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欢香 第7章

  “初九放假,谢海派人把公子从孟宅接回谢家了。”人家接儿子,他们也不好拦着啊。

  孟焱皱了皱眉:“他就那么回去了?”

  “给我留什么话没?”

  小魏摇头,谢公子回去时可高兴了,小脸红扑扑的,带着个小包袱就走了。

  一开始孟焱以为他过两天就回来了,可他在孟宅等了他三天,这没良心的小东西连封信都没都来,也不见他回来的影子,孟焱每天早早从宫里回来,同僚留他喝酒也不去了,在家里等的望眼欲穿,小结巴也没回来。

  孟焱走进他们俩住的日新阁里,几个月之前,这屋里的墙壁上挂的还都是自己的匕首长枪,桌子上铺的是大梁的地图,地上是北疆的山羊皮的毯子。

  自从小结巴来了,匕首和长枪全收起来了,因为他看见兵器晚上就吓得睡不着。桌子上摆的都是他的作业,怕他写字时洇,地图也收起来了。屋里挂上各种花样的窗帘,被褥也厚了好几层,就怕他晒着硌着。孟焱皮糙肉厚的怎么着都行,小结巴却不一样,小胳膊小腿的,他得好生养着。

  窗外,一阵风吹过来,带得那花色的窗帘也动了动,像是提醒他屋里的人跑了。

  很好,很好。

  他不回来,那自己就去抓他回来。

第17章 好不好

  谢亭回了谢府,日子过的十分滋润,白天帮他爹在柜前看账,铺子关了就吃饭睡觉,比在国子监提心吊胆的日子不知好了多少。他爹娘拿小儿子当宝贝蛋,日上三竿了谢亭在床上睡得如同小猪也不会有扰他清闲。

  在家过的这么舒坦,他早就把孟焱忘到脑后了,那天他还拱在床上睡得香喷喷,他娘就咣咣拍门叫他起来。

  “儿啊别睡了,你看谁来看你了?”

  等谢亭磨磨唧唧从屋里出去,揉揉眼一看,孟焱正坐在厅内的主位上,和他老爹把酒言欢呢。

  他爹被灌的一杯接一杯,脸盘子都红了,见儿子出来,摆摆手招呼他:“亭儿快过来。”

  谢亭偷偷瞄向孟焱,见他只是一开始看了他一眼,之后就挪开眼睛只顾和他爹喝酒了,于是心中忿忿,拉开椅子在孟焱旁边坐下,抄起筷子就开始吃菜。

  “小儿鲁钝,平日里麻烦贤侄多看顾了。”他爹看谢亭十六了还没心没肺,忍不住一巴掌拍到他后背上让他直起腰来别顾着吃。

  “谢先生客气了,谢亭乖巧伶俐,帮了我不少忙,是吧亭亭?”

  孟焱和谢老爷碰了一杯,这幅斯文样子在愤懑的谢亭眼里就是假惺惺,气得他扒了一碗米饭,连理都没理他,一溜烟跑了。

  谢老爷听见孟焱叫小儿子“亭亭”,虽心下有些奇怪,倒也没说什么,看儿子放下筷子回屋,叹了一声“这孩子越发难管了”。

  话虽这么说,谢老爷还是很宠儿子的,担心谢亭没吃饱,吩咐下人给儿子再端两盘糕点。

  谢亭吃饱喝足后就卷在被子里睡着了,朦胧间听到外头有人敲窗户,他揉了揉眼睛从床上起来,环顾四周没看到人,刚打算躺下,孟焱就从外头的窗子翻进来了。

  谢亭吓了一跳,幸好外头的下人没看到他,他拉下一张小脸又爬回床上,背过身去不理他。

  外头半天没动静,谢亭以为孟焱已经走了,于是偷偷回身去看,刚翻了个身就被一双手紧箍住了腰。

  “以为我走了?”吊儿郎当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谢亭鼻子一酸,抬手就去推他。

  “你,你走,我不理你了!”

