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游教出来的学生不会是蠢货,明知前方有危险,他们会停下来等着大人来营救的。”
君子游注意到了萧北城对他称呼的改变,闷不吭声没有出言,他怕自己一张口,就是几声粗重的喘息,吓得二人掉头就走。
出了甬道,沈祠率先跳进下面的耳室,搭手扶住萧北城,两人又一同把君子游拉了下来。
后者用蜡烛照亮了泥泞的地面,发现除了他们的鞋印之外,还有一些较小的杂乱脚印,以及点滴血迹,看得出来这些孩子也是吓坏了,才会逃的如此狼狈。
“他们之中有人受了伤,须得尽早找到他们,我们快往下走吧。”
“先生且慢,王爷也请来看看这个。”
一听沈祠的语气变得严肃而沉重,君子游凑上前来,吓得一时没忍住倒吸一口凉气,竟然就这么喘了起来,扯着萧北城倒在一边,后者忙扶住他,分神去看了一眼,才发现地上除了淤积的泥水与破碎的瓦片之外,还躺着一个人。
君子游犯了病,萧北城自是担心他的身子,连连帮他抚着胸口顺气,想到临行时姜大夫嘱咐过遭遇意外可用烈酒缓解他的病情,便拿出了随身的酒壶,小心的喂了君子游一些,看他稍微好转,才让沈祠去看地上那人的状况。
“王爷,这人已经死了,身体凉了,但还没有僵硬,应该死的时间不长。”
“死因呢?”
“口中有淤泥,鼻子里是干净的,脖子上缠了一条绳索,会是被勒死的吗?”
不等萧北城回答,君子游先摆摆手,边喘边说:“不会,人若是气绝而死,定是一副瞪眼吐舌的吊死鬼模样,嘴里哪还会留的淤泥在?看看有没有什么外伤。”
前后又检查了一番,沈祠才发现这人后脑有一道钝击的伤痕,只是被淤泥盖住了并不显眼,血混在泥水中,若不是刻意去看,也很难察觉。
“难道方才王爷看到的血痕是这个人留下,而不是那些孩子们?”
“此处留有孩子的脚印,想来他们是到过这里的,如果来时发现这里有一具尸体,他们定会吓得惊慌失措。可看这些脚印虽然杂乱,却都是朝着一个方向有序走去,也许他们下到耳室来的时候这个男人还没有出现。”
顺着萧北城的思路推理下去不难得出一个结论,沈祠琢磨着,“也就是说,这个男人是在那些孩子之后才进来的,根据时间判断,死了也才不过一天?”
君子游点点头,在萧北城的搀扶下走了几步,看清了死者的打扮,喃喃道:“腰带上镶了颗珍珠,这可不是寻常百姓家能穿戴得起的东西。”
“那,他是大户?”
“大户自然会穿着绫罗绸缎彰显身份,但他身上只穿着深色的布衣,本是一副低调的打扮,却又靠一颗珠子惹人注目,如果我没猜错,他一定经常出入黑市的拍卖行,而且是提供货品的常客。”
萧北城瞥了尸体一眼,发现此人身材并不高大,而且皮肤过分的白皙,可说不像个男人,一看就是没经过风吹日晒的。
这副模样也就让他想起了早些时候在琅华阁中见到的那位假厨子。
“他是个土夫子。”
“莫名其妙死在这种地方,应该是被同伙杀人灭口了,先不管他,要紧的是先找到那些孩子。”
君子游一反常态没有深究此人的死因,拿着蜡烛四下照了照,看到了与甬道相反方向的矮门,想也不想便钻了进去,引得萧北城无奈叹气。
沈祠问:“王爷,那这具尸体……”
“先不管了,活人总比死人重要,待回去以后再找人把他带出去也不迟。”
方才还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恢复了精神的君子游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片刻也不敢耽搁。
可越往深处走,地上的泥泞就越少,留下的脚印也就越浅淡,等到了一处岔路的地方,就完全看不见孩子们留下的痕迹了。
他显得有些没注意,便去问萧北城,“王爷,这可如何是好。”
“本王也没做过挖坟掘墓的缺德事,就算你问,本王也不知如何答你,不如就用最笨的办法吧。”
说着,他对沈祠试了个眼色。
后者会意,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便是气沉丹田震天动地的一声吼。
“李小三€€€€你在不在这里啊€€€€”
中气十足的声音回荡在深邃的墓道中久久不绝,就在没有听到回应,君子游心凉了大半的时候,从其中一条路里也传来了幽远的哭声。
他二话不说冲进通往声音源头的墓道,萧北城生怕他误打误撞碰到什么机关,与沈祠也是立刻跟上。
只有这种时候,君子游才会表现出和平日里不符的模样,瞧他健步如飞的样子,谁又能想到他恶疾缠身呢?
