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酒煮茶 第25章

  付景轩接过垫着,嘴上嘀咕:“又不是小童。”

  方泽生说:“只有小童怕凉?”

  付景轩瞥他:“小童体弱,我如今身强体健不怕这些。”

  “身强体健也是肉体凡胎。”

  “肉体凡胎也无需过于精细。”

  方泽生不认同,“凡事还是要多注意些,你儿时没少伤寒,难受的事情全都忘了?”

  付景轩说:“我伤寒的时候可是有人比我更加难受,我光顾着哄那人去了,早忘了伤寒的滋味。”

  方泽生面上一红:“那你如今这般不在意自己,是想看再我难受一遍?”

  “也不是不行。”付景轩挑眉笑道:“少见大当家慌慌张张的脸孔了,不如我去取瓢凉水浇在头上?”

  方泽生急忙按住他的肩膀,皱着眉说:“不许胡闹。”

  两人你来我往地斗嘴,跟小时候一模一样,付景轩绝口不提方泽生那两条废腿,说话做事权当他是一个正常人,方泽生也不再因为腿的事情怀有太多顾虑,渐渐地,面对付景轩的时候,有了些年少时的风采。

  只是他年少时就说不过付景轩,如今虽然长进了一点,却依旧说不过他。

  “明天就是八月十五了。”付景轩反手拉住方泽生落在他肩膀上的那只手,没让他离开。

  方泽生点了点头,将他的几根手指蜷在了掌心里。

  付景轩说:“柳二娘他们估摸已经把茶品运到采买司了。”

  方泽生:“嗯,你父亲去了吗?”

  “应该没有,这些年大娘有意让柳二娘接替她的位置,很多事情都授意父亲让她自己去跑。”

  “程夫人睿智,怕是早就看透柳二娘此人,觉得她可用。”

  “但二娘身在局中,还当大娘处处防她。”付景轩轻轻挠着方泽生的手心,嘴里说着家事,眼睛却一直盯着打扫院子的三宝,不知道琢磨什么。

  次日。

  天微微亮。

  三宝裹着一件灰布小衫,轻手轻脚地溜出方家大门,先去了一趟西市最有名的糕饼店排着长队买了一匣月饼,又跑到渡口的一家木材铺,跟掌柜交谈半天,递给掌柜一张图纸,付了一锭银子。忙完到了晌午,没回家,沿街吃了一碗馄饨汤,顺便给哑叔还有周齐带了两份生的,蹦蹦€€€€地往北街走去。

  北街这家糕饼店的月饼不算有名,欢喜团却是一绝,三宝进门喊了声掌柜,没等掌柜出来,就见门口跑进来一个人,那人提着两壶果酒,一匣月饼,手上还有一张不知订了何物的盖章单据,大声道:“掌柜的!一包欢喜团,要多放糖!”

  三宝眨着一双聚光的小眼,提着手中的月饼走过去:“周齐?你怎么来了?”

  周齐见他也是一惊,瞧见两人全都提着月饼拿着单据,站在同一家糕饼店里,惊道:“是大当家让我来的,你呢?”

  三宝说:“是我家少爷让我来的。我都跑了一天了。”

  周齐说:“我也是!天还没亮就出来了,大当家说西市那家月饼要排很久,怕二爷吃不上,让我早点出来!”

  三宝乐道:“我家少爷也是这个意思!”

  做团子的掌柜听到两人热火朝天地聊着别家生意,没好气地撩开门帘,“一人一份欢喜团?”

  周齐、三宝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嗯!”

  掌柜又问:“都是多放糖的?”

  周齐、三宝再次异口同声:“没错!”

第48章

  两个小奴才在外面跑了一天。

  付景轩也没闲着,拉着方泽生一起来到城郊附近的平溪村。

  平溪村农户不多,只有十二、三口。

  村口有一个茶棚,茶棚底下坐着一个干瘦的老妪正在摆摊,摊子上有一些手工做的小玩意,卖给官道上来来往往的行人,一天能赚几个铜板。

  村子前面有万亩茶田,田里种着一棵棵枝肥叶茂的茶树,正是方家外租的土地。

  田路难行,付景轩把方泽生留在茶棚附近,独自迈上田埂,四处看了看。

  冯家的亲戚对于茶树的照料果然不算上心,眼看到了霜害冻害的时节,竟没人准备棉絮稻草之类的东西为茶树防霜增温。眼前这几棵茶树的叶片长了黑褐色的斑点,再不及时救治势必会全部冻死。一两棵还不打紧,若是长此以往,使得茶树大规模染了冻病,待到明年开春,春芽的采量必定会大大减少。往年王氏遇到这样的情况都是安排佃户重新栽种茶苗,若赶不上头一批春芽的采摘,便随意糊弄,逐而导致“雕莲”成饼的用料从头春茶变为明前茶、雨前茶、甚至还会用上秋茶。

