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他并没有提到西南商行,其余涉案的龟公与土夫子也都下了大狱,就等明天公审判刑了。琅华阁的嬷嬷和兰心姑娘也许真的不知情,她们的证词中夹杂了太多个人的情绪,可作为人证。身在我们的立场,案子查到这个地步已是尽力了,暂时动不了他们背后的势力,便只能静待沉冤得雪的一天。”
能说出这般清醒的话,可见君子游醉的也不是那么厉害。
萧北城摇头道:“你反转几次案情,终是洗清了绮凰的罪名,皇上定会记得你的功劳,日后入朝也算有了最可靠的照应,当前要紧的是养好身子,只有你好好活着,才能为本王分忧解难。”
说到这里,沈祠和柳管家也一前一后回来了,见君子游轻颤着,萧北城便给他裹上了毯子,顺带着把他藏在床下的酒坛交给了柳管家。
“等等!那个不行!!”
“你这身子还想着饮酒作乐,怕是嫌自己活得太长,没痊愈之前老老实实待着!”
君子游说不出话来,倒在床上顾自生着闷气,柳管家出言劝道:“王爷是为了你好,姜大夫也说入冬之后你的身子就会好起来,到时候王爷自会请你喝皇上亲赐的御酒。”
话说完许久都不见人反应,才发现君子游已经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萧北城无奈,招呼沈祠把火盆搬近些,便出了门,临走时还不忘吩咐:“明日让他搬到弄玉小筑去吧,那里是二层,量他也没有胆子再翻窗,况且景色不错,利于他养病。”
柳管家虽未说什么,却明白自己一番话是白说了去,王爷是要不计后果的好生待他了。
也罢,人啊……总是要吃过教训才会长记性的。
翌日清晨,还没睡到两个时辰的萧北城就被吵醒了,沈祠一边拍着门一边喊着“王爷不好了”,逼着他不得不起身。
“慌慌张张的成什么样子,出了什么事?”
“王爷,不好了,罗玉堂在牢里自戕了!”
听到这个消息,萧北城满是无奈,倒是没急着前去一探究竟,抱了在外野了一宿,趁乱钻进门缝的小黑在腿上,燃了烟丝细细品着。
“本王猜到他们会出手,但赶在公审之前要了他的性命,也真是性急。”
“王爷,那现在该怎么办啊?”
“还能怎么办,死无对证,便只能结了此案,想由此扯出西南商行是不可能了,这事做的滴水不漏,果然是侯府的手笔。”
沈祠急的直跳脚,“可是王爷,您这不是和西南商行,还有侯府杠上了么,怕是以后的日子处处有人与您为难,不好过啊。”
听他这话,萧北城觉着好笑,“与本王为难,他们可没这个本事,别忘了咱府里还有个让他们气得几天没睡好觉的活宝在,把他送进朝里为官,缙王府日后便可太平顺遂。若说有什么遗憾……”
便是君子游恶疾缠身,惹人心疼了。
“对了王爷,姜大夫一早就来府里等着给先生诊脉了,这会儿先生也该醒了,您要不要去看看?”
“成,便去看看。”
洗漱更衣过后,萧北城便去厢房看了君子游的状况,刚好姜大夫出门,见人先是低头行了礼,猜到他是为君子游的病特意来此。
“王爷,可否借一步说话?”
萧北城打发了沈祠去照顾君子游,便同姜大夫走远了些。
“敢问姜大夫,先生的病如何了?”
“昨夜受了寒凉,今晨还有些发热,不过服了在下开的方子以后已经好了许多,但这酒……还请先生能能够适量。这些话在下与先生也说过,他是一口应着却不放在心上,所以还得劳烦王爷管着他,别让他糟践自个儿的身子。”
“姜大夫曾说他这病是换季才会闹的如此厉害,可自那天他病倒在琅华阁一直没有起色,可是有什么隐情?”