望着他的背影,萧北城心事复杂,总觉着在人生这条路上,他似乎也是这样跑在前面,一不小心就甩下了自己,再也找不见了。
“王爷,前面情况不太对啊,您有没有听到什么?”
沈祠的提醒让萧北城回过神来,停步静听,发现除了君子游急促的脚步声外,还有潺潺的流水声自墓道深处传来。
“不好,前面恐有地下水,子游小心!!”
亏得他一声喊,千钧一发之际,君子游停下了脚步,一看自己不知何时已经跑到了冥殿之中,身前就是一座断桥,那人再喊慢半刻,他都要失足踏下丢了性命。
君子游连退几步,跌坐在地上喘得厉害,想看清周遭的状况,奈何蜡烛微弱的火光根本不足以照亮偌大的空间。
萧北城赶了过来,紧着又给他喂了口酒,听着那些孩子们的哭声近在咫尺,走到断桥边往下望着,看不清下面的情形,却能隐约听到拍水的动静。
“木桥断裂的痕迹很新,应是年久失修,走上去的时候压塌了朽木,孩子们才掉了下去。既然这些孩子下去都没事,应该不是很高,沈祠可有带绳索?”
“带了王爷,您和先生就在岸上拉那些落水的孩子,我下去把他们一个个抱上来。”
沈祠边说边把绳子在腰上缠了一圈,固定在较为安全的桥墩上,正准备下水,忽听身后传来一声惊叫,吓得他赶紧停了下来,低头一看,哪成想竟然是君子游跳了下去。
“先生!说好了我下,你救人心切也不至于……”
突然发现事情不对,沈祠猛然回头,就见萧北城藏于袖中的防身匕首已然出鞘,而距其一步之遥的黑衣人正是将毫无防备的君子游推落水中的真凶。
“本王面前也敢造次,反了你。”
眼看萧北城就要出手,沈祠护主心切,立刻上前与人缠斗。
而落水后奋力挣扎的君子游只能勉强说出几个字:“王爷,救……”
听了他的呼唤,萧北城急于救人,俯在岸边伸出手来,意外握到一只小手。
君子游浑身湿透的浮在水中,抓着粗糙的石壁,拼了命的高举起捞来的孩子,把人推向了萧北城。
“王爷,快把他们拉上去,下面还有两个,两个!”
“别急,一个个来,这便让沈祠下去帮你。”
他把第一个孩子拉上岸的时候,刚好黑衣人因为不敌沈祠而溜之大吉,后者还想追去,没跑出多远就被腰上系着的绳索阻了脚步,又听萧北城命他速来救人,只得放弃追击的最佳机会。
“子游,把手给我!”
君子游明显体力不支,他坚持着把最后一个孩子推上去的时候已经没了力气,再伸出手来也是力不从心,竟然就这么从萧北城指缝间滑走,闭眼沉进了水中。
第22章 险情
“先生!先生!!”