  “嘘,小声点。”外头还有人呢,孟焱好不容易绕过那些家丁爬进来的,小魏还在外头守着。

  “我为了见你容易吗,下午还拉着一张脸不理我,嗯?”

  孟焱捂着他的嘴,轻声哄着这小结巴,谢亭不听,张嘴就咬了他一口。

  “嘶。”孟焱把手抽回来,另一只搂着他的手却不放,谢亭脸上还是一副不愿意样子,挣扎的动作却小了,最后乖乖贴在他胸口,却不搭理他。

  “嗳,怎么不和我说一声就跑了?”谢亭长得慢,才到孟焱胸口,正好让他将小结巴锁到怀里。

  “你,你欺负人……”

  “我稀罕你都还来不及,怎么敢欺负你?”孟焱看着胸口那个毛茸茸的脑袋,心里热乎乎的。

  从前他在北疆喝冷风吃硬饼,白天整兵打仗,晚上行军扎营,下人和随从的听从命令,只是钱权的交易,从没有过一个人,每天等他回家,关心他,依赖他。自从谢亭来后,孟宅也有了人气儿,就连下人们,笑模样也比从前多了。

  他紧了紧怀抱,清了清嗓子,状似不经意的问道。

  “我过两天就开府了,等我当上将军,娶你好不好?”

第18章 相亲

  京里最近不太平,都说大梁和胡人快要开战了,国子监里的武官又都在这时候受封,学堂里顿时空了一半。孟焱也整日出入军营和宫中,忙得神龙见首不见尾,他并未对谢亭多说什么,只让他安生待在家中。

  正月廿五是孟焱开府的日子,也就是在这天,小侯爷被授强弩将军的封号,不日将出征北疆,讨伐胡人。

  看来先前和小结巴说的旗手卫指挥使不作数了,这官衔比不上他那个表哥的内阁学士,他还为这事酸了一阵,不过谢亭后来补偿了他,也不算吃亏。

  “你乖乖在谢家等我,等打赢了胡人,我去庙里求个日子,咱们明媒正娶,风风光光的接你进门。”

  于是谢亭就一心一意的在家等着,等着孟焱回来,在家闲的没事做,还帮孟焱把他没写的作业都写了,说不定孟焱回来了,还会和他一起去上学呢。

  谢亭等啊等啊,信都写了一大堆,托小顺子送到驿站给孟焱。在家的这段日子里他跟着爹娘拜了师傅学制香。

  他记得两个人第一次见面时,孟焱就问他为什么身上有股香味,那时他只感觉被戏弄了,还骂他是个登徒子,后来还被他表哥揪着给孟焱赔礼道歉。

  孟焱没生气,后来还邀他去孟家的家宴做客,他见了蒙恩侯和夫人,觉得官大也没那么吓人,大人和夫人都和蔼极了。

  那股香是沉欢香,谢家从祖上传下来的方子,谢亭虽不用香,在店里帮忙这么长时间,难免沾染上些许味道。

  “香在衣冠间,也在骨子里。燃在香炉里也好,佩在身上也好,是陪你一辈子的东西。”

  玉炉空袅寂寥香,庭中红日奈何长。

  一开始孟焱还会给他回一两封信,边关战事吃紧,他的信也越写越短,前头几封的语气还好,字里行间都有几分胜券在握,后来就只报平安,也没再提归期。北疆那边常送东西过来。有时是各色果干,当地的茶叶,木雕等手工,有时是孟焱带人缴获的金叶子金锁等小玩意,谢亭好好的收起来,有时候白天就看着那一堆东西发呆,谢夫人看在眼里,忧在心里。

  起初蒙恩侯家的长子指名要让亭儿做伴读时,她就有几分预感,不过心里还是抱着人家名门显贵,看不上亭儿的想法。她只愿自己的儿子平平安安,过了十六岁,就给他安排一个家底清白殷实的人家,男方不需有什么万贯家财,只要知上进,会疼人就足了。可现在看着亭儿这幅样子,显然是喜欢极了,孟焱还不知对他儿子什么想法,自己这儿子却已经整颗心都扑在人家身上,再也装不下别的了。

