积极响应。

  桌案上留出了半碗热粥,用另一只空盘当盖子,晁晨顺势抬了抬下巴,示意公羊月搭把手递过来。公羊月想也没想,扔了过去,回头看见那姑娘跟个小鸡仔一般往晁晨怀里窝,而晁晨正端着碗哄,登时醋劲上头。

  公羊月一把将瓷碗抢了回来:“还是我来解决。”

  晁晨觉得莫名其妙:“你预备怎样,把她扔出去?”就公羊月现下那张臭脸,不晓得的还以为是什么血海深仇,要将人大卸八块,“救人救到底,不能不道义。”

  公羊月一噎,难得不知如何对呛。

  而“罪魁祸首”捧了碗,乖巧地喝了一口,目光无神盯着平整无光的地面,浑浑噩噩并不关心二人说话,也不思辨他们因何争吵。

  流食下肚,只一口,碗便摔了地,沈爰头疼欲裂,双手按在太阳穴两侧,苦苦呻吟。晁晨想是那伤口撕裂,或是颅内受震,转头去取架子上的包袱,要拿崔叹凤配的上品金疮药。

  他手还没碰到包袱结,瓶子已掷了过来,公羊月嘴上颇为嫌弃,但行动一向相反。

  “何处皮肉痛,就将粉末擦在何处。”晁晨对沈爰交代一句,随后将伤药递给她,先前人事不省,轻重缓急下多有得罪,现今却是不好再代劳。

  沈爰没有接,也没有拒绝,而是入定般僵在榻上,表情扭曲而迷惑,似乎脑中天人交战,似在分辨晁晨话中含义。

  伤头可轻可重,那郎中走时,确有说需要些时日恢复。

  这会子,正巧小二叫门,说是后厨已把药汤煎好,晁晨可不敢再使唤公羊月,老实自个去端,顺手把药瓶放在榻边。

  公羊月叹息,倒也不是真心硬,想着以前也照顾过双鲤,便去拿那瓶药,心里磋磨,是自己动手也不能让晁晨上,不然总觉得吃亏!

  但显然,沈爰并不想配合。

  如梦初醒的她又捧着脑袋尖叫:“大坏蛋!”

  晁晨端着药罐打院外来,听见屋里的响动,急得撞门而入,差点在门槛上绊倒。“你又吓唬她?”他狐疑地打量了公羊月一眼,放下手头的东西走过去。

  公羊月彻底绷不住脸面,在此起彼伏的叫嚣声中,愤而拎起拳头,心想:一小丫头片子自己还治不了了?

  晁晨指着沈姑娘缠着白布的脑袋,蹙眉道:“你做甚么?”

  公羊月反笑:“当然是坐实大坏蛋。”最后那三个字他咬音极重,是既不乐意,又负气满满。

  看他不像玩笑,晁晨不得不又转头抱住他的腰,将人给拖住:“冷静冷静,何必同伤病人计较。”

  “放……”

  “你放心,我对她没意思,她也不见得对我有意,这不过是本能反应,我是救她的人,她下意识信任和依赖我。先前郎中不也说了吗,她以前极可能处在危险不安的环境中,一个契机,让她得以释放本性。”

  “哼€€€€”公羊月轻哼一声,嘴角却挑起笑,将他手指掰开,旋身坐回竹席上,包藏不住那一丝小得意,“这还差不多。”

  他坐在一旁,安静看晁晨忙前忙后。

  沈爰服药后,神智又清明了几分,晁晨重新盛粥后,总算有了反应,一口一个哥哥唤,她声线本就细软,晁晨听来是面无表情,却喊得公羊月浑身上下直发麻,他心思一转,忽也跟声开嗓,皮笑肉不笑学那语气道:“哥哥,我也要吃。”

  晁晨像给针刺一般,惊跳起来,转身时不甚,把粥掀了他一脸。

  公羊月怒其不争,拿袖一抹,指着他骂:“你就是个弟弟!”说完拂袖而去,屋子里可算消停。

  €€€€€€€€

  沈爰能下床稳当走路,晁晨便陪同一道,先是在院子里信步,后又试着往街上闲逛,既能观察恢复情况,也能试着引发她的回忆。

  屋子里憋闷坏了,出门的沈爰明显活泼许多,太阳下时时笑容露齿。

  晁晨边走边问:“家中还有甚么亲人?可还记得?”

