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说要审的是烟花巷花魁绮凰姑娘的案子,全京城的男女老少都跑来看热闹,把顺天府围的水泄不通。
其中大多数人是因为生前无缘得见她的尊容,便想着死后来瞧个新鲜,看看皇上都心动的美人到底长的什么模样,但君子游的出现却让人失望至极。
他与沈祠姗姗来迟,一边拱手给各位大人道歉,一边又搬上了才从棺材铺买来的纸人,还是两个!
“要说棺材铺的刘掌柜手艺就是好啊,这纸人扎的漂亮,跟画像上一模一样。”
众人看着那两个穿得红红绿绿的纸人,煞白的脸配上血红的唇,大白天都觉着背后冷汗直冒。
就算审的是命案,整这出也太晦气了吧……
看着萧北城和叶岚尘的脸色都有些阴沉,君子游赶忙陪笑:“二位别见怪,主要今日受审的是两名死者,不好把她们带到堂上亲审,在下才出此下策。”
萧北城倒是没说什么,就是笑的有些僵硬,可叶岚尘却是借着饮茶的工夫,挡住口鼻压低声音,咬牙切齿恶狠狠的威胁:“闹了这么大动静还查不出结果,当心本官要你的狗命!”
“大人别急啊,我这可是为死者伸冤,绝对不会有岔子。”
为防人们分辨不清两位死者,君子游还特意往其中一个纸人的下腹缠了好几圈纸,弄出了孕肚的模样。
“死者是不会说话的,凶手的手段极其高明,混淆了二位的身份让我们陷入迷魂阵,分不清哪位才是真正的绮凰姑娘,所以就有必要请出我们今天的第一位证人了,罗仵作。”
在堂下畏畏缩缩的罗仵作一听自己被点了名,哆哆嗦嗦腿都软了,还是沈祠搭手把他扶上前,他才有机会跪在堂上。
谭九龄疑惑道:“罗仵作,您可是刑部的大人,直说查出的结果便好,何必行此大礼?”
“府、府尹大人有所不知,本案,下官是证人……”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为了避嫌,君子游还特意解释:“诸位不必怀疑罗仵作验尸得出的结果有所偏颇,昨夜我是亲眼看着他小心检查了两具尸体上的每一处细节,他没有机会动手脚,更不会蒙蔽我这双眼睛。”
萧北城吸着烟,任由小黑躺在他腿上打滚,漫不经心道:“说下去。”
罗仵作抹了把眼泪,抽泣着断断续续道:“二位死者分别是在四天前与昨日遇害,最先丧命的那位备受折磨,许是受人□□,死前神情狰狞可怖,圆瞪着眼,大张着嘴,眼底还有出血,口唇发青发紫,是、是被憋死的。”
“另一位死者呢?”
“遗体被清理的很干净,身上并无外伤,但口腹中都有积水,是被淹死的。”
谭九龄命师爷记下这些细节,又问:“那罗仵作出面作证是要解释什么?”
“大人明鉴,这怀有身孕先遇害的女子,本是另一位受害者的孪生妹妹,两人生的一模一样,命运却是天差地别。早些年,做姐姐的因与妹妹生了嫌隙而到京城,失足落入风尘,妹妹为寻亲,不远千里从姑苏到了京城,因为姐姐的避而不见决心留在京城。妹妹结识了一位良人,便与他成亲长住京城,而姐姐艳冠群芳夺得头牌之位,笼络了皇上的心。”
叶岚尘有话想问,却是被君子游打着手势给堵了回去。
众人不发一言,默默听着罗仵作的讲述,心情愈加沉重。
“不瞒大人,这位姐姐就是蒙了圣宠的绮凰姑娘。她野心甚大,不甘一生都在烟花柳巷做下等人,想着耍些伎俩入宫,便把心思动在了才刚有孕不久的妹妹身上。她以谈和为借口,将妹妹骗到琅华阁,与龟公狼狈为奸□□了妹妹,并放出了自己有孕的消息,为的是等妹妹诞下孩子,她便能借此上位。”
“你说的这些不过都是都是你的猜测,无凭无据的事,还想泼脏水给已故之人吗?”
对上气势咄咄逼人的叶岚尘,罗仵作立刻就像霜打的茄子,蔫了。
而君子游仗着萧北城也在此旁听,背后有人撑腰,替人说了那句憋在肚子里根本不敢说出口的话。
“大人,罗仵作就是案中妹妹的丈夫,罗玉堂。”
第13章 姐妹
罗仵作在堂下泣不成声,听君子游这话,众人纷纷沉默,然而要紧的却不是让涉案之人参与到案子的调查之中,而是绮凰姑娘扑朔迷离的身世,与她骇人听闻的做法。
君子游准备了两张字条贴在纸人身上,为的是让人能够区分二位死者的身份,所写的便是“绮凰”与“绮凰之妹”。
“现在已知的线索是绮凰姑娘的妹妹死在绮凰姑娘之前,若如罗仵作所说,绮凰姑娘是觊觎妹妹尚未出世的孩子,可得好生供养着盼她生下个大胖小子,过继给自己也好母凭子贵,便不可能亏待自己的妹妹。可妹妹的尸体上遍布伤痕,可说惨不忍睹,这会是谁的手笔?”
