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子倾山河 第98章

  温白等人一走,双腿一软,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急促地喘息着。

  舅舅要死了…舅舅要死了…舅舅要死了…为何会这样?他来这里不就是要阻止这件事的吗?为何…为何会这样?温白一拳砸在了自己头上。

  他陷入了对自己的深深自责之中,季白家破人亡时,他无能为力;大哥被人算计丢了半条命,他无能为力;就连他提前知道舅舅有难,却还是…无能为力。

  他看着床上呼吸微弱的常文政,心里不住地祈祷温玄快些来,大哥一定有办法的。有大哥在,一切都会好。

  门口传来小心翼翼的脚步声,接着房门被轻轻敲响了,温白缓过神儿,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扶着桌子缓缓地站了起来,深呼吸一口气,去开了门。

  是常文政身边的另一个副将,出于刚刚李副将的阴影,温白挡在了门口,扯出了一个牵强的笑:“莫将军啊,有事吗?”

  “公子,将军怎么样了?”莫副将担忧地问道。

  温白扯了个谎:“还…还好,需要注意…”

  “公子啊,你就别忽悠在下了,在下跟了将军二十年,那一刀如何,在下清楚的很,只是…我也没想到…李俞竟然是这样的人…”边说着,莫副将恼火又难过地擦了擦嘴眼角。

  温白也没心情瞒下去了,莫副将是长者,温白拜托道:“莫将军,军心那边还是靠你来安抚了。”

  “公子放心,在下定当竭尽全力。”莫副将为难道:“只是,寨中的口粮不足一天了,这可如何是好?”

  温白被问住了,他哪里知道怎么办?温白无措问道:“可能搬救兵吗?”

  莫将军苦笑道:“公子,常家军只有五百人,二百人已经提前前往岭南了,就算是返回来也来不及了,剩下的三百人已经折损了部分,我们哪里找援军呢?”

  温白怀着希冀道:“太守府呢?太守府总有兵力吧?”

  “没有圣上兵符传召,不得移动兵源。”莫将军无奈道。

  温白再一次愣住了,真完了?

  莫将军看温白不过就是个毛头小子,也不忍让他操心了,只是嘱咐他照顾好常将军,自己就去布局了,温白再一次感觉到了自己的没用,双手握拳懊恼地捶到了门框上,没停多久,就迅速地收回了手,蹦跶着甩了甩手,疼!真他娘的疼!

  温白沉重地走到了常文政的床边,又撅起嘴给自己吹了吹手,懊悔地看着昏迷的常文政,真是的,自己早就应该察觉出不对劲啊,自己上山就用了一刻,李副将紧追其后,他还带着兵,怎么可能那么快,分明就是把山腰拱手相让,估计不少弟兄也被他坑了,真没用!温白使劲捶了锤自己的脑袋。

  “你是嫌自己太聪明了吗?”耳边传来常文政虚弱的声音。

  温白急忙抬头,欣喜道:“你醒了?”

  常文政挣扎着想坐起来,温白给他垫了个被子,常文政眯着眼一脸舒坦地靠着,温白也知道他是为了让自己宽心。

  常文政鼻子里出了长长的一口气:“老子竟然折在了这里。”

  温白张了张嘴,不知道如何接话,安慰常文政没事吗?那多苍白了,像常文政这种人,怕是早就将生死看淡了。

  温白闷声闷气道:“你好歹撑着见你老婆孩子最后一面啊。”

第102章 将军走好

  “臭小子!”常文政笑骂道:“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早知道我就不来了。”温白双手不安分地绞着,显得有些烦躁:“本来是为了提醒你提防些,可是你还是…”

  常文政淡淡一笑:“死的明白和死的糊涂还是有区别的。”

  “有什么区别?”温白闷闷不乐:“还不都是死了。”

  “那可不是。”常文政调侃道:“好歹我知道了是谁想害我,到了阴间也可以诅咒他。”

  温白被逗笑了,又觉得自己的笑很不合时宜,他看常文政虚弱成这样了,又叹了口气。

  常文政笑看着他,道:“你知道吗?一开始温索瑜那个老王八蛋接你回温家的时候,我是极力反对的。”

  “怕温玄失宠?”温白也跟他搭:“瞎操心。”

  “温玄那个性子,根本没人欺负得了。”常文政想起自己亲外甥那一脸的不可一世,笑着摇了摇头。

  温白点头,幽怨道:“都是他欺负别人。”

  常文政失笑,道:“不过他是真的在意你。”

  温白扯了扯嘴角:“血浓于水,我都知道。”

  常文政又松了口气:“你知道就好。”

  常文政摸摸索索地从袖子里掏出了一个写着“常”字的令牌,递给了温白,嘱咐道:“要是我撑不住了,你日后出去了,就把这个给修儒。”

  温白颤抖着手,接了过来。

  常文政接着道:“我常说战场凶险,不让他从军,我知道他心里是怨我的,就像我当年怨我阿爹一样,不过修儒听话,不跟我似的偷偷跑去参军,也苦了他了,熟读兵书多年,却不得施展抱负。”

  “若我死了,你就告诉他想做什么就去做吧,这块令牌是可以指使剩下的常家军,真是可笑…想当年我十万铁骑征战南北,如今就只给修儒剩下了二百人,呵…”

  温白颔首,低落道:“你是在交代后事吗?”

