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酒煮茶 第16章

  方泽生拽着他的手将他牢牢地护在身底,背部朝上,狠狠挨了一平凳,问他:“有没有受伤?”

第32章

  陶先知整理着腰带从厕门出来,刚好看见这一幕。

  醉汉被掌柜的和跑堂制服,付景轩听到一声轻微的闷哼,顿时酒醒了一大半,挣扎的从方泽生怀里起来,焦急地问:“怎么了?伤哪了?”

  方泽生缓缓直起身,先是打量付景轩,见他完好无损,才道了句“无碍。”

  付景轩不信,当即要让掌柜的找个大夫。

  方泽生拽着他的手摇了摇头,示意不用麻烦。

  酒楼里还有不少茶市上的后生,大多见过方泽生少年时的模样,方才各自喝酒没人瞧见,此时醉汉一闹,所有人的目光都汇集了过来,有些人先是不敢认,认出来后便对着他的轮椅指指点点,议论纷纷,尽是满目的嘲笑与怜悯。

  付景轩不再多说,招呼陶先知结账,推着方泽生返回方家。

  亥时左右,内宅书房烛影晃动。

  方泽生趴在木塌上,将脸埋在枕头里。

  他方才被付景轩挪到床上,强行扒了上衣,漏出青紫的背膀,赤着耳根说:“我说了无碍。”

  付景轩充耳不闻,吩咐哑叔帮他找一些伤药。

  哑叔跟在一旁担忧了半天,先是担心少爷的伤,再是担心他两人拉扯之间发生争吵,左右帮不上忙,急出了一头的汗,此时见少爷败下阵来,终于松了一口气,急匆匆地跑去提来了药箱。

  药箱里瓶瓶罐罐多是些内服的丸药,跌打损伤的少有,付景轩翻找一会儿,找到一瓶能用的,刚准备坐在塌前为方泽生上药,又在药箱底部发现了一个细长的蓝色布袋,那布袋看起来有些发旧,封口处的抽绳脱了几根细丝,像是时常打开,经常使用。

  付景轩拿起布袋沉默半晌,两指在布面上轻轻摩挲,猜透里面的东西,皱起了眉。

  半柱香后。

  方泽生从榻上翻过身,付景轩帮他涂了药便出去了,一同出去的还有哑叔。

  两人并未走远,站在书房门,相对无言。

  付景轩拿着那个蓝色布袋递给哑叔。

  哑叔一怔,本能地颤起双手,他方才心急,提药箱的时候忘了这个东西,怕付景轩发现异样,慌忙掩去一抹心酸,笑着比划:二爷何意?

  付景轩见他不说,便把那个布袋打开,从里面取出两根银针,又拿出了一张放在药箱里面的腿部经络图。

  哑叔看到这两样东西,喉中一哽,扯着皱巴巴的皮肉像哭像笑。

  付景轩问:“这些针,是用来做什么的?”

  哑叔张了张嘴,而后摇了摇头。

  “陈富之前说,方泽生的腿早该好了,但每次为他施针,他都没有感觉,所以断为心病所致。”付景轩垂着眼睛,捏着两根银针在指腹间转动。

  哑叔叹了口气,本想点头,又听付景轩道:“我看不然。”

  “凡事熟能生巧,忍痛忍的久了,也就觉得不再痛了。”

  哑叔双手未动,付景轩说:“你不跟我说,我也能猜到。”

  “这针,是方泽生为了瞒过陈富的眼睛,害自己的罢?”

  哑叔瞬间红了眼窝,见瞒不住,便缓缓地点了点头。

  付景轩阖了阖眼,将那两跟细针蜷回掌心,“那他这些年,真的是装的腿残?”

  哑叔先是点头,而后又比划道:六年前,少爷的腿便有了知觉,但要瞒着王氏,不能随便站起来。

  方泽生那年十八,刚好到了主事的年纪,若真的站起来挡了王秀禾路,不定会被她找个什么理由随意害了性命,唯有装着腿残,在她面前时疯时傻时喜时怒,才得以苟活至今。王秀禾本就多疑,无论方泽生如何表现,都从未完全的信过他,哪怕是这两条当着她的面砸断的腿,她也不信迟迟不好。于是,便找来陈富,让陈大夫帮着施针,说是治腿,实则试探。

  哑叔比划的不明,便带着付景轩去了自己屋里,用笔写下来:第一次施针,王氏险些看出端倪,若非被少爷以伤寒的名义搪塞过去,怕也瞒不到今日。自那日起,少爷便让我去找了几根银针,对照经络图一根一根地为自己施针,待陈大夫再来时,便能忍下不少了。

  付景轩心下发紧,“那他的腿怎么受得了?”

  哑叔握着笔迟疑些许,缓缓写道:老奴那时也怕少爷的经络受损,便偷偷找了几味草药,偶尔帮少爷泡一泡,少爷虽不能行走,腿上却有知觉,老奴心想,此时不站也无妨,只要少爷的腿还有知觉,待赶走王氏的那天,总能站起来。

  付景轩眉梢尚未舒展,哑叔笔锋一转,颤着手写道:但此举,往后怕是不成了。

  付景轩问:“为什么?”

  哑叔说:品茗大会之前,王氏接连让陈大夫过来施针,少爷腿上的经络本就不堪折,随之大病一场,再睁开眼睛,腿上……便没有任何知觉了。

  ......

