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工不过睡了一个午觉,凭白赚了一锭银子,还当是在做梦,举着银子在太阳底下照了照,又放在嘴里咬了咬,见是真的,赶忙塞进货物旁边的衣服里,盖上斗笠继续睡觉。
这一幕刚好被远处山亭上的两个人瞧个正着。
其一个是王秀禾。
另外一个,则是没跟付尚毅一起回家的柳如烟。
两人隐在亭林当中,目送付景轩来而又返,相视一笑。
王秀禾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邀柳二娘来到亭中坐下。亭子里的石桌上摆着茶水、果盘。
葡萄少了三颗,茶水皆是半盏。
人该是早就来了,一直坐在这里乘凉。
王秀禾示意翠儿续茶,笑着对柳二娘说:“我强留你多住几天,也不知道程夫人会不会有话说?”
柳二娘道:“她能有什么话说,怕是乐不得我死在外面永远别回去才好。”
王秀禾惊道:“程夫人看似那般温柔豁达,竟在家中这般容不下你?”
柳二娘叹气:“秀娘独身不知嫁娶的苦楚,若我是正房还好,我一个做的小的,这些年过得必定不如意。”
王秀禾一阵怜惜她,“据我耳闻,说是程夫人的身体越发不好了罢?”
柳二娘瞧她一眼,眼中掩不住的窃喜:“倒也不是我诅她,她那身子拖拖拉拉的几年见不得风,今年偏要在祭祖的时候出来瞧瞧,结果怎么着?又见风了吧?”
王秀禾跟着抿嘴笑,“那二夫人,可是要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第36章
柳如烟捏了一颗葡萄放进嘴里,笑着说:“还早还早。”
王秀禾道:“不早了,二夫人操劳多年,也该享一享当家夫人的福了。”
柳如烟但笑不语,似是觉得不能把话说得太过直白,让人知道了她想做主的心。
王秀禾拉过她的手,“若程惜秋真的没了,你们付家在茶市怕也不太好过。”
柳二娘道:“这个倒是实话,我家老爷那性子是要有个能帮他做主的。”
王秀禾道:“那不就是你嘛?”
“哈哈。”柳如烟笑道:“秀娘说到我的心坎里了。”
“只是,如今能在茶市上立足实在不容易。”王秀禾话锋一转,忧心道:“瞧瞧林家、卫家那一户户扒着眼睛要往四大家里钻的,若是程夫人真的走了,怕是付家也很危险呀。”
柳如烟道:“确实,若是当真如此,我家连点茶局都难以胜出。”
王秀禾拍着她的手:“这一点如烟大可放心,茶市上本就只有你我二人同为女子,只要我们互相帮扶,必定可以稳住当前局势。”
柳如烟揶揄道:“当前这局势我可不满,我付家才排位第四,你王家可是第一啊。”
王秀禾被“王家”两字哄得一乐,笑道:“如烟哪里的话,如今我们姐妹相称,什么第一第四,以后我们互相帮扶,我把这第一让给你,再帮你挡着陶、胡两家,又有何不可?”
柳如烟道:“秀娘可是说真的?”
王秀禾说:“当然是真的,只不过眼下有一件事情,你得先帮帮我......”
柳如烟道:“何事?”
王秀禾说:“我听闻付家除了做茶叶买卖,还经营着一桩其他生意?”
柳如烟道:“确实还有一桩小生意。”
“那你瞧,不如我们合作一番。这样如何?”王秀禾说着,凑到她耳边小声嘀咕。
柳如烟听闻一愣,“秀娘真的如此信我?”
王秀禾点头:“你我亲如姐妹,我自是对你深信不疑。”
付景轩离开渡口没有直接回家,而是拐去花鸟市闲逛了一圈。
花鸟市热闹,不是人语,尽是啾鸣,付二爷瞅了两个鸟笼,没瞧上掌柜的极力推荐的绣眼,倒是瞧上了人家鱼缸里面养着的两条色泽罕见的燕子鱼。
一青一紫,煞是好看。
于是要买,讨价还价地好一番才从掌柜的手里买了下来,却没想回去的路上三宝举着水盂摔了一跤,直接把那两条珍贵的燕子鱼扔到地上,干巴巴的就要翻白眼。
二爷瞧瞧路程还有一里,急忙捡起一片还装着几滴水的瓷片把鱼放进去,顶着炎炎烈日往方宅跑去。
“快快快周叔!快帮我准备一个装水的瓷盂!”
方泽生正在看书,听到付景轩的声音往外看了一眼,还未看见他的人影,书房的门就已经被撞开了。
二爷脸上烧红,手上捧着一件东西急得原地跺脚,哑叔听闻便去准备水盂了,此时急急忙忙地跑进来,还当他出了什么大事,瞧见他手上的东西,立即了然,托着水盂让他把那两条濒死的燕子鱼放了进去。
鱼入水中险些沉底,过了半晌,抖了抖尾巴,终于活了过来。
二爷总算了松了一口气,额上大汗淋漓,贴身的衣服早就湿透了。
方泽书看了他半晌,转着轮椅过来,递给他一杯水,“不去洗一洗吗?”
