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他与沈祠两人用放了姜片的温汤浸着君子游的身子,不断揉着那人已经冻僵的手脚,活通了血,又依照大夫所说将他安置在暖阁里,更在被子里塞了好几个暖炉。
虽然君子游的冷颤有所减轻,可大夫仍说他的情况不容乐观。
“王爷,还是那句话,挨得过今晚,先生才能活。”
怎么才能挨过这一晚,靠炭火盆是远远不够的。
萧北城拉着君子游的手,长长叹了口气,哑声吩咐沈祠和大夫都退出去,在众人关门之后,解开了自己的衣带。
他脱下外衣,进到被子里抱住了君子游,那人的身子果然寒凉,贴上来都觉着刺骨。
他抚着君子游的额头,擦去了噩梦中那人挂在眼角的泪珠。
“你也要坚持一下,挨过今晚就能活着,本王还等着你入朝为官,成为缙王府的幕僚,可别不明不白死在这里。”
这一晚有多煎熬,只有王爷自己知道。
他担忧着君子游的病,就连那人一口气喘长了也要在旁盯上许久,确定只是抽气不足并无大碍了,才敢合眼小憩一会儿。
直到天蒙蒙亮的时候,君子游终于安生下来,沉沉睡去不再说些胡话,身子也暖了甚至开始发热发烫,萧北城才起身穿衣,命人唤来了大夫。
“恭喜王爷,先生熬过了最难的时候,接下来会大病几天,但性命已无大碍。”
“把应该去了,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本王惟你是问。”
说完他又吩咐:“沈祠,等他好些了便把他送回姑苏城中休养,找几个懂事的丫鬟给他侍疾,切不可怠慢了。还有,通报姑苏知府,龙神山的案子必须彻查,掘地三尺也要找出那个差点害他丢了性命的罪魁祸首,若是查不出结果……”
“王爷,其实姑苏知府一听说您遇险就来了,现在还在外边候着,我看大冷的天就没让他继续跪着,请到隔壁去暂歇了。”
“歇?本王都没歇,他还有脸歇息?让他滚过来!”
提心吊胆一夜,萧北城没了睡意,见姑苏知府满脸困倦自是气不打一出来,可这骂词还没说出口,自己就先咳了几声。
“王爷,您受了风寒,还是去休息一会儿吧,龙神山的案子有下官,您尽管放心。”
“姑苏知府?你叫什么。”
“下官邢金宝,给王爷请安。”
“交给你,本王可放不下心,这案子本王要亲自彻查,邢知府有什么异议吗?”
眼中分明写着疑惑,可邢金宝嘴上还是得应下的,“自然不敢,可是王爷对姑苏办案有什么不满?下官要是照顾不周,还请王爷提点。”
“都说官匪一家亲,你这儿倒是让本王大开眼界。龙神山为何会崩塌,你心里就没有数?”
“这……下官实在不明白王爷的意思。”
萧北城猛拍桌面,吓得邢金宝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哆哆嗦嗦不敢再顶嘴。
实则萧北城也没打算在这个时候打草惊蛇,毕竟君子游还病着,总得在姑苏休养些时日,万一惹出什么乱子就得不偿失了。
而他方才的话也已经提醒了邢金宝注意分寸,这人要不是个傻的,就会给出一个令人满意的答复。
“也罢,是先生遇险让本王着急了,你们伺候先生与办案都要谨慎着些,有什么进展立刻回禀,不得有误,更不可隐瞒,你可听好了。”
邢金宝连声应着,畏畏缩缩的退下了,等人走了,沈祠才巴巴的凑到萧北城身边。
“王爷,您该不会是怀疑姑苏官员与那些土夫子狼狈为奸吧。”
“都嚣张到在大街上贩卖古物了,这还不够证明他们胆大包天吗?”
“也是啊,不过王爷提到了龙神山,这山体崩塌和官员有什么关系啊,难道这也能动手脚的?”