“实不相瞒,先生的病复发的确是因季节变换,但最主要的诱因……”
姜大夫面露难色,叹了口气,见他如此,萧北城又道:“但说无妨。”
“恐怕是毒啊。”
萧北城不自觉看向了君子游的房间,听着里面吵着不要喝药的嚷声,心事复杂。
“姜大夫医术高明,本王自然不怀疑你的推测,只是毒从何来,还请姜大夫解释清楚。”
“王爷,是药三分毒,这药可是毒,毒亦可是药。医术讲求一个对症下药,若是服了错误的药,哪怕是人参鹿茸这类名贵的药材,也能成为害命的剧毒。在下认为先生极有可能是接触了什么不该碰的药,病情才会复发的又急又重,但在下无能,一时无法推测是什么害了先生,便只能待他好转之后再一一试验。”
“如此,便有劳姜大夫了。”
“王爷言重了,说到这里,在下还有一事需要反复提醒,关于先生酗酒之事……”
抬眼看了看萧北城的神情,姜大夫才敢接着说下去。
“还是方才的话,烦请王爷监督他适量饮酒,不是不能喝,而是不能多喝,据在下推测,先生爱酒如命正是因为病情严重,他这般饮酒恐怕是为了……”
“为了什么?”
“止痛。”
第19章 观风
知道了这般隐情,萧北城对君子游更是心疼,听他彻夜不眠的咳着很是揪心,苦于没有法子为他减轻病痛,便时常抽空去他那里坐坐,帮他舒心解闷。
罗玉堂死了,花魁遇害一案只能结案,怕君子游过于忧心,萧北城命人不得对他提起此事,不过他见了萧北城却是聊的起劲,也已经猜到罗玉堂命不久矣。
“他把杀害绮凰姑娘与李氏玉兰的罪名全揽在了自己身上,说是失手打死无名孕妇后害怕事迹败露,便把李氏也一并杀了,又请那土夫子把人埋在了乱坟岗,哪成想误打误撞碰见了你,便想着借自己仵作的身份动些手脚,没想到还是失算了。”
“瞧见那天叶岚尘的反应,我就知道他活不成了,这种前言不搭后语的证词也能说出口,就说明罗玉堂要被灭口了,而顺天府只能以畏罪自杀来结案,也是保全了皇上与定安侯府的颜面。”
“这话你在本王面前讲讲也就罢了,出去了可不能乱说,万一惹得人对你不满,想要你脖子上这颗脑袋可如何是好。”
“有王爷护着我,自是不怕的。不过我锋芒毕露,因着此案在京城崭露头角,势必引来瞩目,想抽身怕是难了。”
“所以,就老老实实留在缙王府,给本王做事,总不会亏待了你。”
说着,萧北城接过了柳管家送来的甜酒炖蛋,尝了一口觉着味道不错,温度适宜,才给君子游递了过去。
“王爷这是要我吃剩的啊,那我可不开心了。”
萧北城气的直吸气,“嘶……你这不知死活的,怎不说本王是给你试毒?”
君子游嘻嘻哈哈的笑着,把碗底吃空了才哆哆嗦嗦回到暖炉旁边暖着手,难得是一副正经脸。
“王爷,既然离开缙王府我就是个死,那为王爷尽心做事之前,我也有个请求。”
“你能想通自是好的,有话便说,本王能做的自当尽力。”
那人回过头来看了看他,平静中带有一丝伤感,“王爷,我想回趟姑苏。”
被逼无奈背井离乡,他会思乡也是人之常情,于情于理萧北城都该答应,但他现在的状况实在不大乐观,总要等他好些再做打算。
“待入冬之后,一切都尘埃落定了再回吧,本王随你一同回去,你有什么放心不下的都一并办了。”
“王爷心疼我,这我是知道的,只是尽孝这事非得我自己回去不可,祖坟没人看顾,总归说不过去。以后不管怎样,每年我都得回去一趟,还请王爷理解。”
“自然,是本王把你带到京城,你的事就要负责到底,不过你惹的烂摊子可要自己收拾,别指望本王帮你擦屁股。”
他一提到这个,君子游就想起来了,眼巴巴的往他那边又凑了凑。“王爷,那我还有一事相求。”
“无非是为地牢里那位求情,你真想救他也不是不行,但你自己做了什么可得老实交代,等本王亲自揭穿你可就晚了。”
无奈之下,君子游只得妥协,蹲在地上揣着两手,像个受气包似的。
看他可怜,萧北城才恋恋不舍把小黑抱到了他怀里,总算是让他心情好些。
“小黑明明是我的家人,整天跟王爷混在一起,现在跟我都不亲了。”
“什么好话到你嘴里都得变味。”
“王爷,我承认的确是在云今的事上动了些小手脚,但那也是为了救人啊,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别跟我一般见识啊,好吧……”
萧北城把玩着他玉雕的烟杆,冷哼着抿了口茶,白他一眼道:“你初来乍到,凭你一人能做到这些,本王可不相信。”
“是、是请了位帮手……”
“哦?那本王可是好奇了,究竟是谁愿意帮你这个忙?”