  “亲人,你不是么?”沈爰眼中失落的情绪一闪而过,而后展颜,莞尔一笑,“我想想,我……我有个阿翁!”

  公羊月抱臂走在晁晨身侧,谑笑一声:“不会是角抵戏里头那个扮老年黄公的老头吧,那不都死了。”烧坠的屋梁砸下来时人没跑脱,公羊月回头去救钱胤洲时路过,看得个真切,至于班组里其他技艺人,大半都是和沈爰年岁相仿的娃娃。

  “你少说一句€€€€”晁晨抬胳膊肘撞了一把,被公羊月避开。

  好在,沈爰出门放风,被稀奇古怪的玩意吸引,根本没功夫注意公羊月说的话,眨眼已跑到街道另一处牌楼下,和一群抓石子儿的小屁孩一道,围着推板车的小贩,左挑右看,从摊子上摘了一顶虎头帽,戴在头上。

  晁晨走过来时,她歪头问了一句:“好不好看?”

  公羊月抢着插话:“丑,而且这顶是男孩戴的……”

  “丑?”沈爰瞄了他一眼,摇头不信,拉着帽檐又紧了紧,还咧嘴笑起来,“我觉得好看,我喜欢。”

  她转身要走,摊贩“嗯哦”一声,想叫她给钱。

  是了,买卖需付钱。

  沈爰停了一下,若有所思,晁晨没敢惊扰她,将钱币扣在手心里,给摊主看了一眼,对方虽不知为何,却是个慈眉善目的耐心人,便极力配合。可惜,沈爰并没有想起更多有用的东西,只是局促地,不停拿余光四处觑看。

  晁晨无奈,付了钱,她一看钱货两讫,登时又笑逐颜开,低头冲两人鞠了一躬,转身轻灵地跑开,宛如林中白鹿。

  “这个,能给我试试吗?”

  “哇,我想尝尝这个。”

  坊间沿途的板车摊子都教她看了个遍,一会拿鬼面具往脸上比划,一会去摘糖人左看右看直眼馋,拘束了多年的灵魂终于放纵开。

  晁晨和公羊月跟在后头,一个为之情绪感染,抿唇欣慰一笑,一个则多露不屑,十分嫌弃。

  “慢来,你小心些!”

  提点的话音刚落下,忘我不看路的沈爰一个旋身跑跳,撞在迎面走来的钓叟身上。

  自从那日宴会后,钱胤洲的许诺传遍长安,打渔钓鱼的人是成倍往上长,想赚快钱的前仆后继,死心眼的扔了农具,天天守在河岸,心眼多的,即便是鲤鱼不红,染也给染出红鳞来。

  沈爰飘起的袖子在鱼线上钩了一下。

  老翁笑呵呵叮咛一句:“哎哟哟,小姑娘可悠着点,老头子腿脚虚,差点给你带得翻跟头。”

  刚才还嘻哈的沈爰,立刻拘谨起来,像根木头一样杵在原地,僵硬地不停同那钓叟鞠躬:“对,对不住。”

  老翁反倒惊疑:“看把这孩子吓得。”他拿上吃饭家伙,说完便走。

  沈爰顿了顿,忽然追上去询问:“您这线是在何处买来的?”

  老翁以为她也贪那钱家赏钱,忍不住多打量了两眼,一高兴,便取下备用的鱼线,送了她一卷。沈爰拿在手中又是三个鞠躬,等人走后,冲身后的晁晨挥了挥,可难以言喻的悲伤刹那将她吞没,站在热闹的中街上,她却想不起自己为何要,又是要来给谁。

  晁晨热心地问了一嘴:“怎么,不喜欢?”

  公羊月则负责抬杠:“不喜欢你要来干嘛?”

  沈爰眉梢紧拧,樱桃小口一张,神色局促:“这,这不是拿来钓鱼的,这是拿来……拿来……”她的目光骤然落在公羊月身侧斜挎着的三尺长剑上,忽地将手头鱼线绕指一缠,迎头一甩,竟当九节鞭甩了起来。

上一章 返回目录 回到顶部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