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侄子,你这样说可就不对了。”江越严肃道:“我跟温玄都觉得江承煜不对劲了,可我们也都由着他,照你这样说,温白是我们几个害的吗?”
江季白觉得心口仿佛缺了一块,他自责地无以复加,眼泪更像是开了闸的洪水似的:“小皇叔…为什么…为什么每每当我觉得很好的时候,总要出变故…总要出…”
“是江承煜!”江越用另一只手轻轻盖在了江季白的膝盖上:“季白,我们都很痛心,可你要振作,你姐姐需要你,御贤军也需要你,我想,小白也不愿看你这个样子。”
江季白不说话,江越觉得他得好好想想,就站了起来:“我去给你找些吃的。”
屋外余晖落尽,屋里漆黑一片,江季白将自己融入这黑暗中,忽然想起,自己从囹圄楼出来的那一晚,也是这样的黑,只是,抱着自己的那个人,不见了。
江越跟江允善嘱咐了几句,就回去看温玄了,毕竟温玄受到的打击一点都不比季白少啊。
听见门响,温玄头也没抬一下,将身子往里面转了转,江越走了过去,看见温玄眼眶泛红,讶异道:“你哭…”
温玄狠狠地剜了他一眼,江越改口道:“你眼睛出汗了?”
温玄哭笑不得,江越坐在他对面,吹灭了桌子上的蜡烛,轻轻拉住了他的手:“我啥也看不见,你想干啥都行,我就陪着你。”
不一会儿,江越就感觉到了手上传来回握的力度,他听见温玄道:“若是去潼关的是温白,会不会…”
“啧!”江越打断了他的话:“你怎么跟我大侄子说一样的胡话?”
江越继续道:“这事无关你,也无关我大侄子,是江承煜,人心难防,这道理你该比我懂啊,晏清。”
许久,温玄传来一声“嗯”。
江越捏了捏他的手,商量道:“晏清啊,出了这件事我们心里都不好受,你明日见了我大侄子,能不能别奚落他?”
“我知道。”温玄淡淡道。
温玄知道温白在江季白心中的地位,小时候,江季白为了替温白出气多次惹怒他,再长大一些,江季白更是跟着温白胡作非为,上房揭瓦的,后来入了学堂,江季白也自知不能干那么掉价的事,可温白有什么事,江季白还是帮他兜着。
一路至今,两人可谓用情至深,这种情深不是什么耳鬓厮磨,也不是什么轰轰烈烈,而是一种我一个眼神你就懂的默契,更是无论如何只要有你在身边我就会安心的恬淡,也是我打你一下你拍我一下的调皮捣蛋,没有什么海誓山盟…
只是有你,早已成了一种习惯。
温玄觉得心里已经很难过了,可他觉得江季白应该比他更难过。
御贤军和温家军沿着落月河打捞着溺水而亡的士兵,只是当时洪水太大,许多人都被冲去了落月河尽头的南海中,残留在落月河中的尸体实在寥寥无几。
江季白指挥着人把一个个的尸体抬回城内,每抬回一个尸体他都心颤一下,发现不是温白后也会松了一口气,但是之后难过和不安也会迅速占领心头。
“江世子!”
前方驶来一艘船,上面站着季呈徵,待船停稳之后,他匆匆下船,江季白迎了上去,施了一礼:“呈徵兄,多谢你此番相助,季白感激不尽!”
不过几日,江季白竟然消瘦如此,季呈徵心里叹气,他理解地扶起了江季白:“季白不必多礼,且不说我们是朋友,我们还是友军,这是应该的。”
江季白淡淡笑了下,继续将目光投向落月河,季呈徵也扫视了一圈,忍不住问道:“可有温公子的消息?”
江季白缓缓摇了摇头:“…还没有。”
季呈徵问道:“要不要加派些人手?”
