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童子门,也不过如此,六星陨落后,北方竟无一高手能战!”
师昂脸上挂着讽刺的笑,文武步靠着他不放,手里的剑花翻了翻,朝人心口刺去,心里惋惜地想:公羊月,对不住,帝师阁阁主不便现身北方对燕国官吏出手,只能顶你的名了。
被逼入死路的段赞跌在地上,放弃垂死挣扎,他并不是个气节高尚的英雄,一心为燕国也只是偿私欲,但凡现在有人能做挡箭牌,他绝不会心软,可真到了两手空空只剩贱命一条时,他也可以像先祖一样,扬起高傲的头颅,迎着剑锋而上:“狂徒,凭你也敢大放厥词,你当你是哪根…”
剑光闪烁。
忽然,一条长鞭抽来,将宝剑锋刃卷住,向后拉停,随之而至的还有一道娇俏的女声,打断段赞的口不择言:“区区小子,怎敢劳烦阁主亲自动手。”
段赞闻声回头,不可置信看着那身穿轻甲的女人,连喘了两口气缓过神,恭敬地唤道:“慕容将军……”
有救了,有救了…
已故太原王、鲜卑族中“战神”慕容恪的女儿,功夫自是在自己之上,段赞不禁露出欣慰的笑容,可刹那间脑子里又回忆起她方才的话,惊悚得根根汗毛倒立€€€€能称阁主的,天下只有一个人。
……师昂。
师昂望着慕容€€,略有惊诧:“别来无恙。”
“多年不见,可安好?”慕容€€颔首致意,干脆直接地指了指地上的人:“我欠段家一个人情,还请看在我的面子上,留他一命。”
师昂扫了一眼,没松口:“不好办。”
“我会约束他。”慕容€€以名誉为保证,挽起鞭子,把手贴在胸口,向他行了个慕容鲜卑族的大礼,“阁主若还是不放心,大可随我一道北上龙城看看,燕国自于魏王手底下吃过败仗后,日渐衰颓,气数大不如前,如此自顾不暇,是无力染指南方的。”
听她毫无顾忌把老底儿漏出,段赞急眼,几次想要插话,但都被慕容€€瞪了回去。这位慕容女将军的辈份地位之高,别说现今的慕容盛,就是老燕帝慕容垂在世,也对她多有垂怜。听说当年慕容垂还是吴王时,便与其父慕容恪要好,淝水一战复立燕国后,对太原王一脉更是优待。
段赞泄气,垂头耷脑听着。
师昂默然片刻,收起兵器,嘘声一叹:“当年你和大师毕竟曾于帝师阁危难之际挺身而出,这个人你领走吧!”
慕容€€抱拳:“多谢!”
说完,她朝还愣怔在地上的段赞踢了一脚:“丢人现眼,还不走。”段赞爬起来,目光垂在鞋尖上,心气难平,还透这几分委屈。
慕容€€在他肩上重重一按:“不要觉得耻辱,保不准能活一命,就是最大的幸运。”
段赞暗自握拳€€€€他还有机会,打不过还不许熬吗,眼前这两人都大他一辈,他还有无限的机会和可能!
慕容€€推了发呆的段赞一把,两人掉头离开,走之前她没忍住,一步三回首,将碎发一撩,还是开了口:“他…还好吗?”
“很好。”
慕容€€“格格”笑了起来,那双颊绯红,略显娇憨的小女儿模样还如当年。
师昂搜肠刮肚,将知道的关于那大和尚的故事整合待讲,但慕容€€却没有再追问,而是满足地挥了挥手,猝不及防说了句俏皮话:“师昂,你穿红衣还挺艳丽,不过比起那位混世魔王,还是差了点意思!”
“你……”
慕容€€大笑起来:“故人不待,保重啊!”