“并非有意,但这事的确是他们造成不假。他们靠山牟利,这祸事来得突然,自然也是措手不及。”
沈祠挠了挠头,“王爷,我怎么听不懂你的话啊?”
“听不懂就对了,去照顾先生吧,等他醒来听了你叨叨的话,自会给你解释的。不过在那之前……”
“王爷还有什么要吩咐的。”
“派人到姑苏城中收了那些古董贩子的货,再找个靠谱点的人看看都是什么年代的东西,如果真如村中老伯所说,这墓是西汉的,只怕……”
说到这里,萧北城就没有再继续了。
他手里捏着几天前君子游淘弄来的扳指,隐隐觉着事情不大对头。
比起君子游,背后主使怎么好像……是冲自己来的?
第23章 保命
帝都长安,定安侯府。
“喝了几口凉水就险些交代了性命,看来他薄的不是福分,是命数啊。”
秦南归逗弄着金丝笼里的雀儿,时不时瞥一眼叶岚尘的脸色,劝道:“你也犯不着跟一个药罐子置气,他那个身子骨能掀起什么风浪,就是真的到了朝堂上,还不是北风一吹就没了的命,要是气不过,就置办具寿材给他备着,哪天人没了就送到缙王府去,也省得王爷伤心。”
“侯爷说笑了……”
“知道是说笑就好,一个病秧子也能把你气成这样,真是枉费本侯栽培你这些年。岚尘啊,你也不年轻了,总得沉得住气,那君子游再怎么诡计多端,也不过是个有今天没明天的主儿,出手太急躁只会暴露自己。”
“侯爷息怒,姑苏城那边,下官定会给个说法。”
“还有……”秦南归拈了把饵食散到锦鲤池中,猝不及防抛了个物件,叶岚尘险险接住,仔细一看,是块成色不佳的玉佩。
“这是他入京时带的东西,反正都要去趟姑苏,不妨细查他的背景。”
说着,秦南归凤眼微眯,眸中透着些许厉色,“本侯倒要看看,他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姑苏城,福来驿馆。
君子游醒来的第一句话,便是:“小三呢!李小三怎么样了!”
沈祠昏昏沉沉守在他身边,一见他醒了,赶紧让陪侍丫鬟去通报萧北城,一边扶起身子瘫软的君子游,一边给他报着平安。
“先生放心吧,另外两个孩子都被父母领回家了,你说的那个小三和他的母亲王氏就在外边等着呢,可急坏了。”
“他们在,快,快扶我出去看看。”
说着君子游就先下了地,他站都站不起身,沈祠哪敢让他乱跑,忙又把他拉了回去。
“先生别急,您先把药喝了,身子暖着才能起来,不然发热会严重的。”
为了去见遇险的学生,君子游自是什么都答应,苦得人张不开嘴的汤药也一饮而尽,还没咽下去就又急着爬了起来。
“你这样子让人怎么放得下心,别起了,本王让他们母子进来见你。”
萧北城说着话就推开了门,下巴一抬,示意在外等候的王氏与李小三近前。
这娘儿俩一进屋,二话不说就先给君子游跪下了,磕得额头都泛了红。
被这场面吓到的君子游赶紧招呼他们起身,见沈祠没有扶人的意思,便打算亲自去扶,可惜身子发软无力,还没碰到人,反倒是他自己要从榻上翻下去了。
“快起快起,受不住你们大礼,我救小三可不是为了你们母子感恩戴德,快快请起。沈祠,帮忙搭把手啊……”
沈祠愁眉苦脸在一边唧唧歪歪,“我是觉得先生你差点命都没了,他们感谢你也是应该的,多磕几个没啥的,要是这几个响头冲冲喜,让你的病好起来就更好了。”
王寡娘哭得厉害,按着儿子给君子游又磕了好几个头,才抽泣着谢过那人救命的恩情。
“先生啊,我们家小三能活着多亏您的大恩大德,您要是出了什么事,我们就算几辈子当牛做马也是还不起的,您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女人家哭哭啼啼着实惹人厌烦,萧北城皱着眉头,耐着性子吩咐:“谢过了便先出去吧,先生身子不好还需静养,等下把你们煲的鸡汤送进来让先生尝尝。”
等到母子二人出门,君子游才表现出一丝不满。
“你们今天看起来都怪怪的,是不是瞒了我什么。”
沈祠心里装不住事,性子直嘴也快,萧北城都来不及使眼色,他便脱口而出:“先生,有人要害你啊!”