  北疆已经半个月没有来信,谢亭做事也有些心不在焉,他常偷空跑去驿站问有没有自己的信,却一无所获。

  眼看着小儿子的脸一天天瘦下去,大梁北上的军队也没有捷报传来的消息,谢家无意皇权纷争,更无意揣度当今圣上的心思,太子御驾亲征,孟焱伴其左右,生死还未可知,谢夫人和谢老爷通了气,给谢亭安排了相看的对象,是城北李家的次子,李家听说谢家有意结亲,受宠若惊,说明日就携礼登门拜访。

  李家家业颇大,这年轻人为人老实,一心读书,年纪轻轻就考取进士,说不准将来能当个翰林呢。

  当然,这些都没向谢亭提起,他无精打采的被他娘赶出去见人,头都没梳。

  外头坐着个白净清瘦的年轻人,瞧着年纪比他大一两岁,谢亭以为店里来客人了,张嘴就道。

  “您来啦,铺,铺面在前头,要买点…什么香?”

  年轻人赶忙站起来,带着笑意道:“谢公子误会了,我今日是来拜访你的。”

  他一面说一面打量着谢亭,心下惊叹,没想到谢家小儿子生得这样一副好相貌,早晨他娘催他去谢家时还有些不情愿,觉得娶一个结巴太委屈自己,现下他是十二万分的乐意了。

  谢亭听他这么说,虽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还是坐下与他饮茶,这个人说话文绉绉的,字里行间似乎透露着对他的满意。

  “谢公子,我已取得翰林院孔目之职,六月就可得官上任了。”李公子越看谢亭越满意,虽然他不怎么回应自己,可这正说明他贤良顺从不是?

  “啊,那,那就,提前恭喜您了……”谢亭心不在焉道。

  “你,你直接唤我竹山就好,我字竹山。”

  “不,不不不必了!”

  谢亭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爹娘不会是想把自己嫁到李家吧!

  一想到这,他腾的一下站起来,扭头就跑,仿佛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一般。

  身后的李公子看他要走,大声道:“你别走,我娶你做正室,孔目一月三百两银钱,都归你管!”

  谢亭攥紧拳头,既气这个李公子自以为是,又气爹娘今天给安排的这一出乱相,他埋着头往前头,咚的一下就撞到了一个坚硬的肩膀上。

  熟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蛮横中带着一股醋味。

  “原先还嫌弃你家爷的品级低,现在小小一个孔目也值得你相一相了,嗯?”

第19章 完结

  建冶二十七年,梁军在伏击三月后大败胡人,收复失地。承先帝遗诏,太子成玄继位。新君体恤万民,继位时大赦天下,遴选新官,将国子监的一批同窗提拔起来,并下旨兴办地方学校,广收天下学子,地方上成绩品行皆佳的贫困学子也有进京求学的机会。新皇体恤万民,百姓无不交口称赞。

  由于当时和太子共同进宫读书的世家子弟都已封官,不再去国子监念书,伴读们也没有上学的必要了,谢亭就这样结束了他的国子监浑水摸鱼生活,转而回去跟着半吊子先生念书了。却说那天孟焱整兵回来,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就骑马去了谢家,结果一眼就看见小结巴在正厅和一个男的对坐着不知说些什么,看着有说有笑的,当时他就一股怒火冲上心头,头发都要气得立起来,忍住把那个小白脸提溜起来扔出去的冲动在外面听了会儿,居然还是个进士,比他有学问。

  他再往后听,听到这人说能说孔目时实在忍不住了,大步走进去想把小结巴拎出来好好问问,正好他冲出来,这才问了个清楚。

  谢老爷竟然在他出征时给谢亭找了相看的人家,还是这样一个自大无知的废物,不过自己三月未归,加之时局不定,他也理解谢家对他的顾虑。

  于是孟焱把谢亭领回自己的屋去,折返到正厅看那小白脸还在那坐着,就想过去警告他一番。

  李公子被谢亭拂了面子,心中正憋屈着,虽说谢亭不像乐意结亲的样子,他还是不愿放下谢家这块肥肉,见刚才那个拉着谢亭离开的男人过来,色厉内荏道。

  “你是什么人,方才为什么将谢公子带走!”