  并非秋茶不好。

  而是制作工艺的不同,“雕莲”成饼的工艺不能最大程度上的提炼出秋茶的味道,正如剑不合鞘,马不对鞍,压出来茶饼味道不好,也是无可厚非。

  方家想要重新卖茶,就要把“瑞草雕莲”的品级提上来,甚至要比方昌儒那时做得更好。

  付景轩穿着一件枫红秋染的玉白长袍,站在茶田里转了几圈。回到方泽生身边。

  “但愿在入冬之前冯太守能主动登门,若是过了冬天再来,怕是明年的生意要不好做了。”

  方泽生披着一件深色披风坐在轮椅上,见他身上沾着一片枯叶子,随手帮他取下来,“他应该还在观望,要等天家的封赏下来才会登门。”

  付景轩说:“若天家这次不赏呢?”

  “那他便姿态高些。”

  “若是赏了?”

  “他姿态便低些。”

  方泽生说:“父亲那边并没有跟冯太守正式打过交道,他过来任职不久,家里就出了事。这些年一直跟王氏走动,如今王氏没了,他手上那一批批账目攥得烫手,等不了多久的。”

  付景轩点了点头,刚要绕到方泽生的身后推着他往前走,就被他拽住了手腕,让他蹲下一些。

  付景轩略有疑惑,随他的意思微微附身,笑着问:“做什么?”

  方泽生不语,让他侧着头,取下他头上原有的银簪,帮他换上了一支手工雕镂的桃木簪。

  付景轩没看清那支簪子长什么样,抬手摸了摸,“这是什么?”

  方泽生没看他,瞥了一眼村口摆摊的老妪,“照顾那位老人的生意,随手买的。”

  付景轩大约摸出那支簪子上雕了一只小巧的玉兔抱月,配上今天的日子带在头上,倒也十分应景。此时天色还早,付景轩推着方泽生回到城里,又去了一家新开的花鸟市,一路上东拉西扯聊着闲篇,尽是拖延时间,直到月攀枝头才拐回方家。

  方泽生心知他备了惊喜,没有拆穿,随他在外出瞎跑了一天,偷偷地在心中猜了无数可能。

  可能会送他一块圆玉?

  也可能会送他几只毛笔?

  再不然会送他一套崭新的点茶器具?

  总不能送他两箱市井黄书,或是不太正经的春宫艳图罢?

  方泽生面无表情,心中却早已按耐不住想要看看付景轩拖延了这么久的时间,到底为他准备了怎样的惊喜。

  即便是春宫艳图他也认了,只是这份礼物若是跟那本手抄的《茶录》放在一起,却有些不太合适。看来还要再去准备一个顶好的箱子,收藏起来才好。

  方泽生满心想着回到内宅看看礼物,付景轩却推着他越过大门,来到了外宅后面的花园。

  这处花园是方昌儒亲自修建的,春夏时节尽是青石绿草,竹影花台,如今虽然空荒了一些,却还能看到挺拔的竹树高耸云间。方昌儒为人雅致,懂得情趣,除了在花园里种了许多花木之外,还用山石堆砌了一座高台,沿着只有一人宽的狭窄台阶走上去,便能登高捞月,手摘星辰。

  付景轩儿时来到方家,最喜欢爬到这处,白天可以摊平在石板上晒太阳,到了晚上便可以跟方泽生并排坐在一起,看着楚州城内的灯火人家。

  不过,自方泽生腿残之后,这处地方便上不去了,即便是有轮椅推着,或者有人背着,都很难在狭窄的台阶走上去,更何况沿途还有几处需要弯腰地方,更是难上加难。

  “今晚月圆,不如上去看看?”付景轩笑吟吟地看着高处,对方泽生说。

  方泽生已然愣了许久,如何都没有想到,付景轩竟然为他在这处高台下面搭建了一座稳当的云梯。梯子虽然很高,却并非直上直下,即便是年迈的哑叔推着轮椅走上去,也不会觉得特别费力。

