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那本王倒是想听听,究竟什么鱼才能让叶岚尘哑口无言。”
饭桌上,君子游夹了只鸡腿到自己碗里,不在意形象的啃着,朝萧北城意味深长的一笑,“这要是说出来了可就没意思了,再者,我得装作是意外摸到了鱼尾巴,要不然可就成了蓄意而为了。”
这人猴精猴精的,都快成妖怪了,怎就甘心囿在小城里写他不入流的破书呢?
翌日,谭九龄就差人送来了消息,说是罗玉堂招出了些敏感的内容,还请二位去往顺天府一叙。
到了地方,别的不说,师爷先送上了本供词,连着翻看几页,前言不搭后语的,一看就是被人删减过的证据。
谭九龄请萧北城与君子游落了座,对二人行过礼后,便引荐了顺天府的师爷,模样瞧上去很年轻,眉眼间透着股精明的味道,和缙王府里那位柳管家有些相似。
“下官见过王爷、先生,这位便是我顺天府的白烬白师爷,年纪虽轻,却很有远见,是个靠得住的人,实不相瞒……昨日罗玉堂招供了一件不得了的大事。”
“府尹但说无妨。”
“是与……西南商行有关。”
听了这四字,萧北城不说话了,只顾低头喝茶。
如此反应让谭九龄有些慌张,按说他身为部下,为了日后官运亨通该是与刑部尚书叶岚尘亲近的,本不该求助于缙王,只无奈今日之事实在太过棘手。
“西南商行,只怕是有人想动侯爷的东西啊。”
萧北城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事情发展到现在,跟他确实没什么关系,不上心也是正常。
因着君子游初来乍到,对此不甚了解,萧北城又懒得多费口舌,便请白烬为他讲说了来龙去脉。
“定安侯秦之余乃是西南人氏,不少人都认为西南商行就是老侯爷的产业,只是明面上是归了一位地方大贾所有。西南商行自十三年前入京发展甚快,从最初只为来往于大渊各地的商贾行个方便,到现在下设当铺、赌坊、钱庄等各种敛财渠道。若他们安分守己,顺天府也查不到他们头上,但从六年之前,他们推出了一个新奇计划至今,时常会有人在他们的怂恿下伤害旁人。”
君子游抱着小黑,嘟起嘴来朝猫儿吹了口气,一听这话立刻精神了,“怂恿犯案?这还不够判刑的吗?”
“话虽如此,但他们行事极其小心,从未留下把柄,况且西南商行背后的势力是侯爷,就算是顺天府也很难……”
白烬叹了口气,从抱着的卷宗中抽出一叠来,数算着近些年来审理的与此相关的案子。
“李狗蛋弑父案,王麻子伤弟案,刘铁柱毒子案……这一桩桩一件件很明显都是他们的手笔,犯人也曾招供是受人蛊惑,但他们也不知对方的身份,案情一直拖延没有进展,刑部便下了死令,将这些伤人害命的送上刑场了,所以至今都不曾查处西南商行。”
“他们先是会诱惑无知者花些小钱为亲朋投下一张保命签,若是在期限内被设保命签的人死于非命,便可得到几十倍甚至百倍的赔偿。起先人们对此一无所知,就算投了签也不过是出于好奇,然而当他们穷困潦倒,不得不使些旁门左道的时候,西南商行就会怂恿他们杀害被投签的亲朋,甚至在背后出谋划策。我怀疑,就连犯人走投无路,也是被他们动了手脚。”
验尸那日,君子游的确从罗玉堂口中发现了些端倪,猜到会钓出条大鱼,却没料到竟是巨鲸,现在对方咬了钩,若是自己还不知撒手,恐怕就要被连人带船的掀在滔天巨浪之中,连骨头渣子都剩不下了。
他咽了口唾沫,看了看满面愁容的谭九龄与白烬,又将目光移到了悠哉悠哉吸着烟,仿佛事不关己的萧北城身上。
虽然出尽风头让他感受到了快感,但君子游还不打算年纪轻轻就死在权斗中,猛地站起身来,话也不说便朝门外跑,俨然一副要跑路的姿态。
可他才出几步就被人绊倒在地,连怀里的小黑也丢了出去,扑通一声闷响,摔得下巴生疼。
萧北城探着作恶的脚没缩回来,假模假样伸了个懒腰,还不忘浮夸的问候一声,“哟,先生这是要去哪儿啊?慌慌张张的,又尿急了?你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我呸!”
被他摆了一道,君子游很是不满,可这种情况又不能再逃一次,可就尴尬了。
不情不愿回了原处,君子游如坐针毡,旁人还没搭话,萧北城又奚落道:“这点小事也值得你惊慌失措,让别人见了笑话,会以为本王护不住你,别做这种会惹人误会的事。”
君某人只得悻悻应了声“哦”,浑身不舒坦也只得咬牙挺着。
白烬又道:“罗玉堂曾是刑部的人,况且此案与西南商行有关,或许会成为彻查真相的关键所在,所以顺天府决定依靠王爷……”
说了这么多,还不是想摆脱刑部那位的桎梏?