  子夜过半,主屋的灯还未亮起。

  方泽生穿着中衣半靠在木榻上,哑叔红着眼走了进来,将那个装有银针的布袋交给他,比划了两下。

  方泽生看明他的意思,沉默良久,终叹了一口气,吩咐他拿来一件玄色大氅,披在身上,来到了院子里。

  院里有风,满园花木被吹得沙沙作响,惊醒了荷塘鲤鱼,带起了“呱”声一片。

  付景轩不知何时上了屋顶,背对院子,坐在屋檐上,饮着一坛果酒。

  这酒本是甜的,今日不知为何变成了苦的,苦得二爷心头发紧,眼角生涩,难受的堪要掉下两滴眼泪来。他不禁迁怒旁人,心道,酒是陶先知买的,必是陶先知故意害他,要看他饮酒流泪,惹人笑话。

  一时大意,竟让他得逞了。

  付景轩放下酒坛,本想晾晾眼珠,赏一赏头顶月色,忽而看到一盏天灯飘到了眼前,而后又飘来一盏。又一盏。

  “二爷再不回头,我的灯,就要放完了。”

  付景轩一怔,转过身,看到了坐在院子里的方泽生。

  方泽生神情淡淡,手里捧着最后一盏素白天灯,与他对视半晌,竟然轻启嘴角,久违地笑了起来。

  这一笑,犹如寒山化雪,翠柳扶风。

  付景轩一时愣神,问道:“大当家为何笑?”

  方泽生柔柔看他,将那盏天灯放飞到他的眼前,“二爷将心赠我,我生欢喜。”

  “想笑,便笑了。”

第33章

  夏日天长,寅时三刻便进了黎明。

  付二爷心里难捱,见了方泽生展颜一笑,稍稍好了一些。

  他从屋顶下来,并未多说,回房缓了缓精神,便恢复了往日的神采。

  无论方泽生真残还是假残,对二爷来说都是一样,他本就不在乎这些外物,只是为他心疼,疼得有些失态。

  今日早饭,两人同桌。

  方泽生见付二爷像往常一样迈进门槛,知道他已无大碍,当即松了一口气。

  这顿饭吃得还算和睦,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似乎真的在一夜之间增进了许多感情。

  若是方泽生敢拿正眼瞧他的话,那就更好了。

  付景轩放下碗筷,对着方大当家那张好看的侧脸问:“我的眼睛里,是有什么洪水猛兽吗?”

  方泽生摇头,对着书房的门槛一板一眼地夸奖,“二爷长得好看,眼中尽是星辰。”

  付景轩忍笑,又问:“那大当家为何不敢看我?”

  方泽生抬头,对着房梁上的竹灯说:“星辰璀璨,焉敢近观?”

  “哦~”付景轩挪着凳子往他身边凑了凑,“原来你昨晚对着我笑,是因我距离你比较远?”

  方泽生面上一红,心里默数着挂在六角竹灯上的流苏穗子,“二爷哪里的话,方某想笑便笑,何来远近之说。”

  这话倒是与他们幼年相遇时如出一辙,付景轩见他仰着头,起身来到他的面前,挡住了他的视线。

  方泽生躲闪不开,被付二爷捧住了脸,“既然如此,大当家再对我笑笑如何?”

  方泽生本就不敢与他对视,起因是昨晚那番言论,让他左思右想都觉得不好意思。

  若非担心付景轩听了哑叔提及过往为他难过,他必然不会说出那样简约直白的话哄他欢心。

  若要说,也要说得再婉转一些才好。

  如今虽见成效,但独自面对付二爷的时候大当家多少有些抹不开面子,躲来躲去没能躲开,此时更是直直地跌入了他的眼中,无处可躲。

  方泽生筹划良久,干脆板着脸闭上了眼睛,等着付景轩自动把手挪开。

  没想到等了半天,却等来唇上一软,付二爷微微附身,撬开了他的嘴唇。

  三宝抱着一捆木柴进了厨房,摸出一块哑叔留给他的白糖糕,一边嚼一边欢蹦乱跳地跑出来,瞧见哑叔站在书房门口,刚要张嘴,就见哑叔急忙摆了摆手,而后竖起一根手指,示意他不要说话。

  三宝不明所以,悄悄地走过去,学着哑叔比划着问:怎么了?

  哑叔一双眼睛弯成了月牙,带着三宝一起趴在雕有“喜鹊登梅”的门板上,悄悄地往里看。

  三宝嘴里还嚼着糖糕,看清屋里的画面顿时岔开了十指,捂住了眼睛€€€€

  屋里安安静静地没人出声,他家少爷正站在轮椅前吻着方大当家的嘴。

  方大当家也不像往常一样抗拒,松开了紧紧蜷着的双手,扣住了少爷的腰。

第34章

  方宅外。

  王秀禾穿着一身富贵裙装,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她刚刚送走了宋大人以及各大茶行的各位当家,带着翠儿从云鹤楼回来。

  陈二靠在门口打盹,周齐捅了捅他,让他赶紧起来,陈二稍有些不耐烦,瞧见王秀禾站在台阶上,忙抖了抖精神,喊声:“夫人。”

  王秀禾应了一声,脚步没动,仰头看着方家门楣上挂着的那块匾额。

  翠儿拿着一本账册跟在后面。

  王秀禾笑了笑,对着匾额说:“先去内宅,瞧瞧方大当家。”

  内宅的看守还在,王秀禾走进来,对着那几人招了招手。

上一章 返回目录 回到顶部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