师昂站在原地,目送他们离去,耳闻鹰唳,目光追着苍空之上盘旋的海东青的身影,向东方望去。
这时,一支利箭从暗中射来。
他拨琴以对,那人一直静伏在远处,等的就是这一刻,连珠箭霎那间次第而发,像放风筝一样牵引。等师昂轻功近身时,箭手以命相搏,堵上那音刃,留出后手。
黑衣的女人如飞羽从天而降,无声贴近,将小刀刺向师昂肋下,于夹缝里露出那张冷若冰霜的脸。
€€€€“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没有跟着小公主离开敦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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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慕容€€部分可视为前传《公子传令》彩蛋。
第212章
昭明传信, 晁晨与公羊月约在沧海侧畔的东牟郡相会,在师昂北入燕地追击段赞时,公羊月打却月城快马加鞭, 直入青州。
六月初七, 晁晨独坐崖石相候, 听见驰马嘶鸣,欣然转身, 逆着金光与长风向人跑去, 难掩欢喜。
古人常言: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公羊月下马, 本怀着一颗沉甸甸的心, 可瞧见他那一身清风落落,那明朗, 那灿烂, 不禁发怔, 立在原处不自觉将手探了出去,虚拢一圈, 将他整个人接住。那一刹那, 他忽然开始相信晁晨曾忆起的, 年少海滨的过往。
到底怎样的他, 才是真实的他?
公羊月觉得矛盾。
崔叹凤的警告、苗定武的突来、叶子刀的消隐、双鲤的惨死还有他和师昂所满怀的复仇的冲动,晁晨一概不知, 那天真又赤诚的模样, 美好的教自己不忍打碎。
“玉夫人的人今早已离开,我在此间候了你两个时辰。快, 跟我来!”晁晨随口续上离开长安时的借口,拉着他, 沿着石崖旁一条陡峭且不显眼的小路往下,来回溜达的目光中藏了些像是发现惊天秘密,只盼与他分享时见其惊喜的小狡黠,以至于一边走一边不停叨念,“我知道一个好地方!”
脚下临海,白浪从远处来,砸在礁石上,掀起海腥味的同时,发出震耳怒吼,风自天际肆无忌惮横冲直撞,吹得缝隙里的白花凌乱,吹得人左右飘摇。
窄道不过一人宽,当左脚不甚踩落碎石砾而悬空时,晁晨下意识伸手扶在黄褐色的岩壁上,但公羊月反应比他更快,已将他的手腕捉住:“晁晨……”
看他脸色转阴,似有些焦躁烦闷,晁晨眨了眨眼,赶忙解释:“在那儿,不远,快了!”说完,又拉开步子熟门熟路往前行。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再行半盏茶的功夫,两人走到一条硖缝处。
晁晨自觉拨开崖间草,公羊月瞥了一眼,硖石并非整块,中部向里沉,两侧及下端向外凸,像为外力填充,极不平顺。
“你朝这儿打一掌。”
公羊月照做,尘埃和着白烟飞舞弥漫,两人同时以袖掩住口鼻,顺着豁然洞开的狭道一前一后往里走。
抬头上望,偶有明光铺落,细密的光束照得颗粒般的埃土清晰可见,照在衣服上形成条条块块的光斑。
最细窄处,只有眯眼宽,似裂开的蛋壳,宛如名山大川中的盛景一线天。
“这是坍塌出来的?”公羊月摸了摸石壁上的磋痕,人力开凿,绝无法如此深刻,何况,这前后不着村店的地方,犯不着花大力气在此开山动土。
“是。”
晁晨迟了许久才应声,像是掐准了时刻。
话音刚一落,崖缝便走到头,公羊月的注意力随即被引走,没再续上那话头,而是矮身一拐,钻入一个四通八达的洞窟之中。
洞窟大而空阔,既不阴沉,也不压抑,反而十分敞亮。
左手方风崖,望出去便是碧海澄天,海鸟高飞盘旋,偶尔落在左右的,鸣叫讨食,洞壁上能见着光的地方,生着茂密的藤曼,藤上开着小花,在微风里轻轻摆动,极是舒缓。至于右手侧向里,倒是有许多小窟窿,不过大片已被坍塌的落石封堵死。
公羊月目光朝里探了探,瞧见一堆废石料下压着半只镇兽,面容似人,身子似兽,石刻波纹,像是海里的灵物。
海,海……倒是让他想起了曾经的沙漠瀚海。
晁晨无声走来,正准备开口,教他猜上一猜,结果却被公羊月抢了话€€€€
“这下头是什么地方?”
始料未及的抢白让晁晨心里的计划与情趣尽数落空,干瘪瘪得忽然不知如何接话,脸上的笑容愈发僵硬:“你……你猜……”
公羊月猝然打断:“是什么地方?”