萧北城把空了的茶盏往前一推,狗腿的谭九龄立刻给他满上,笑的谄媚而无奈。
要说这位是为攀附权贵,君子游也不信,都这一把年纪了,改侍其主总归不大容易,是要经过深思熟虑的。
顺天府在刑部管辖之下,摆脱那位死压着他的叶尚书,和背后的定安侯府势力也不容易,想来也是万般无奈。
不过萧北城也是个圆滑的人,没有急于给出答复,说了再考虑考虑便打道回府。
回去的路上,君子游厚着脸皮跟他一同挤在轿子里,活像只为了讨主人欢心的哈巴狗儿,奈何对方根本不给他面子,抱了他怀里的小黑,便把他一脚踹出车厢,还不忘提醒:“路上人多耳杂,有话回去再说。你要是想吹枕边风,本王也不介意。”
“老王八,吃屁吧你!”
“你说什么?”
“王爷您生的真好看啊,在下看了心里就欢喜,什么火气都没了。”
之后总少不了详谈今日之事,这个过程既是萧北城对君子游的考验,也是后者摸清缙王底细最好的机会。
萧北城特意摆好了棋局才命人去唤君子游前来,就在他王府的湖心亭中,赏着不可多得的美景,也是惬意自在。
君子游来的时候刚沐浴过,湿发还披在肩头,身上只搭了件就寝的单衣,鞋也没穿,就光脚踏在青石板铺成的小路上,一路悠悠闲闲的来了。
那人一见萧北城便说:“王爷可真是好雅兴,命案当前还有心思邀我赏月,也是位奇人。”
“命案当前还有心思赴约,咱们彼此彼此。”
见他在深秋夜里吹着寒风也是这副德行,萧北城并未表现出对他的关心,却是悄悄让柳管家落下了湖心亭遮风的帘子,还在亭中点了两三个炭火盆,足足够暖。
君子游也不拿自己当外人,大模大样坐在萧北城对面,从篓中摸出一颗黑子落在盘上,便破了萧北城摆了半天的残局。
“下次王爷换个暖点的地方说话吧,在这里吹太久的冷风,只怕在下这身子受不住。”
“可有疾症在身?”
“不打紧,多年的老毛病了,哮症这病,治不好。”
听他这话,萧北皱起眉头,脱下外袍披在君子游肩头,俯身到他面前,将他两只冰凉的脚放在腿上,用掌心捂着。
“明知有顽疾在身还这么不爱惜自己,你是找死吗?柳管家,去拿几件厚毯来。”
他这般反应倒是让君子游无措,原本这副打扮前来只是想尽可能的缩短与他共处的时间,不想他竟是如此在意。
君子游下意识想缩回脚来,却见萧北城用他受伤的手按住自己的脚踝,大有弄痛了他,就把自己这腿也打折一条的架势,只得僵在那里,动也不敢乱动。
“顺天府的事,你怎么看?”
“这是王爷的事,在下不好插嘴。”
“本王知道你是个聪明人,不必刻意说些装傻的话。你在此案中出尽风头,便是在京城崭露头角,如今天下人皆知你是我缙王府的人,再想着疏远可就是真傻了。”
他的话太过现实,不免让君子游感到失落。
“是啊,没想到来京城一遭,是真的回不去了。既然说到顺天府,在下认为王爷既有广纳贤才的想法,不妨收了二位大人。府尹谭九龄宁可铤而走险,不顾前途也要查明西南商行的罪行,可见是位好官,可他本人没什么主见,全靠白师爷出谋划策,这两人打包一起送来,可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你说过天上不会掉馅饼,怎现在不这么想了?”
君子游朝人意味深长的一笑,“王爷您错了,天上掉馅饼,敢接的是愚人,不敢接的是懦夫。而接了之后能剥开沾染灰土的外皮,吃到鲜香流汁内馅的人,才是真正的赢家。”
“哦?那你是想做赢家,还是愚人?”
“这正是我该问王爷的话,因为我,就是王爷切开肮脏饼皮的那把尖刀啊。”
第15章 厨子
不知不觉的,君子游就把自己当作了缙王府的人,一口一个王爷叫得亲切,不只是外面不知情况的民众,就连王府的亲卫丫鬟们也都把他当成了小主子,好吃好喝的供养着。
萧北城也惦记着他的哮症,生怕那晚他不知死活在外受了凉,会因此一病不起,特拉下脸来向皇上求了御医到府里为他诊脉,送了他一件雪狐裘不说,还调了几个懂事的小厮去照顾他。
似君子游这般脾气的人,就是缙王亲自伺候也能从鸡蛋里挑出几块骨头,成天对着那些个家仆唉声叹气的,瞧见萧北城从旁经过,还得故意大声发着牢骚。
“哎呀,缙王府的待遇好是好,可王爷怎么派了你们几个来伺候我,这要是来几位貌美的美人,晚上连被窝都有人暖了。”
他的话一向能气死人,萧北城冷脸质问,“是没把你侍奉好怎么着?挑三拣四,有的用就不错了。再者你写了那些破书,对女子还会有兴趣?”