  孟焱不说话,沉着一张脸走近他,刚从战场上回来的男人还带着煞气,李公子吓得从椅子上站起来,不甘示弱的瞪着他。

  “我是什么人?”孟焱嗤了一声,看着他故作镇定义正言辞,只觉得好笑,也不屑和这种人动手。

  “我是他没过门的男人!”

  “以后别来纠缠谢亭,败坏我夫人的名誉,若是我回去后听到一丝李家要和谢家联姻的传言……”

  孟焱沉吟片刻,淡淡道:“那你恐怕连孔目也没得做了。”

  李公子回去后得知今日上门的是孟将军,京中早有孟焱属意谢家小儿子的传言,今日冲他又说了这样的话,果然他一句话也不敢再提和谢家结亲的事。

  谢家并不知孟焱来过,见李家再无回音,谢老爷还追问李家是哪里不满意,李家既不敢说满意也不敢说不满意,弄得谢老爷一头雾水,不知是哪里出了岔子,谢亭也恼了他爹,整日闭门不出。弄得谢老爷和谢夫人长吁短叹,怕这事传出去名声不好,再叫儿子嫁不出去。

  过了几日,谢家外头吵嚷起来,谢老爷听家丁来报,慌张出门一看,竟是孟家上门提亲来了,成箱成车的金银珠宝,各色珍奇停在谢家门外,孟焱骑着一匹赤色的战马意气风发,见谢老爷来了,翻身下马,单膝跪地,张口就是一声岳父大人。

  原先谢亭在国子监退学时,他爹还很是可惜了一阵,他本来想让亭儿跟着个厉害人物当上两年伴读,说不定还能让人家安排个轻快的虚衔。现在可倒好,亭儿确实是跟了个厉害人物,连亭儿的下半辈子都给安排好了。

  谢老爷看着跪在他面前的这个年轻人,张口要说什么又没说出口,心里既满意这个女婿又有几分别扭,这说上门就上门,先斩后奏,不答应也得答应了。

  正在这时,谢亭扒着窗户看到外头的热闹景象,见是他的焱焱来了,一蹦三尺高的欢呼着冲过去,孟焱顺势揽着他起了身,一双小儿情真意切的对视良久,目光痴缠,其中情意殷殷,谢老爷又怎么看不见。

  “行了行了,还不快把我姑爷迎进去!”街上凑过来的百姓越来越多,大梁最年轻英武的少年将军娶了他的伴读,算是给京中这段说不完的书画上了句号。大喜日子谁都想讨个彩头,老头笑盈盈的朝众人摆手,率先进门。旁边的家丁得了眼色,笑眯眯的四处撒起铜板,燃起鞭炮,身后一双鸳鸯的手紧紧缠在一起,再也不松开。

  街上看热闹的不知那家吹起了唢呐,悠扬的调子喜气洋洋,你说这不巧了,曲子就叫沉欢香。

  应怜小儿女,双双沉欢香。兜兜转转,这对有情人就如说书先生口中所说一般,神仙眷侣,终成眷属。话又说回来,戏文的存在,不就是为了让尘世间的鸳鸯,保有坚如磐石的爱情信念吗。

  也许百年后,两人都已归去,可将军和伴读的话本还会再讲。讲十年,二十年,三十年,或许不再有人记得孟焱和谢亭,小儿女们听到这个故事,会羡慕会神往,将话本珍而重之的收起来,谁又能想到,真的有这么一个傻乎乎的小结巴,被他的小将军爱了一辈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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