与此同时,溜达在京城街上的的花不识连打了两个喷嚏,猜到自己是被人念叨了,当晚便摸进了缙王府,见到了病重的君子游。
那会儿君子游烧的正迷糊,围着被子起身伸出一只脚来逗弄着地上乱跳的小黑,花不识在窗边看到屋里没有别人,便吹了声口哨引人注意。
“看你这日子过的不错,可是得宠了?”
“得宠有什么用,还不是照样病着,别说王爷了,就是皇上亲自来也治不好我的病。”
他的脸烧的通红,病恹恹的没什么精神,花不识翻窗入室,摸了摸他的额头,确实烫得厉害。
“你从前也会如此?”
“到了京城以后才这样的,许是水土不服,过些日子便好了。不过既然你来了,前些日子的事还得好好谢谢你。”
花不识替他倒了杯温水,压根没把这事放在心上,“不过是陪你演了场戏,你肯信我,就该是我谢你。”
“要不是你帮忙出手刺杀云今,只怕暗鸦不会轻饶了他,我也是替他谢你救了他的性命。”
“他最该谢的是你这个想法子救人的正主,一个身份不明的刺客出手杀害了云今,暗鸦必会认为是缙王答应放他生路后出尔反尔,当着你的面劫杀了他,从他们的立场也就不会再追查云今这个小人物的生死了,至于缙王府……”
“王爷本就不在乎云今的生死,那天遇刺的帐也是记在了暗鸦头上,风头一过,我便把云今送出京城,以后的路便靠他自己了。”
头昏脑胀的君子游躺回到床上,艰难的喘息着,胸口的疼让他吐字不清,只得求助着朝花不识伸出手。
后者无奈的摇摇头,拿出早些时候那人嘱咐他时常送来的醇酒,倒了一小杯给他饮下,过了好一会儿,那人才有所好转。
“你也要担心自己的处境,你莫名其妙出现在乱坟岗而成了花魁案的证人,叶岚尘都找上门来了,就证明他手里捏着足以翻盘的证据,可他迟迟没有反应,或许是想把这当作日后挟持你的把柄,还是小心为上。”
“你说这话,可不似萍水相逢的狱友,不如亮出你的身份吧。”
花不识笑了,平生头一回觉着和聪明人说话是如此痛快。
“在那之前,你是不是也该说说为何京城那么多人,你偏偏只选了我来帮你救人?”
“你是我到了京城以后认识的第一个人,自然有所依赖,况且从看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你身份不凡。你虽然举止懒散,但动作干脆利落,一看就是受过训练,会出现在京城大狱里,或许就是在等着什么人,万一是我呢?”
被他的推理惊艳,花不识很是意外,“缙王果然慧眼识人,你还真是不简单。得承认如你所说,我的确是在等你,但我与缙王并不是同路人。”
说着,他从怀里取出一块漆黑的令牌,上面刻着的“风”字格外醒目,应该是他所属势力的信物。
“观风楼。我受尊主之命前来邀你加入,希望你能潜伏在缙王府,做尊主的眼睛。”
君子游想去接来令牌细看,可花不识却不给他面子,赶忙收了回来,怕人抢走似的。
“我不能答应。”
“今儿个不答应,明儿个我还来问,一直到你同意为止,就这么说定了。”
也不多废话,花不识留下一坛酒,便又从来路走了,小心的磨去了他留下的痕迹,一看就是谨慎惯了的人。
“观风楼……”
君子游喃喃自语着,拍着床沿招呼小黑跳上床来,卧在身边替他暖手。
“观的是什么风,住的又是什么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