付景轩抽出扇子扇风,见那两条鱼游得正欢,吩咐刚刚跑回来的三宝准备热水,又接过方泽生递来的汗巾擦了擦额头,“那我去洗一洗,你帮我看着这两条鱼,有什么问题及时叫我。”
方泽生说:“让周叔来看吧。”
“嗯?”
“你头发也汗湿了,待会来院子里,我帮你洗一洗。”
大当家这话说得平平淡淡,没有红脸,也没有瞧着付景轩。
申时过半,太阳不那么晒了。
付二爷洗了澡换了一身干净的中衣,清清爽爽地来到院子里。
哑叔帮他准备了一盆温水,放在桂树下的石凳上,方泽生坐在石凳旁边,正前方的地上放了一块厚厚的蒲团,付景轩走过去坐在蒲团上,背靠着方泽生的腿,歪着头就能将发尾放进水里。
方泽生取了一点皂膏抹在他的头发上,帮他仔细揉搓。
许是看不到对方的眼睛,方泽生放松许多,洗了半晌,拧干长长发尾让付景轩自己拿着,又抬起双手摆着他的头顶让他尽量靠近水盆,而后拿起石桌上装水的木瓢,一点一点往他头上的浇水。
水温刚好,微风吹过还有一丝丝清凉,付二爷眯着眼睛还没舒服够,大当家那边就让哑叔拿来一块干发的长巾,裹在了他的头发上。
付景轩仰头看他,笑眯眯地说:“还可以再洗一会儿。”
方泽生摇头:“不可贪凉。”
付景轩耸了耸肩,等着方泽生拿起早就准备好的桃木梳,帮他梳头发。
半柱香后,二爷的头发干了。
方泽生坐在轮椅上向前倾了倾身子,单手揽住一把发丝,用梳子撩着他的鬓角。
付景轩坐着不动,一双眼睛却转来转去,趁着方泽生帮他取发冠的时候,稍稍扭头。
方大当家今天只在发尾束了一缕长辫,其余的头发全都披在背上,转身去拿发冠,刚好让付景轩抓住机会偷来一缕,将两人的发丝缠在一起打了一个结。
方泽生转过头,付景轩正拿着那两缕打结的头发晃来晃去,笑得像个七八岁的顽劣孩童。
“大当家可知道这叫什么?”
方泽生愣了半晌,瞥了付景轩一眼,又飞快地转移目光,“不知道。”
付二爷挑眉,转过身子趴在他毫无知觉的腿上,“这个叫,结发夫妻。”
“恩爱不疑。”
第37章
三伏天至,酷暑难捱。
眼看距离茶货交期的日子越来越近,方家内宅却没有传出半点多余的动静。
王秀禾撤了内宅看守,翠儿放心不下,时不时还会过去看看。
只是看来看去,什么都看不出来。
不是瞧见那人两人同在书房看书,就是瞧见那两人一同坐在院子里下棋。付二少爷偶尔出门闲逛,会带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回来,要不然就是买些糕点,各式各样的新鲜点心横跨了东市西市所有的糕饼店。翠儿上心,去那些铺子一一查过,除了查出那些糕点异于常态的甜,其他什么也没查出来。
王秀禾坐在外宅的卧房喝茶。
翠儿一边帮她垂肩,一边把这几日看到的事情全都说了一遍。
王秀禾早知如此,又一次掀开了放在桌上的妆盒,翻出那几封信来,“我早就跟你说了此时不用去盯。”
翠儿喏道:“奴婢也是怕他们再挡了夫人的路。”
王秀禾瞥着翠儿:“路他们自然要挡,但也不是现在,等茶货交期之前有你盯的时候,眼下无需着急。”
翠儿应了一声,见她最近又频繁看信,问道:“夫人真的要找柳氏帮忙吗?”
“自然。”
“可是咱们与她并不亲近,您怎如此信得过她?把那么重要的事情交给她?”
王秀禾微微一笑,合上妆盒的盖子,“自然信得过。毕竟在这世上,唯有她不会与付景轩同谋。”
转眼到了七月底。
临江渡西北角的库房里面放满了方家茶品,择日船运进京,十五之前入库采买司。
方泽生说了不管这事,便全程不曾问过一句。王秀禾面上依旧做得到位,即便方泽生说了不管,还是在茶品进京的前两天亲自推他来渡口看了看。
她也邀了付景轩一起同来,只是今日付景轩一脸病容,卧在床榻上奄奄一息。
渡口处。
王秀禾关心道:“景轩这是怎么了?前几日还好好的。”
方泽生淡淡道:“伤寒了。”
王秀禾眼中不信,嘴上却说:“可请大夫了?”
方泽生说:“请过了,有劳姑母关心。”
王秀禾道:“生儿怎么还是如此客气?景轩本就是咱们方家人了,我关心他也是应该,今日回去再让陈富过来瞧瞧,抓几幅药调理一下。”
方泽生点了点头,由王秀禾推着进来仓库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