  观景台上已经摆好了两匣月饼、两壶甜酒、以及买重了的两份欢喜团。

  付景轩把方泽生推上来,扶着他坐在桌子旁的蒲团上,而后坐在他的对面,看了一眼桌上的东西,便知道有一份是他准备的,随即帮他倒了一杯甜酒,笑道:“揽杯天上月,赠予心中人。”

  方泽生接过酒杯浅抿了一口。

  忽而,一道银色的流光平地而起,“砰”地一声在初更的夜色里绽开了万朵烟花。

  付景轩一怔,举目满月星河,垂眼灯海人间,此时置身观景高台,又被四面八方燃放起的烟花围在中间,不由地看痴了许久。

  “这是......”他扭头看向方泽生,见方泽生也为他倒了一杯甜酒,抬手接了过来。

  方泽生等他喝完,转而望着夜空,在一声声巨响当中,沉沉地说了一句话。

  他本以为这句话付景轩没听见,却没想付景轩始终歪头看他,随着他的嘴型,一字一句的把那句话念了出来。

  “中秋圆夜。愿将此间风华,全数……赠予吾妻。”

第49章

  团圆过后,便近了霜寒时节。

  哑叔带着周齐、三宝一同上街做了两件棉衣,又给方家所有回来做工的仆从一人订了一身。如今方宅各个角落焕然一新,陈旧的门楣上了新漆,蛛网生尘的祠堂也燃上了香火。

  算算日子,番外前来朝贡的使臣已经往回走了,柳二娘那厢从京城返回楚州约莫要十几天的行程,冯太守有同僚在京任职,消息估计要比方家来得早些,若不出意外,三五天之内,这位大人便会亲自登门,“商讨”关于账目的事情。

  这日天寒,付景轩躲在被窝里不愿起来,早饭没吃,午饭也没吃,过了晌午翻来覆去地躺不住了,顶着一头乱发裹着被子坐起来,直勾勾地盯着坐在床前的方泽生。

  方泽生正在拨算盘,厚厚的一摞账本放在哑叔帮他搬来的小桌子上,拨得算珠“哗哗”乱响,吵得付景轩根本无法入眠,“你到底想干什么?”

  方泽生瞥他一眼,“吃饭。”

  付景轩又裹着被子倒回床上,“不吃,太冷了。”他打小畏寒,到了冬天便抱着火炉连门都不想出,眼下还没冷到那般程度,方泽生便已经让哑叔在卧房的厅外生一小盆炭火烘着屋子,就是怕他赖床不起,三餐都没有次序。

  只不过付景轩懒散惯了,生在付家又没人细致的管他是温是饱,到了冬天便想睡多久便睡多久,时而饿得胃疼了才会爬起来找食,一个冬天能瘦好几斤,每每方泽生瞧见了都分外心疼。

  今日也是如此,不过就是凉风降温,付二爷便抢先进了冬眠的状态,三宝三番五次地进来喊他都没能把他叫起来,只得去求助方泽生,却没想方泽生平日里言语不敌付景轩,在这事上面,却很有些办法。

  付景轩听着“啪啦啪啦”的算盘声在床上翻了一会,本想找些东西堵上耳朵,就见方泽生放下手中的账本,不知从哪变出了一串裹着脆糖的红果子递给他。

  顺带摆出一副“起不起床?若是起床,就把这东西送给你吃”的严肃表情。

  付景轩忍不住笑了一声,不愿他威胁落空,忍着一股寒气撇开被子起身下床,先去洗漱一番,而后拿过他手中的红果子对着他的嘴角亲了一下,去了厨房找食。

  厨房的饭菜一直温着,哑叔见他晃过来,赶忙帮他端上饭桌,又帮他倒了盏清茶。

  付景轩随手拿来一个空盘将那串红果子压在桌上,还没吃上两口饭菜,就见周齐匆匆忙忙地跑来传话,说是冯太守来了。

  这位冯太守来得时候正好,不偏不倚,正是番邦使臣带着回礼离京的第五天。

  外宅花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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