王寡娘把鸡汤送进来的时候正好听到这一句,怯生生看向萧北城,刚好对上后者冷冰冰的目光,匆忙闪躲着把鸡汤送到了君子游面前。
“先生快来尝尝,这是我和小三特意做的,给您补补身子,您现在病着,得好好养着,可得多喝点。”
“多谢关心,我这便尝尝。”
说着,君子游端过碗来,抿了一口含在嘴里,朝王寡娘一笑。
后者看他喝下去了才对众人行礼离开,殊不知萧北城看着君子游把汤喝进嘴里,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等王寡娘走远了,君子游猛咳几声,把才喝下不久的鸡汤吐了个干净,靠着床沿直喘粗气。
见他如此反应,萧北城便知他对人还是有所防备,把沈祠也打发出去后问:“已经猜到了?”
“龙神山古墓里有身份不明之人出手,被推落水中的是我而不是王爷,便说明他们想杀的人是我。我在姑苏从未与人交恶,只会是在京城得罪了哪位手长的贵人,一次没得手,肯定还会有第二次。”
咳的这几声让他犯了恶心,便连之前喝的药也吐了出来,一副快不行了的样子躺在床上,哑声道:“鸡汤里就算有毒,也不会是立刻置我于死地的剧毒,再傻的人也不会急于在我刚刚脱险的时候出手,可喝久了就不一定了。”
“你躺在这里人事不省,心里倒是明白。”
“我情愿不明白,豁出命去救了人,到头来还是他们要害我……”
可说是遭遇了众叛亲离,君子游显得很失落,又是在病中格外伤感,想着想着就落了泪。
瞧他怪可怜的,萧北城不忍,打发沈祠出去熬药之后便坐到了君子游身边,从桌下摸出个食盒,从中端出了碗热腾腾的鸡汤。
“以后喝过汤了再吃药吧,腹中空空,喝药伤身。知道你没什么食欲,清粥也是吃不下的,不如喝点鸡汤。放心,这里没毒。”
君子游一脸苦相,烧的嘴上都起了皮,从萧北城手中接了汤碗放到一边,撅着嘴盯着他看了半天。
那人本该心疼,可见了他这副表情,又觉着好笑。
“你可是有什么话想说。”
“王爷,您……”
他犹豫了好半天,两手拧在一起,骨节泛白。
“您……能不能抱抱我。”
萧北城闻言一怔。
“我、我知道王爷身份高贵,不该被我这种低贱的人染指。但是……从前难过的时候总有我爹安慰,爹不在了,这些年都是我自己熬过来的,难过得很,至少重病的时候希望有人能陪陪我……”
话未说尽,萧北城便抱住了他。
他本就清瘦,几天折腾下来都快成了皮包骨,比起为他取暖那夜不知消瘦了多少。
“只有这种时候,我才会想着娶妻,害怕自己是一个人孤零零的死去。可病愈之后,又会担心自己耽误了别人家的好姑娘,不能护着人家,还害了人家一辈子,那可真是罪大恶极。”
“别想太多,你年轻,病还有的治,连自己都放弃了,日后可如何是好。”
因着他的安慰恢复些许精神,君子游坐起身子,不用他劝便主动端了鸡汤来喝,还夹了碗底几块碎肉吃了,吃完又缩进被子,畏冷得很。
“王爷脸色不大好,除为此案忧心之外,一定也是受了风寒没养好身子。”