谭九龄捋着花白的山羊胡子,咂了咂嘴,“此女平日可曾与什么人结仇?”
罗玉堂一听这话哭的更大声了,上气不接下气,“府尹大人,内子心地善良,与人友善,平日也不怎么出门,邻居友人都是知道的,怎会有人对她怀恨在心啊。若不是那些花街的狗东西看人下菜碟,把我阻拦在外,就能亲自去救内子脱离险境了,都怪我无能才害得内子丧了命啊……”
遭遇如此横祸,就是谭九龄看着有些心软,“那她的死便不是遭人报复,而是与绮凰姑娘有关了。”
听着他的推测没有跑偏,君子游满意的点点头,拍手招呼着沈祠把人押了上来。
被五花大绑推着跪在堂前的这位长得贼眉鼠眼,穿着布衣,显得非常低调,腰间还别了支显眼的牡丹,一看便知是花楼里的龟公。
“莫非这位就是……”
“行了,别藏着掖着了,你跟绮凰姑娘那点子事我都知道了,再隐瞒下去对你也没什么好处,主动交代还能念在你自首有功的份儿上从轻发落,别给脸不要啊。”
这是君子游明面上说给旁人听的,说着他又凑到了龟公耳边,鬼鬼祟祟与人交头接耳。
“绮凰姑娘已经遇害了,你若是想找出杀人凶手为她伸冤,可就得斟酌自己的证词了。再者人都死了,宫里的贵人们想让绮凰姑娘身败名裂,给她遮遮掩掩也就没什么意义了,与其被当作杀人凶手,糊里糊涂上了刑场丢了小命,你还是好好珍惜能活着的日子吧。”
龟公神情僵硬,低头犹豫了好半天,还得是谭九龄狠拍了惊堂木吓他一跳,才当庭供认了自己所做的那些勾当。
“绮、绮凰姑娘确实是想靠她妹妹的孩子在宫里谋求一席之地,飞上枝头变凤凰,那姑娘到琅华阁来的时候,就是我亲手给她关进了地牢里。各位大人也都知道,平日里花街莺歌燕舞的,就是被卖了的姑娘求救也没人在意,所以这事极其隐秘,可说她妹妹在琅华阁是神不知鬼不觉。”
谭九龄冷声质问:“你们可曾亏待过这位姑娘?”
“大人,天地作证,绮凰姑娘可都是拿了自己的膳食送去给她的,每天大鱼大肉的补着,就差把她供在神龛里了,怎可能苛待她呢。”
“胡言乱语,那她身上的伤痕是从何而来!”
“这……小人也不知啊,最后一面见到她的时候还好好的,哪成想这才几天过去,就成了这般模样。”
君子游又问:“你最后一次见到她是什么时候,可有什么异状?”
“回先生的话,是在一周以前,那时候绮凰姑娘吩咐小的去到姑苏帮她洒扫祖坟,小的也是昨儿个才回来的,一到京城就听说绮凰姑娘失踪了,急匆匆去看了,才发现她家妹妹也不见了。”
“这就奇了怪了,不年不节的,她打发你回乡扫墓做什么?”
“这……”龟公支支吾吾的不肯明说,媚笑着示意君子游靠近些,在他的耳边悄声道:“这不是,绮凰姑娘这些年也攒了些银两,在京城的名声虽然不怎么样,总归是想在故乡有一席之地的,所以……”
君子游拖长调的“哦”了一声,“原来如此,是想立牌坊啊。”
这话一出,引来哄堂大笑。
围观的民众看热闹不嫌事大,纷纷说些什么“还真有婊-子立牌坊这种奇事啊”,“活久了什么都能见着”之类不堪入耳的话。
君子游示意众人息声,绕到了跪着的两人面前,对谭九龄与他身边的师爷一拱手。
“这份证词还请记录在案,虽与此案无关,却是跟绮凰姑娘的死脱不了干系。今日我们只审绮凰姑娘的妹妹……说到这个,罗玉堂,你的夫人名唤……”
罗玉堂一听自己被点了名,受了惊吓似的一抽,赶紧回答:“李氏,名玉兰。”
“那便是罗李氏玉兰被害一案。听了二位的证词,在下心中现在只有一个疑惑,罗玉堂,你是怎么知道绮凰姑娘的阴谋的??”
“这当然是……”
“嗯,当然是?你说啊,在下洗耳恭听。”
为探听虚实,君子游还特意装出一副虚心求解的模样,蹲在罗玉堂面前等他的回答,但后者欲言又止,让他有些失望。
“怎么不说了?你想说这事是绮凰姑娘亲自告诉你的,还是……”
“是、是我到琅华阁去探听来的消息!”