江季白沉默了一会儿,回脸看向季呈徵,神色清明:“多谢呈徵兄好意,只是你我都清楚,希望渺茫,不必再费时费力了。”
季呈徵惊讶于江季白的通透,他之前听顾延岳说江季白为了温白要死要活的,可是眼下看来,他指点山河的气度依旧,脸上看不出悲伤,倒是比以前更严谨肃穆了几分。
“等落月河的尸体清理完毕,我们再商量下一步的计划。”江季白略显抱歉道:“耽误了不少日子,还望呈徵兄莫怪。”
“不会。”季呈徵安慰他道:“季白要注意身体才是。”
江季白想起之前的战事,问道:“对了,呈徵兄,之前被我们击败的郢军怎么样了?”
“我正在派人乘胜追击,不过他们的将领很会领兵,摆脱了我们好几回。”季呈徵想起这件烦心事,皱了皱眉:“他们的将领是陈卓尔,我记得当年他也是个纨绔子弟吧?”
江季白想起了当年的陈卓尔,不过想象不出他打仗的样子,只能回忆起他玩世不恭的态度,舒了口气,道:“士别三日。”
季呈徵也连连点头:“的确是不可同日而语了。”
江季白抬眼扫了圈天空,天气已经放晴,出现了久违的阳光,他道:“世易时移。”
温白觉得胸口闷疼,眼皮也沉重地睁不开,耳边惨叫声此起彼伏,还夹杂着浪涛声,还有这种强烈的窒息感,快要喘不上气了…
温白猛地睁开了眼睛,推开了蒙在脸上的被子,他大口地喘着气,许久才反应过来,温白怀疑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死了没死啊?
他迟疑着下床,环视了一圈屋内,布置地极其雅致,地府长这样?温白小心翼翼地后退了一步,却撞上了床头的熏香,“咚”一声,香炉掉在了地上,砸的温白的右脚生疼。
“我去!”温白抱着脚跳了跳,看来是没死,话本子上不是说了?死人又不会疼。
那这是哪儿?江季白呢?
似乎是听见了屋里的动静,有人推开了房门,温白适时地看了过去。
只见走进来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他看见温白醒了,似乎十分高兴:“温白哥哥,你醒了?”
“阿誉?!”温白吃惊地看着来人。
拓拔嘉誉弯了弯唇角:“嗯。”
温白连忙站了起来,走向他:“你长大了啊?也长高了。”
拓拔嘉誉好笑道:“哥哥,我们近四年未见,我要是没长大,那才奇怪吧。”
温白新奇地打量着他:“不错不错,就是有些瘦。”温白拍了拍他的胸脯。
拓拔嘉誉莞尔:“哥哥也消瘦许多。”
“你怎么在这儿?”温白问他。
“哥哥这话问反了。”拓拔嘉誉示意温白坐到椅子上,道:“这里是潼关,我让人把你带回这里的。”
潼关?那不是他兄长该来的地方吗?温白心生疑惑:“我大哥呢?他在吗?”
拓拔嘉誉摇了摇头,如实道:“他不在。”
温白觉得一肚子疑惑,拓拔嘉誉给自己倒了杯茶,撑着下巴笑看着温白:“哥哥想问什么就问吧。”
温白觉得无从问起,不知道从哪里开始问。
正好,又一个人进门了,恭敬道:“主公,已经发现郢…”
“杜纶!”温白反应激烈地跳了起来:“我杀了你!”说着,温白就打算冲过去。
拓拔嘉誉连忙拽住他,对独孤纶道:“你先出去。”
独孤纶反应迅速地离开了。
“我杀了你!我要杀了你!!”温白歇斯底里地冲独孤纶叫着,还一边挣脱着拓拔嘉誉的禁锢:“你放开我!你知不知道他杀了我多少兄弟!”
“独孤将军并没有动手,一切都是江承煜所为,我们只是顺水推舟。”拓拔嘉誉对温白一字一句道:“而且,也是独孤将军救了你,哥哥打算恩将仇报吗?”