“你是不是在江陵遇到了什么事?对了,双鲤呢,怎么只你一人?噢,是我忘了,云门祭祀在即,想必还留在帝师阁……”晁晨兀自说着,两两相视时见他眸子深邃无光,连一丝感情都没有,莫名有些害怕。
公羊月显然不想听他说这些。
声音戛然而止,晁晨默了一瞬,偏过头,远眺东海,轻声说:“是龙坤斗墓,真正的龙坤斗墓……”
难怪,那个时候在敦煌,他可以自然地反驳应无心瀚海倒塔并非庾麟州留下的墓葬,会对塔下的壁画难以置信又如此痴迷,会在白芒地挑选牌子时过分紧张,包括他的神秘,连双鲤和她背后的“芥子尘网”都查不到。
原来如此,世上只有一个人,在庾家人消失后,继承了庾麟州的衣钵。
晁晨手心全是热汗,心里发慌,慌到心跳如擂鼓,慌到头脑发晕,好似置身悬丝上,前后左右不着边,一失足即是粉身碎骨。
不用张望,他也能想象出公羊月的表情,还有他心里的恍然。
可是他能如何解释呢?
身份是刻意隐瞒,但有的东西包含的,不仅仅只是一个象征符号€€€€
瀚海白塔下那道黑白题,选对答案的只有公羊月一个,最初的他和那时的小圣女焉宁的选择一样,只是他运气更胜,摘取时偶然碰掉了第三块牌子,所以才阴差阳错捡来便宜。
他是既得利益者,并不是真正的纯心赤子。
年少心气高,眼界窄,爱面子又清高,为此侥幸喜悦的同时又反复郁结许久,觉得不够光彩哗然,不肯低头,难以启齿。
晁晨动了动唇,不知该从何处说起。
他下了足够的决心,又选在这个地方,就是想把过去悉数相告,可公羊月的反常,将他的计划全部打乱。
怎么办?怎么办?
公羊月先怀疑,那岂非显得自己别有用心,他还会再相信自己吗?这当中牵扯庞大,过于驳杂,若不能一口气解释清,那就真解释不清,所以,自己才会那么迫切地想要一个契合点。
公羊月摇了摇头,离开封堵的洞口,往风崖上能照落阳光的地方走去,晃了晃手:“慢来,先找个地方歇一脚。”
晁晨长舒一口气,急切地跟上。
这时,公羊月忽然转身,两指一拂,点在他胸前大穴上,连同哑穴一道,晁晨瞬间不得动弹,无声张了张嘴,惊愕交加。
“嘘€€€€”
公羊月将手指落在唇瓣上,作了个噤声的手势。
晁晨尝试冲穴,没冲开,公羊月拨了拨他鬓边的碎发,忽然将人一把抱起,慢慢走向绿蔓与白花交缠的风崖,抱着他坐下,淡淡道:“能闻涛声,能见白浪,天阔地广海深,这才是庾麟州会有的选择,苍茫之上,才是他的一生。”
“这里很好。”
公羊月凑上去,吻了吻晁晨的眼角,解开他的上衣,盘腿与他对坐,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我很高兴,我喜欢的人曾经那么优秀,他应该继续优秀。”
晁晨不再为自己的处境担忧,相反,他开始忧心公羊月的举措,为此怒冲天枢,撞开哑穴:“你疯了,你要做甚么!”
“在竹海时,玄之对我说,如你这般想恢复武功,只有一个法子。”
€€€€洗筋伐髓,重塑气海丹田。
“公羊月,你要……”
“嘘,你想我死么?”公羊月蹙眉,声音骤冷,“不想就乖乖闭嘴,亦或者……”他忽然嘴角一挑,甫身向他脸庞凑近,晁晨被唬住,立时噤声,不能躲闪,只僵着脖子瞪着他。
公羊月一边将他双手抬起对掌,一边打趣:“忘记你现在动不了,好可惜……”
是好可惜,却不是可惜风月,而是可惜人。
洗筋伐髓固然能全他希望,但先人甚少有成功者,可谓九死一生,他如此谨慎保守的人,怎会愿意赌!更别说要带上公羊月赌!
晁晨急得声音嘶哑,流下不争气的眼泪:“我留在你身边,不是因为觊觎。”
“我知道,”公羊月手一顿,望着他的眼睛,认真道:“是我觊觎,若早知道有这一天,我剑挑什么江南四十八庄,我应该直接来劫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