沈祠吓得慌了神,正要下水救人,萧北城已先他一步跳了下去,他愣愣又喊了声“王爷”,想着主子和同僚都遇了险,这可如何是好。
“你就在上面别动!照顾好那群孩子,本王救起他之后速速接应。”
吩咐完,萧北城就潜进了水里。
可水下就和岸上一样伸手不见五指,想找到一个昏厥的人简直如大海捞针,他也是在方才君子游沉下去的位置寻了许久才找到那人。
说到底并非萧北城救了君子游,而是君子游救了自己。好在他彻底丧失意识之前还有那么一丝丝的理智,在最后一刻伸出手来抓住了那人的衣角,给了他救助自己的机会。
萧北城握住君子游的手,将他拉到怀里,上浮到水面抓住沈祠丢来的绳索,靠岸之后便将君子游送了上去。
一见是先生救了自己,那落水的孩子李小三以为他就这么没了,吓得更是号啕大哭。
“先生……先生不要死啊,对不起先生……”
萧北城哪还顾得了别人,被沈祠拉上岸之后急忙压着君子游的胸口,把他腹中积水倒了个干净,以免这水倒流进鼻腔,在岸上淹死了他。
“王爷!你的手……”
才拆了夹板没几天,萧北城的左腕还吃不了力,方才救人混乱之中又折了去,已是肿了好一片都没什么知觉。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快把他送出去!”
到底是受了伤不能亲力亲为,只能由沈祠背着人事不省的君子游一路跑回龙神村,差人去请了大夫前来诊病。
萧北城在外裹着毯子寸步不离的等着消息,要不是沈祠主动为他包扎,只怕连他都忘了自己的伤。
获救的几个孩子被王府的人送回了家,那李小三也是吓坏了,回去就把事情的原委对母亲王寡娘说了,后者听了赶紧带着幸运捡回一条命的孩子去到君子游房前磕头。
然而这个时候,君子游已经昏迷好几个时辰,生死未知。
萧北城听着娘儿俩的哭哭啼啼甚是烦心,嘱咐人把他们带下去安置,自己却是连换件干爽的衣服都不肯离开半步,就守在门前,听着里面的动静,唉声叹气。
沈祠劝道:“王爷,您忧心先生可以理解,可要是连您也病了,先生该由谁照顾啊。他身子那么虚,再担忧您的话,只怕这病很难好起来,所以王爷也先照顾好自己,喝一碗暖身的汤吧。”
知他说得有理,留在姑苏的日子还得彻查今日之事,总不能让君子游就这么白白在鬼门关前走一遭,萧北城听劝沐浴换了衣物,在火盆前烤了一会儿,身子便暖了。
到底是壮年,身子骨硬朗,就算大冬天里冻这么一次也没什么大碍,顶多是受些风寒头疼脑热几天。
可他还没舒服多久,君子游那边就传出了消息,大夫一脸无奈,也是急的直跺脚。
“回禀王爷,实不相瞒,先生的病……”
端着碗热汤也没了食欲,萧北城一问究竟,岂料大夫竟说:“王爷,先生的病甚是严重,落水这一遭让他体温散尽,就是没牵连他的哮病,只怕是也……”
“别吞吞吐吐的,有话直说!”
“要是不能让他身子暖起来,只怕……只怕他挺不过今晚啊。”
手边的碗无意间被萧北城碰落,摔了一地的瓷片。
他的心跟着悬了起来,就像这陶器似的,碎了。
萧北城赶到君子游门前,那人躺在床上冷得止不住发抖,神志不清,口中还念叨着胡话。
见他如此怎能不教人心疼,萧北城凑近一摸,果然,不只两手,就连身子也凉了。
“这可如何是好……可否把他移到浴桶中,淋沐温汤来保持他的体温?”
“可以是可以的,但这只是缓解燃眉之急的一时之法,想靠这个让他恢复怕是不成。”
“能缓解便先试试,沈祠,快去准备。”
萧北城挽了袖子,亲自伺候着君子游喝了些鸡汤,撬不开他的牙关,便一点点喂着。
那人身子冷的厉害,抖得就像抽搐似的,时常一个激灵就碰撒了他手里的汤,萧北城也不恼,索性放下碗抱住了他哆哆嗦嗦的身子,抚着他的头轻声道:“别怕,不会有事的,信我。”
“爹……爹,你别走,我怕……”
君子游胡言乱语着,好似被梦魇住了,说着说着竟哭了起来。
“爹……把我一起带走吧,我好疼……您带我走吧……”
萧北城闻言愕然,捂住他的嘴,不准他再说那些不吉利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