“这王爷就不懂了不是?男美人和女美人都是美人,不论男女,只要是美人我都爱,若真说偏爱了哪者,便是王爷这种生的俊俏,性子忽冷忽热,又待我不薄的大美人儿了。”
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真不知该气该喜。
不过自从得知君子游天生患有哮症,御医为他诊病过后也说他病的厉害,尤其是换季的时节尤为严重,心疼着他的萧北城也是有求必应,为堵上他的嘴,不让他在说些乱七八糟的骚话惹人误会,便带他去了花街散心。
因着绮凰姑娘的案子迟迟没有结果,甭管是富家公子还是平头百姓,为避嫌都安生了几日,烟花巷的生意明显冷清许多,琅华阁更是门可罗雀。
可君子游脑门儿一热,也不知哪根筋没搭对,竟然直奔琅华阁便去了,沈祠还想拦人,却见萧北城朝他摇了摇头。
“没弄清他来此的用意之前不必着急,看他还有什么花样。”
琅华阁正堂里不见一位宾客,台上唱曲儿的姑娘没精打采的靠在一边,弹琴的吹笛的抱琵琶的也都垂头丧气,还是见了君子游进门,鸨儿娘拍手招呼着各位赶紧打起精神迎客,才稍稍回神。
“这位公子真是生的好生英俊,一看便是有福之人,快,里边情啊……嗳呀!这不是缙王爷嘛,今儿个是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呀,快快请进。姑娘们快出来接客啦~”
“且慢,我都不着急呢,嬷嬷急什么,各位先各忙各的,给我和王爷上壶龙井就成。”
“嗳!老身这就去办。”
看着鸨儿娘风风火火的走了,君子游寻了角落里的僻静地儿坐了下来,还招呼着萧北城一起。
到了花楼不寻欢的贵客不多见,况且又是缙王这等尊贵的身份,鸨儿娘自是要亲自作陪的。
“不知二位贵客今日前来,是想翻哪位姑娘的牌子啊?”
君子游朝人抛了个媚眼,一副不要脸的死出,“绮凰姑娘……”
话一出口,鸨儿娘立刻变了脸色,吓得退了几步,好险跌坐在地,亏了有眼尖的姑娘扶住了她。
这姑娘倒是聪明伶俐,一看鸨儿娘失了神,赶紧出言替人解围,“公子,这话可不能乱讲啊,绮凰姐姐遭遇不测,命案闹的惊天动地,庭审那日缙王也是出场了的,您可不能拿这事来寻我们开心呀。”
“姑娘误会了,你有所不知,那日在堂上指出罗玉堂嫌疑的人正是在下,我到此不为寻欢作乐,只想查出真相还绮凰姑娘一个公道。你们与她相处已久,自是清楚她的为人与近况,为了绮凰姑娘的清白,也为了琅华阁和你们自己的未来,还请你们仔细思索了我的问题再做回答。”
“可……顺天府已经派人来问了口供,事情都过去好几天了还要再从我们身上深查,奴家……实在是害怕。”
“姑娘不必害怕,正是因为那些当差的五大三粗凶神恶煞,怕惊扰了各位娇花,我才选择私下前来,也是不想给各位压力。我的问题不多,也不会单独询问你们每个人,就随性一点,只答我问的问题便好。首先,这里面哪位与绮凰姑娘的关系最亲近啊?”
姑娘们想也不想便指向了方才说话的这位穿着碧色衣衫的女子,问了她的芳名,才知是唤兰心。
“如此,各位便去忙自己的事吧,这里就留下兰心姑娘与嬷嬷便好。哦,对了沈祠,可否帮忙我把后场忙活的厨子喊来?”
鸨儿娘显得有些慌张,“这、这厨子就是做饭的下人,也不了解绮凰姑娘的事,找他来有什么用呢?”
君子游笑而不语,沈祠也是一头雾水摸不清他又搞什么花样,见萧北城依旧端着烟杆没有阻拦的意思便照做了,片刻之后请来了一个身材矮小,皮肤却异常白皙的男子。
“为节省时间,我便不一一问话了,给三位分发纸笔,你们就在不相临的三张客桌上写下自己的答案,谁也不许交头接耳传递眼神,否则便当作嫌犯处理。”
分发了纸张,君子游还是亲自研的墨汁,特意让沈祠隔在鸨娘与兰心之间,怕的就是她们串通口供。
其实这样的做法根本是无用的,既然顺天府已经来人询问口供,有什么猫腻一定也是早就串通好了的。
不过萧北城却是察觉了君子游此举的高明之处,不由笑出声来,收起烟杆,坐等一场好戏。
“那我就要开始问了,你们觉得绮凰姑娘是一个怎样的人?”
三人提笔速速写下答案,看起来这个问题相当简单,兰心姑娘更是奋笔疾书写了两页还意犹未尽。
可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写下的证词颇有不妥,正要用墨汁涂抹了先前的证词,就被君子游眼疾手快一把抢了纸来,没能得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