  “我要是现在死了,就是被你气死的。”常文政翻了个白眼。

  温白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你这样说,我有点怕。”

  “刚刚不怕?”常文政失笑问。

  温白:“你活着就不怕了。”

  “可是从始至终,你的处境都没有变化。”常文政语重心长道:“温白,人大多时候,都是败给了心中的恐惧。”

  温白:“我还是怕。”

  常文政回忆道:“我刚上战场时也怕,后来,怕着怕着就不怕了,习惯了。”

  温白胡乱嗯了声。

  常文政洒脱道:“现在才是交代后事,挺好了,我死后,将我的骨灰撒到边关,随便哪里,我得陪着我的弟兄们。”

  温白嘴上没说,心里却道,你现在这样就是被你给坑的。弟兄啊,还是不要太多的好,一两个就行。

  温白异常听话地点了点头。

  “好啦!”常文政费力地直起了身子:“趁着敌人在休整,我们开始攻击吧,能逃出一个是一个…”

  “你不要命了?”温白拉住常文政低吼道。

  常文政铁骨铮铮道:“我戎马一生,你让我死在这里?”

  温白眼光复杂地看着他,最终松开了手。

  适夜,月上枝头,只有山脚下的几簇火光噼里啪啦地烧着,山中寂静地有些不同寻常,直到一阵嘶吼声划破了夜空。

  山上的常家军不顾一切地冲去了山匪营地,山匪没想到他们会自寻死路,措手不及,按照事先安排,温白带了一路人烧了不少营帐,许多山匪未穿戴整齐就嚎叫着冲了出来,双方开始厮杀。

  温白避开重重人群,开始寻找常文政,他的身体可经不起折腾,突然冒出了一个黑影拦住了温白的身影,温白立马警惕起来,握紧了霜柏。

  黑影缠了过来,温白没跟他打几个回合,就觉得自己不是他的对手,正准备抽身时,黑影突然一个翻滚落到了地上,在他面前,有一根箭,常文政沉声道:“温白,过来!”

  温白才发觉常文政手里握着弓箭过来了,黑影顿了下,就逃走了,温白发现地上有东西,就走过去捡了起来,是一个令牌,背面雕着鹰面,温白把它递给常文政:“是什么?”

  常文政左右翻看了下,沉吟道:“虞国人。”

  温白觉得匪夷所思:“虞国人?”

  常文政双手紧紧捏住了那块令牌,仿佛要把它捏碎,淡淡道:“先前晏清在边关时,那里的太守也为了除掉晏清,暗地里勾结了虞国军队。”

  常文政突然笑了起来,他胸口剧烈起伏着:“哈哈哈哈…”

  温白慌乱道:“舅舅…“

  常文政擦了擦笑出来的泪:“陛下啊陛下,你这招借刀杀人着实漂亮啊…”

  温白明了,虞军千里迢迢来这里,只是为了埋伏这五百人吗?他们就没有想过如何撤退吗?种种迹象,只能表明,有人在借刀杀人。

  是许文远吗?温白恍惚地想,还是说…是那个皇位上的人?

  可他温家何错之有?

  他大哥何错之有?

  他舅舅何错之有?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温白心中的担忧无限扩大,舅舅这里尚且如此,那大哥那里呢?

  常文政迈着沉重的步伐往前走,温白慌忙地拉住了他:“舅舅…”

  常文政顿了下,他威严地瞪了温白一眼。

  温白看着他苍白无血色的嘴唇,坚决要求:“我们退吧…先退了,之后再想办法。”

  四周弥漫着血腥味和烧焦味,常文政云淡风轻地转身,他胸口已被鲜血浸湿,鲜血还在不断地从胸口涌出,温白手忙脚乱地按在他的胸口,两人脑门上均起了一层密密的细汗。

  常文政眼睛里满是温白从未见过的桀骜不驯,他丢开了弓箭,紧紧握住手中的利剑,玩笑似的问温白:“温白,你见过老子大开杀戒吗?今日给你掌掌眼。”

  说完,他缓缓拉开了温白的满是血迹的手:“你找机会突围出去。”

  “你说什么胡话!”温白蓦地吼道:“你想让我当缩头乌龟吗?”

  “哈哈哈哈…”常文政仰天大笑起来,豪气冲天道:“好小子!不愧是我教出来的!来,让我看看你的本事!”

  温白握紧剑柄,两人一起冲入敌军中,温白虽然略显生涩,但杀伐果决之意已然出现,常文政蜡黄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他心里很是得意,他没看错人。

  常文政虽然身负重伤,却仍然所向披靡,倏地,一个趔趄,常文政跌落在地,一柄剑直直地刺入了常文政的身体中,温白失声叫道:“舅舅——”

  温白想过去常文政身边,但被人纠缠着,他心烦意乱,防不胜防地被人刺中了肩头,温白一个后踢,把那人踢翻,一剑封喉。

  常文政想要站起来,可失血过多,终是站不起来,更多的剑刃刺向了常文政。

  “不要——”

  “舅舅——”

  “舅舅!”

  温白疯了似的砍着人,血花四溅,他不知是自己的血还是对方的血,可终归是敌人太多,温白怎么跑都跑不过去。

  他浑身是血,表情狰狞,第一次上战场,温白就明白了什么叫生死无常。

  常文政半跪着,吐出了一大口血,摇摇欲坠地用剑撑着自己的身体,胸口鲜血喷涌不断,他脸色在火光的映衬下通红,眼睛鼓鼓的,仿佛要崩裂出来,他喉咙里冒出了低低的笑声。

  四五个人警惕地围着常文政,常文政笑闭,微微闭上了眼睛,几个人面面相觑,突然,常文政猛地站了起来,持剑一个利索地转身,“唰——”

  五个人捂着脖子应声而落,脖子处的动脉喷涌着鲜血,几个人抽搐着,挣扎着,仿佛脱了水的鱼在地上扑腾着。

  常文政解决了几个人后,将剑插入了地里,摇摇晃晃地靠在了剑上,勉强睁开被鲜血糊住的眼睛,看了看四周惨死的弟兄们,他扯出了一个惨淡的笑容,仰天长叹:

  “老夫死不足惜!然,郢国将亡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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