“那就奇怪了,琅华阁上上下下除了这龟公以外就没人知道绮凰姑娘的算计了,你是怎么从她口中问出消息的?况且你方才可是说花街看人下菜碟,连门都不肯让你进,你又是如何从中探听消息的呢?”
“那自然……自然是偷溜进去才……”
“哦,你都已经溜进去了,发现怀有身孕的爱妻被人控制着都能狠心把她一个人丢在那里,这道理说不通吧?”
罗玉堂说不出话来,盯着君子游竟成了哑巴。
而后者则是拍拍他的肩,一副深明大义的样子,“我懂你是有苦难言,可这事你没得洗。我说绮凰姑娘拘禁了李氏玉兰是蛇蝎心肠人神共愤不假,可你又干净到哪儿去呢?”
“我……”
“哎,别打岔,让我把话说完。”
推开他死死抓着自己不放的手,君子游起身对谭九龄,对萧北城以及叶岚尘都作了一揖。
“各位大人,在下认为罗玉堂娶妻事有蹊跷,试问哪个为寻亲而背井离乡的女子会轻易嫁到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呢?若真如罗玉堂所说,只怕李氏玉兰的死背后还有着更大的阴谋,在下恳请大人能够彻查罗玉堂的底细,还死者公道。”
公堂之上,本是轮不到他一个外人指手画脚,可他说得有理有据,谭九龄不好驳斥他,便看向了叶岚尘,想着就是要查,也得经过他这个刑部尚书的批准。
连萧北城的目光也落在了叶岚尘身上,顶着双方压力,后者不好回绝,便召来手下,吩咐他们去刑部调出罗玉堂的卷宗。
等候的时候有些枯燥,难得在萧北城面前君子游不用下跪,缙王来了好兴致,招呼他到身边,还不忘让人给他也倒了杯茶。
“来,坐到本王这边,听你说了这大半天,来润润喉咙休息一下。”
“多谢王爷,是有点累,口干舌燥腰酸腿疼的,乏了。”
听了这般对话,围观民众不免怀疑他们的关系,私底下开始交头接耳。估摸着要不是君子游有着真才实学,就以现在这男风盛行的局势,人们没准儿会把他当成缙王的男宠也说不定。
这样干等了足有一炷香的时间,罗玉堂和龟公的冷汗都把衣衫浸透了,时不时还眉来眼去交换眼色,说他们没有猫腻也太假了。
等到刑部送来卷宗,从里面抽出罗玉堂的部分呈到谭九龄面前的时候,能明显看出他两腿抖得厉害,怕是都要尿了裤子。
这份卷宗交到师爷手里,师爷也是个爽快人,二话不说便当众念了出来。
“罗玉堂,姑苏人氏,天晏十六年生人,进京科考落榜,后入刑部为仵作,至今已有六年。”
听到这里,君子游就知道师爷不用再念下去了,挂着欠揍的表情到了罗玉堂面前,蹲下身子,两手托腮道:“哎哟,罗仵作你怎么也是姑苏人啊,巧了,绮凰姑娘是,她的妹妹李氏也是,你们该不会早有认识?”
“你、你胡说!姑苏到京城来的人那么多,你凭什么因为这就认为我害了内子!”
“别着急啊,我这不是也没说罗仵作杀人害命么,只是指出你与绮凰姐妹关系特殊啊。李氏愿嫁你,那是她自己的选择,哪轮得到我一外人指手画脚?可你隐瞒了这事,一口咬定是绮凰姑娘害死李氏玉兰,也难免让人生疑,我也只是细问一番,为何她一到京城,才刚寻到姐姐便嫁给了你,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我们外人不知道的秘密啊?”
“你胡说!你血口喷人。”
被他这么一吼,君子游耳朵多少有点疼,顺带着擦了一把脸上被喷的口水,显得有些无奈,深知跟个不讲道理的人胡搅蛮缠也没什么结果,只要罗玉堂不松口,死无对证的事也很难坐实他的罪名。
不过君子游是擅长玩弄人心的,他深知人性的脆弱与残酷之处,暗中冷冷一笑,一手一个按着罗玉堂和龟公的脑袋,让他们两个脸贴脸的挤在一起,听清了他接下来的话。
二人旋即脸色大变,相互瞪视着,开始似疯狗般相互撕咬。
第14章 尖刀
后来发生的事便是罗玉堂与那龟公在公堂上相互推诿,谁也不肯承认自己与此案有关,又在不停给对方泼些脏水,场面一度混乱,使得谭九龄只得把两名嫌犯先押到大牢中再行处置。
造成这一切的君子游像个没事人似的笑看这出闹剧,还是听了叶岚尘那声低低的咒骂才意识到自己太过得意忘形。
“你这狗东西,本官迟早要你好看!”
虽说他的一切行动都是自己授意,可萧北城对他的用意属实摸不大清,如今案子没查明白不说,还闹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这不是打了刑部的脸吗?
“你可得小心着会被顺天府记恨。”
“怎么会呢,这案子一结,顺天府和刑部都恨不得把我供起来养着,我可是给他们引出来一条大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