温白蓦地停止挣扎,看向拓拔嘉誉,全明白了:“是你们!是你们鼓动江承煜动手的。”
“哥哥你同御贤军走的那样近,江承煜动手只不过是早晚的问题,我们只是起了个推波助澜的作用。”
拓拔嘉誉云淡风轻道:“江承煜早就对你们生了嫌隙,我们一向他表明支持之意,他就迫不及待地想要除去你们了。”
你们?指的是他和他哥,还有温家军。
温白心慌了下:“那…那我那哥…”
“江承煜的确是拜托我们除掉温大人。”拓拔嘉誉玩味儿地勾了勾唇角:“不过,我为何要听他的?”
那就是他大哥没事了,不过,温白有些捉摸不透拓拔嘉誉,按理说,除掉他和他大哥,拓拔嘉誉就少了个对手,那拓拔嘉誉为何放过他和他大哥?
温白也就直接问了:“为何不杀我?”
“哥哥。”拓拔嘉誉奇怪地看着他,似乎很不理解他为什么这样问:“你帮过我,我怎么会杀你?”
温白也很费解:“那你大费周折地布置这个局,图什么?”
拓拔嘉誉直截了当道:“我想让江承煜死!”
温白:“…那你让你手下直接杀了他不就好了?”
拓拔嘉誉轻笑,往后靠了靠,懒洋洋地看着温白:“那不是太便宜他了吗?”
温白皱眉,质问道:“那你为何要设计温家军?”
“哥哥你误会了,我与温家军没什么深仇大恨,没想要害他们。”拓拔嘉誉抱歉地笑了笑:“我一开始只想害你。”
温白:“……”
第170章 少年心计
“哥哥,你想啊,你要是死了,江衍世子还不得发疯?那他肯定会杀了江承煜啊。”拓拔嘉誉微笑道。
看来他与江季白的事拓拔嘉誉已经知道了,阿誉竟然还懂得利用他和江季白的关系,温白觉得心力交瘁:“阿誉,你为何要让江季白杀了江承煜?”
“哥哥不觉得看他们江家人杀江家人很有意思吗?”拓拔嘉誉一脸愉悦。
“……”温白无语,许久才道:“江季白不会杀江承煜的。”他的江季白,不会被情绪左右,走到今天,季白不能任何一个污点,更别说杀太子这种罔顾人伦的事了,他一定不会的。
“还真让哥哥给猜对了。”拓拔嘉誉遗憾道。
温白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江承煜没死成,你的谋划白费了。”
“也不算。”拓拔嘉誉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膀:“温大人来的途中我已派人告诉他江承煜的真面目,得知你惨死后,温大人可是马不停蹄地赶了回去,已经得到消息,江承煜自尽了,估计与令兄脱不开关系。”
温白觉得眼前少年城府深得可怕,他先造成自己死了的假象,刺激江季白去杀江承煜,又留了二手,若是江季白不会杀江承煜,还有他哥,他哥杀伐果决,眼睛里揉不得沙子,如果知道他死了,江承煜的结果可想而知。
心里如此深沉,身上早就没了当年那个光风霁月的少年的影子,温白看他的眼神有些不忍:“阿誉,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要江家人全都去死。”拓拔嘉誉平静道。
温白愕然,拓拔嘉誉神色突然变得阴郁,沉声道:“哥哥可知,我姐姐如何死的?”
温白不知道。
“剜眼,割舌,断指…”拓拔嘉誉不断摩擦着左手,语气沉重道:“受不了,然后就死了。”
拓拔嘉誉将左手举到脸前,只见他左手的半截小拇指没了,其余部分缠着绷带,他低声道:“我试过,特别疼。”
“阿誉…”温白莫名地有些心疼,想要安慰他几句。
拓拔嘉誉没给他开口的机会,猛地放下手,放声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温白无所适从地看着他。
拓拔嘉誉又突然止住笑声,神色可怖地看着温白,声音狠厉道:“所以!从那一刻我就发誓!我要江家所有人给我阿姐陪葬!我要杀了所有江家人!!”
江家人?那不是也有江季白吗?还有小王爷?温白苦恼起来。
拓拔嘉誉似乎是猜到了他的心思,对温白笑了笑,一扫之前的阴霾,道:“哥哥莫慌,我只杀天渊城里的江家人,冤有头债有主,我向来恩怨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